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田螺公子 ...
-
陶苏合除了做饭外,可以说对生活琐事一窍不通。因此秋歌不在的那几天,她生活得极为不适应。
辰时,正准备开门做生意的她,突然发现巷子里躺着一个人。
陶苏合的小院十分清净,平素少有人来往,与最近的邻居也有着一段距离。
或许是医者的本能,陶苏合过去探查了一下那人。
是个男人,身上有几处剑伤,但只伤及皮肉,并不严重。
只是,这个男人长着一张与师兄极为相似的脸。
陶苏合感觉整个人从脚到头“嗡”地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他不是,他不是师兄。
这个人比师兄的脸庞更显棱角,多了些坚毅和瘦削。
世上相像的人本就很多,大概是她太想师兄了吧。陶苏合翻开他的腰牌一看:上面有‘岑时’两个字,大概便是他的名字了吧。
但长着这样一张脸,很难不让陶苏合放下防备,把他拖到后堂,简单包扎。
这样的事,她做过很多次了。在大路上捡到奄奄一息的人这种事,一手好医术的她司空见惯。几年前还在山上捡到一个双目受伤的人。
这间南山的小院前面是药柜,后院是居住的地方,中间以木门隔开。这一日仍旧没什么人上门,陶苏合又清点了一遍药材,心不在焉地读了几页书,心中挂念后院那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和师兄那么相像?
吃过午饭,陶苏合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索性早早关了铺子。
右手正要推开木门的时候,陶苏合却迟疑了。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师兄早就葬身崖底了,不管那个男人是谁,都和师兄没半文钱关系。况且,说不定他已经悄悄走了,毕竟只是昏厥,身上又没钱付药费。
推开门,陶苏合眨了眨眼,上下左右看了看,然后退了出来。
她确认了下这真的是扇普通的小木门,而不是什么天堂之门,这才再次打开。
小院的地面不见一片落叶,左边是垒成三堆的劈好的新柴,厨房门上的破洞也被以一个很好看的形状补上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你的家,没走错。”
陶苏合下意识地按照他的话迈过了门槛,这才往声源处看去。
不像了,他的眼睛与师兄毫不相像。
以往,师兄望着陶苏合的时候,总是专注而温和。而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平平淡淡的目光望过来。
陶苏合瞬间就对他失去了了解的兴趣。
岑时微笑中略带着一丝腼腆,精神倒好,丝毫看不出受过伤,反倒有些不同寻常的神采奕奕。
厨房飘出饭菜的香味,是跟裴府厨娘的手艺一样美味的香味。
哎……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陶苏合在心中暗自懊恼。
岑时浅笑道:“谢谢你救了我。我没钱付药费,作为回报,我力所能及地帮你做了些家务,请不要见怪。”
陶苏合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田螺公子’下凡了吗?她的厨房居然还能飘出这种美味的气息?
岑时见她不答话,神色收敛,道:“对不起,我擅自用了你的东西……”
天色已经半暗下来,衣杆上挂着一件与她身上这件衣服一模一样的浅蓝色外袍。
陶苏合脑中的一根弦弹了一下,然后飞速冲进了自己的房中,那外袍是她放在木盆中等着让秋歌回来洗的。在遇见秋歌之前,她不会洗衣,向来习惯买了几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换着穿,而且以耐脏的颜色为主。
令她头脑发热的是,她连自己两件荷绿色的小衣一起放进了木盆中,如果岑时将木盆中的衣服全洗了,那么……
陶苏合一步一顿地慢慢转回头来,脸色发胀,觑了一眼衣杆,令人心里发凉的是,衣杆上没有那两件荷绿色小衣。
如果岑时还没来得及晾上,被她逮个正着还在洗内衣的话,从此之后,她可以不用将红着的脸色变回来了。
她又去屋檐下看了看那木盆,木盆是空且干的,陶苏合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还是纳闷。
她在自己屋中转了一圈,猛然想起早上她换下内衣后,随手扔在了床上,果然,一掀开被子,内衣被半压在枕头下。陶苏合这才放心地拍了拍心口,只是,另外一件去哪儿了呢?
平静下来的陶苏合,才反应过来刚才岑时说了什么,岑时仍有些局促地站在灶房门口。他身量与裴琰相近,却不给人以压迫感。
“啊,不是的……”陶苏合赶紧解释,“谢谢你帮我收拾,我只是太吃惊了。”
岑时神色放松下来,笑笑:“那就赶紧来吃饭吧,饿了吧?”
陶苏合略带歉意道:“我已经吃过了,我去镇上买了些吃食。你请便。”
岑时有些失落,但仍噙着笑意,道:“那喝点汤也好啊,入秋了,我做了瘦肉蟹黄粥,很浓郁的。”
岑时顿了顿,又道:“还是,你喜欢清淡的?”
