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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再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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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大概也不提防会在这里看见陶苏合,两个人都是一愣。
陶苏合曾听闻,当年谢尚书获罪后,家势衰颓,谢婉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庄稼人。却不知,她竟然住在附近?
这里离长安大概有一天的路程,可每逢裴府设宴,她是必到的。陶苏合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往她的身后看去,一名男子,粗布麻衣,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她。而谢婉身上,仍旧是绫罗绸缎。
男子的眉梢眼角都有些微微下垂,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像一只努力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
谢婉拍拍裙摆,先开口道:“哟,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咱们武艺高强的丞相夫人吗?”
裴琰最看不惯女子耍枪弄棒,谢婉以前可没少在他面前提醒。
陶苏合不咸不淡道:“我姓陶,不姓丞。”
谢婉自讨没趣,听陶苏合又道:“既然到门口了,就进来吧。刚才伤着没有?”
她请谢婉坐下,正要给她查看,谢婉道:“我没事,拿几幅药就好。”
陶苏合便走到柜台后,拿出小称,道:“什么药,请说吧。”
谢婉哪里懂,随便说了几个耳熟的。陶苏合听出这根本不是一副药,也不是治皮外伤的,却不拆穿她,依样按分量称好,包实,递给她。
谢婉眼睛一眨,没接,看着方才救了她的岑时正走进门来,又从腰间小荷包里拿出一物。
谢婉对陶苏合道:“姐姐,我有个花样想让你帮着绣绣。这话我早就想说了,可竟是,多日没在丞相府看见你。”
又来了……
陶苏合双手抱臂道:“裴琰不在这儿,你也用不着再让我出丑了。”
从前在裴府,这样的时候,是其他女眷之间暗流涌动较劲的时候。各自显摆自己好看的指甲、新买的簪子,又说起最近时兴什么花样。对于陶苏合来讲,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常常有夫人拉着陶苏合到她绣了一半的手帕前,对陶苏合道:“你看这绣得如何?我想请妹妹为我绣上几下,不知可否?若是能得丞相夫人的手艺,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陶苏合心里明镜似的,这若是绣了几圈不好,便要拆了重绣,连忙推脱说自己不会刺绣,可她们哪里肯放手,拉着她的手按在手帕上,道:“女人天生的就会刺绣,妹妹又何必谦虚呢?难不成如今做了这丞相夫人,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女子不成?”
每逢这样的时刻,陶苏合觉得如同被架在火盆上炙烤,尤其是裴琰的目光,更是要将她灼烧。
女红不过关,是该被嘲笑的。陶苏合想要逃,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腰间却撞上一个人。
是岑时。
岑时双臂环住她,掌心轻轻覆在陶苏合的手背,他宽大温热的手掌纹路清晰,陶苏合突地有些心跳加快,不知他要做什么。
宽大的手掌带着她细嫩的手指,慢慢在谢婉的手帕上移动了起来,先是轻轻地将针从正面穿过去,然后带着她的手腕到背面将针线穿出来,在花样线条交接的地方游龙般地穿了几下。
陶苏合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只由他带动着自己的手腕来回游走。
岑时的气息就在她耳侧,凉凉的:“姑娘手帕上这鸳鸯的腹部用的是戳纱,羽毛便用平绣吧,更生动些。”
戳什么纱?平绣又是啥?陶苏合一头雾水,谢婉的脸色也不好看:“那倒要多谢公子赐教呢。”
岑时又说了些术语,陶苏合只觉得被他附着之处隐隐发麻,什么也没听进去,侧头想要去问一声,岑时却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心针线,别刺伤了手。”
陶苏合有些希冀地道:“这样吗?”
岑时道:“嗯,你瞧,这不是一学就会了?”
一根羽翅已经跃然绢上,那绣工竟是比原先的绣样还要好。
两个人仿佛绣了很久,岑时才把绣帕还给谢婉,道:“这个花样可以吗?”
谢婉连看都没看,把绣帕胡乱塞在了荷包中:“陶小姐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陶苏合看了一眼门外还在等着谢婉的男人,道:“秋歌有句话说得好:吾心安处是吾乡。不管是不是下家,我过得舒心。也请谢姑娘珍惜你身边的人。”
谢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哈,你不会以为那个人是我相公吧?他只是我的车夫罢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有今天,也怨不得我。”
陶苏合两手一摊:“我可没说什么。”
谢婉抬手挡在眉前:“夜深了,二位,我回去了。”
谢婉出了门,男人细心地想扶着她,谢婉却甩开他的手,负气快步走在前面,道:“你以后不要再跟我出来了。”
男人道:“为什么?今日多危险,我送你来不好吗?拿了药了吗?”
