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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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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拎着一只耳朵提起来瞧了两眼:“这是个啥?是送给你的吧?我才不信他会送我什么东西呢。”
她将兔子重新塞回陶苏合怀里,努了努嘴:“好啦,你也知道,我哪次跟他真生气了,这头犟驴。”
陶苏合道:“那好,下次我在街上看到有卖小灰驴的,便替姐姐留心着。”
“嗯,最好是那种看起来就特别笨的。”
车内响起欢快的咯咯笑声,一路荡漾在朱雀大街上。
裴府,秋歌一见到陶苏合回来,便赶忙迎上去问道:“小姐回去见到大公子了?如何?”
陶苏合简单说了下,最后蛮有信心道:“应该快没事了,长公主也说会见机行事。”她将手里的小灰兔摆在床头,呆呆看了一会儿。
秋歌也凑过去看:“小姐最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大公子也最是知道帮小姐留意。对了,方才丞相大人过来了一趟。”
陶苏合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弹了起来:“他来干什么?”
“说是今夜有客拜访,让小姐准备下晚宴的东西。”
陶苏合问:“你没说我去镇北侯府了吧?”
“没有,我说长公主邀您同去佛寺,丞相大人没怀疑。”
“那就好。”可她还是觉得很古怪,从前有同僚之间做客,裴琰是从不让她帮着准备的,席间除了维持面上的客套,似乎不愿承认她是他的夫人。
可女子心细,次数多了,总会有其他家的女眷瞧出些端倪。一个不被丈夫宠爱的女子总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陶苏合来到灶房,看了一圈,问那厨娘今日备了些什么吃食,鸡鸭鱼肉都有。从前在镇北侯府当大小姐的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灶房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饿了便让人上点心,渴了便让人去煮茶。可为了裴琰,她倒要学着灰头土脸地在灶房里亲自拉风箱,学会了和面,练就了一手好刀工。
她也不是没有换着花样地给裴琰做菜,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却从来入不了裴琰的眼。她给陶奚尝过,陶奚觉得不亚于御宴的水平,她自己也觉得,至少不亚于那位厨娘吧。可每次裴琰吃得都是一副要犯恶心的样子,陶苏合觉得,可能是因为这做菜的人不同罢。
那些鸡鸭鱼肉她是不敢碰了,想着就做个清汤吧,这总不会有错吧,选了几样蔬菜,放了几样调料,到了时辰便端了上去。
裴府中便是摆宴也没有镇北侯府的热闹,公事公办,往来应酬。
灯火通明,佳肴一道道布上来,那道清汤在众多的美味中并不算显眼。好巧不巧,那道菜被放到了裴琰附近。
陶苏合心里暗自期许,这或许是她为裴琰做的最后一顿饭了,不管多么难吃,她都希望他能够尝一尝。她坚信自己做的没有那么难吃,哥哥也说没有那么难吃,况且每次她都会亲自尝一勺,确保味道鲜美。
也许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裴琰轻轻舀了一勺汤放到碗中,陶苏合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就肯定她一次吧,哪怕只有一次。
只见裴琰轻轻入喉,眉头倏地紧皱,脸色变了几变,趁无人注意,裴琰小声地问觉夫:“这菜是怎么回事?”
觉夫看了一眼陶苏合,陶苏合侧过头,假装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余光却仍将两人览入眼底。
觉夫解释道:“这是夫人做的。”
裴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那碗汤,让觉夫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它撤了下去。
撤了下去……
难道她的菜连端上来都会脏污了他的桌布吗?陶苏合只觉得他欺人太甚,连旁边的太尉夫人与她说话都没有听到,陶苏合缓缓收回目光,落到面前的酒杯上,端起,抬高,一饮而尽。
横竖很快她也就不在了,如今倒也不怕撕破脸。
她当着众多宾朋的面站起身来,道:“我不太舒服,先退席了,大家慢用。”然后便抽身离去。
裴琰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袖子道,低声道:“要去做什么?”
陶苏合甩开她的手:“裴大人,可真有你的……”
裴琰又道:“若是不舒服便先回房吧,不过你今晚在房中等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陶苏合回身,挑眉看他:“哦?什么东西?裴大人不如现在就给我。”
裴琰避开她的目光:“等会儿,回去再说。”
在场的几位女眷窃窃私语,太尉夫人道:“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有了吧?”
一位浅紫色衣衫的女子道:“怎么可能?你看她时不常就去庙里参拜,可有用?”
“她去庙里是去求子的?”
“那不然还能去干嘛?”