陶苏合已经被粥的香味吸引了,也觉得留他一个人吃总不太好,陶苏合陪他喝了点粥。
他的手艺不错,栗子粥中的点点蟹黄,喝起来唇齿留香,比外面买来的味道不知好几百倍。
陶苏合抬眼看了一眼岑时,他吃得很认真,将菜汁在米饭上压了压,然后用筷子略微搅拌,就着一起吃下去。男人眼睫很长,微垂的样子莫名有点乖。
似乎意识到她的目光,岑时抬头看了她一眼,陶苏合却立即把头低了下去。
岑时开口道:“可不可以再收留我住几天?我想等伤好了再走,我会砍柴挑水,洗衣做饭,姑娘回来吃饭也方便些。”
陶苏合沉默了一会儿,岑时见状,微不可察地攥了攥筷子,道:“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正准备收拾了碗筷,起身离去,陶苏合道:“好呀!我看你的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好不了,你就安心住着吧,就当是以工抵药费罢。”
毕竟,这张脸让人不容易拒绝。
饭后,两人坐在台阶上闲聊,岑时问道:“姑娘也不问问我的来路,若我是坏人怎么办?”
陶苏合摆摆手:“你要是坏人,我是大夫,有的是法子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不如死。”
陶苏合从腰间抽出一样物什,展开来,长短不一的银针细细密密地排着,男人眉心抽了抽,拱手抱拳笑道:“不敢不敢。”
想当初陶苏合被送到南山的时候,父亲被人暗害战死疆场,母亲听闻,一条白绫随他而去。哥哥为了躲避奸臣的暗害,以躲避瘟疫的名义,将她远送走,自己则隐姓埋名进了军中。
她来的时候,话也不敢多说,路也不敢多走,周围都是男子,没人教她学着做个世俗讨喜的姑娘。女孩子家家一个人,不是没被歹人打过主意,只是那几个人刚要近她的身,被师兄在他们颈后腰间不痛不痒地扎了几针之后,瘫了三五天,三五天后不汤不药,又自己好了,这事很快传遍街巷,自此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是师兄手把手教她女孩子自卫的方法的。
于是,岑时就在药铺住了下来。
第二日,鸡鸣三遍,陶苏合按部就班地起床穿衣,趿上鞋子,回头捞起放在板凳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扎好腰带准备出门,衣服上残留着淡淡的皂荚香。陶苏合抬起胳膊嗅了嗅,又晃了晃脑袋,为什么从前不曾注意过,还是从前不曾有,新洗过的衣服竟这般好闻。而且这一身格外板正,除了刚折叠的纹路,几乎看不到皱褶。
陶苏合将右手袖口翻起来,却见袖口上原本是一处裂缝的地方,如今却用一颗诙谐滑稽的小狐狸头拧了起来,翻过袖口则是扎实密集的针线,那针脚原是比秋歌还要好,便是宫中的绣娘,也有所不及。
这只是一件小事,陶苏合却因此觉得今日的阳光似乎格外得好,并不是更强烈,反倒是屋内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心情似乎也更为之雀跃,就连那些在光线中跃动的灰尘,似乎也都变成了她心目中雀跃的情绪。来到窗格前,为医者的敏锐让她发觉窗格上那些细微的灰尘都不见了,焕然一新的是干净明亮,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没有半颗灰尘留在指尖。
这一定是岑时的功劳,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是带着‘临行密密缝’的期盼进京赶考的学子,她也似乎带着某一种个人的期盼去了药铺。
时而从药铺前走过的人,三三两两说着媳妇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狗儿子今天是不是又被先生打手板了,似乎是鸡毛蒜皮,又像是焦头烂额。
陶苏合不觉脸上挂着笑意,哥哥后来战功赫赫,也查清了父亲当年的冤案,手刃仇人。只是却越来越忙,很少有兄妹对案而食的时候。嫁给裴琰后,从日落等到月上中天,始终在等他回来吃晚饭。
只是三年时光,她始终是一个人吃饭。一把勺子,一双筷子,一个碗,什么都是孤单的。
像昨天那样边吃边聊的感觉,陶苏合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酉时,陶苏合站到大门外瞧了瞧,看见自家院中炊烟升起,与别家的院子没有什么两样,仿佛都在等着为了生计奔波的家人归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人等着的感觉是这么好。不觉快步走进后院,男人果然已经蒸好了饭,最后一个菜也舀出了锅。
筷子成双,盘碗成对,整齐码成一排的油盐酱醋,陶苏合觉得这似乎才是在过日子。
陶苏合净过手,将袖子卷起,心中有些炫耀的情绪,对岑时道:“你还会女工?”
岑时歪了歪头:“小时候闲着没事儿瞎学的,再说我小时候也没有人帮我缝衣服,自己的衣服破了,总不能就扔。”
虽说如此,陶苏合却想象不出他的大手拿着绣花针做精细活的样子。若是让裴琰绣花……陶苏合“噗”地一声乐了出来。
陶苏合觉得自己也是没那个天赋,好几次差点把手指头跟布缝在一起。她只好自我安慰:术业有专攻,自己在医术上天赋异禀,那老天爷自然就把其他方面的天赋收回了。
不过,陶苏合也想,这寻常人家的女儿,针织刺绣都是自己的娘亲手把手教的,若是自己从小也有人教的,总不至于如此笨的吧。
她有些感怀地看了岑时一阵子,岑时立刻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