谢婉道:“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我的相公。而且今日若不是那个书生相救,你能护我周全吗?”她看着他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便觉得厌烦。她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嫁给他之后还是这副样子,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谢婉叹口气:“走吧走吧,我没有不舒服,本想找个没人知晓的药铺,谁知道冤家路窄,真是晦气。”
男人沉默着跟在她身后,一路都没再说话。
药铺内,谢婉望着岑时,不禁想到从前有着田螺姑娘的故事传说,如今这岑时便是天神派来的田螺相公吧。只是神话传说中,神仙都是不属于人间的。
果然,当晚秋歌回来,岑时便离开了。
他是悄悄走的,没有与陶苏合告别,只是留下了一枚腰牌。
摸索着这枚腰牌,陶苏合觉得,他们一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秋歌简略说了说陶奚的情况,几天后,两人便发觉钱财快不够用了,陶苏合这才回裴府冒险。
……
亭台高阁,依山而建,飞鸟鸣泉。陶苏合不由得看痴了一阵,从裴府回来已经又过了小半个月,她竟不知小镇上还有这般风雅之处。
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她爱吃的灌汤小笼包的味道,陶苏合正欣喜地准备转身去接,一张清冷却带着薄怒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那人随即抓住了他的手腕,力度大到让陶苏合觉得自己的手腕可能就快要报销了。
裴琰日理万机,小皇帝刚刚登基一年,朝中局势还不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
裴琰拽着她,不由分说便走,饶是如此,还是引得行人频频侧目,裴琰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小巷。陶苏合忍无可忍地挣脱他的手:“你是疯了吗?”
那人渐渐欺压下来,呼气在她耳畔,声音却嘶哑,嘲讽地勾起嘴角:“我早就疯了,你才知道吗?”
忽听身后有一个清朗的男音响起:“姑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裴琰回过头去,却见那人手里也提着一笼小笼包。
像,太像了,跟陶苏合画上的人那般相像。只是,那双眼睛,却颇有不同。
陶苏合下意识将手里的小笼包就手还给了裴琰,裴琰将纤细的棕绳缠绕在自己手指,攥紧,用力到指骨都发白。来人长衫素洁,有些害羞地笑着,见到有生人在此,声音更放小了一些。
若说裴琰是高山上的翠竹,那这位白衣公子便是空谷中的幽兰,微风拂过,仿佛便有馨香扑面。而裴琰却永远是笔直的身板,孰不知,过刚则易折。陶苏合对他解释道:“方才在路上见到一位故人,便说了几句。”
故人?呵……裴琰本以为陶苏合离开他的这两个月,应当心里也并不好受,如今看到她神采奕奕,生活多姿多彩,小笼包并不缺人给她买,心里如同滚油煎。
裴琰神色平静,却不经意地总是扫过那边。他恍觉为什么她要选在这个穷乡僻壤,这里离一个地方很近——南山。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需要去印证。
裴琰一步一步朝他们二人走去,陶苏合感知到他的脚步声,却没有躲开。裴琰停在一个恰当的距离,用岑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看着小笼包道:“我会在药铺里等你吃午饭。”
丢下这句话后,裴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南山一直有个传奇。陶苏合的那位师父,是位长须白眉的老者,是先帝请了多次都不肯出山入仕的世外高人,却独独欣赏镇北侯的子女,花尽心血教他们功夫,如今大公子智勇双全,一身武艺,大小姐虽身为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在他眼里却依旧是得意门生。除此之外只听说他还收养了一位孤儿,便是陶苏合的师兄了。
那位高人早已离世,可作为先帝最欣赏的人,裴琰还是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只有几间茅屋,无甚可言,却有不少游客慕名而来。
可一跨进这间屋子,裴琰便觉得极为熟悉。房间的的桌椅板凳,院中的几棵翠竹,无论是角度还是形状,都与裴府中陶苏合房间的布置一模一样,便是连那桌子上的刻痕都别无二致。
裴琰喃喃道:“这便是先帝敬慕之人的住处?”
旁边一人道:“这不是,是他的那位得意门生,听说镇北侯府上的大小姐管他叫大师兄,这是他的住处。每年的这一天那位大小姐都是要来的。”
一股强烈的情绪如同波浪般撞击着他的心胸,为何陶苏合要将屋子布置成那般模样,从前他从不过问她的去处,便是连她是否在府中也并不知晓,却原来她每年的今天都要到这里来。
为何他从不知晓,而今天分明也是陶苏合自己的生日。
裴琰言出必行,说了会等她吃午饭便会一直等着,从南山回来后,一直等到了日落月升,才终于等到人回来。
陶苏合回来的时候,见自己的房中竟透出昏黄的灯光,这才想起来,白天似乎是有个人说过要在这里等她的。
她便推门进去,桌上摆着一碗早已坨成饼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一枚瘫掉的鸡蛋。而裴琰就端坐在那里,腰背挺直一如平常。不出所料,这间屋子,也是竹篱茅舍,修竹桌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