裴琰的目光瞟了过来,看了一眼浅紫色衣衫的女子:“想来是今晚的饭菜不合口味,谢婉姑娘忙着打听我家夫人的事了?”
她连忙敛下眉目:“不敢不敢。”
太尉也在桌子下面拽了拽自家夫人的衣袖:“吃你的吧,哪儿那么多话。”
只是这两人心里大是诧异,她们从前挤兑陶苏合,裴琰只当没听见,可从不会替她说话的。
陶苏合走到门口,看到院中的秋歌冲她点了点头,又走回来俯在裴琰耳边道:“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裴大人。裴大人晚宴后记得务必去我房中一趟啊。”
一直持续到将近亥时,晚宴才结束。朝臣们都知道裴琰准时的作息时间,固然一定会在亥时前告辞。裴琰拖着身躯缓缓走来,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耐,手中提着一个小方盒。
陶苏合问道:“裴大人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裴琰用拳顶着胃:“嗯,喝了你那碗汤就不舒服。”
出乎意料的,陶苏合竟然没有像从前那样忧心地给他用暖炉煨着,忙活着要去煎药。空气中一股尴尬的沉默。
片刻,裴琰将小方盒放在桌上,两人同时开口:“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陶苏合抢先笑道:“还是我先说吧,以往很多次都是裴大人先说的。”
随即她拍了三下掌,秋歌从门外带进来一个人,容貌竟与陶苏合有些相似。一看见她的脸,裴琰怔住,确认般上下打量几眼,然后脸色转为铁青,难以置信地看向陶苏合。
陶苏合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三年了。这三年,真是难为你们了。其实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裴大人你大可以告诉我实情,何苦瞒着我呢?”
枉她还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获得裴琰的心,可中秋夜裴琰对着她的脸唤了一声‘茵茵’,她才知道,他的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是她鸠占鹊巢,还妄想那是她的家。
裴琰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的……”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是太过震惊于这名女子还活着,还是陶苏合知晓了陈年往事。
陶苏合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双手在宽袖的遮盖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如今,我替裴大人找到了她,将她接进府里,你可欢喜?”
裴琰的表情复杂无比,紧抿双唇,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陶苏合……”他刚一开口,突觉自己的声音发飘,甚至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不受自己控制。他抬起手,诧异地看向陶苏合:“那碗汤里面……你下了药?”
陶苏合道:“裴大人没有猜错,里面的确下了药。”
她便是算准了他知道那一碗汤是她所做,定会很嫌弃,自己动过一口之后便会让人端下去,因此这药也不会祸及到其他宾客。陶苏合让觉夫务必先要放到裴琰的面前,这是个好机会,若是平日她突然做菜,必定会引起裴琰的怀疑。
经过从前数次的试验,陶苏合知道,只要是她做的菜,裴琰知道后一定会马上让人端下去,从未失手。
陶苏合终是不忍他苦苦支撑,对那女子道:“还不将裴大人扶到榻上,茵茵?”
那名女子站起身,伸手去扶裴琰,裴琰却一把将她挥开:“别碰我。”
可他体力虚脱,最终还是由着陶苏合和茵茵一起,将他扶到榻上,陶苏合将他额头汗湿的细发拂开,耐心解释道:“你放心,这药只会让你安睡两天,并不会半点有损你的健康。两天之后,你便会醒转过来。”
裴琰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你、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做傻事……”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怕油然而生。
“我要走了,你不是说,限期三年让我离开。真是抱歉,三年了,还是没能让你喜欢上我。”
裴琰墨色的眸子微微颤抖,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掖在他的枕下:“这是一封休书,我已替你写好了。求你,放过我哥哥、放过陶家吧,我保证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走以后,你可以重新给你喜欢的姑娘正妻的名分,与她白头偕老。你瞧,我也已替你将她接进府中,就算是我关心你的最后一件事。”
之后,她再没有立场和资格去关心她,会有人替她做一个为人妻子该做的事。
海棠的花海中,一个少女追寻着那个少年的身影,他们的故事始于花季,却终于花凋木落的深秋。
陶苏合将他用力到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裴琰,就当花没开过,我没来过,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再见了。”
再也不见了。
他的手倏然落下,眼睁睁望着她在他的视线中,一步一步离开裴府。
裴琰拼尽全力从榻上挣扎起来,失手打落了桌上的小方盒,浓香的灌汤小笼包滚落一地。
裴琰走不了几步便跌在地上,在昏厥前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骗子。”
明明说那么喜欢吃小笼包,他便去买,怕凉了,一直焐在暖炉中,晚宴后给她添宵夜,她却一口都没有尝,就那样决绝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