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笼中金雀羡天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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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贺茂家
自着裳礼次日以来，日日都有公卿贵族“登门拜访”，更甚者竟直接派使者前来说媒。
他们每一次都带来各种礼物：胭脂香粉、珠翠饰物、骨董珍奇、笔墨书画……而与礼物相伴的，常有粉笺一封。
粉笺内容无非是赞美朔樱才貌，欲缔结连理云云。自然，都被朔樱婉言谢绝。
起初，对于这些源源不绝的礼物，朔樱还不胜欣喜，然而日复一日，书信越堆越多，赠礼也依旧如此这般，毫无新意，她渐渐不耐烦起来。
朔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火取，不禁长叹一口气……
这些公卿贵族，无非是看上我的外在……没一个正经的……
冷不丁眼前闪过一道清逸脱俗的身影，以及那人唇畔狡黠狐媚的笑意。
朔樱猛地一怔。
怎么会突然想到那家伙……那家伙也觉得他有多正经啊……初次见面就调戏别人……
身侧稀稀传来轻笑声，回头一看，一旁的彩纪竟在偷笑。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她没好气地瞪了彩纪一眼。
彩纪好不容易止住笑，眼角还挂着疑似眼泪的水珠：“这源源不断的书信，清理了一批旧的马上又堆起一批新的，朔樱小姐，你的魅力真的好大呀，几乎所有未婚的贵族公卿都来追求你了呢。这可真应了保宪大人的那句话，贺茂府的门槛真的快被踏烂了呢。”
“……”朔樱无奈地叹了口气，“五姬明明有五人，为何这些公卿都只向贺茂家而来？”
“小姐您当真是不问世事了。五姬中除您之外的四人皆已嫁为人妇，自然是无人去提亲了。”彩纪笑道。
“啊……是么……我继续拒绝他们，不消多久那些养尊处优的男人就会知难而退了吧？唉……”
“哦呀呀，又是谁让我们可爱的朔樱烦恼了呀，那可真是罪过呀。”
戏谑玩味的熟悉声音飘进朔樱的耳朵。
御帘被掀起，保宪持扇走近。
“保宪哥。怎么了？”
“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件事。”保宪依旧和朔樱未行着裳礼之前一样，径直绕过屏风坐在了朔樱身边的榻榻米上。
朔樱倒是不介意：“什么事？”
“下午我会和父亲大人进宫，据说宫中近几日闹鬼，我们要在宫中举行三日的法事。”保宪说着，一脸质疑地盯着朔樱。
“干嘛这种表情看我……”朔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这三日我与父亲都会住在宫中，”说罢，他刻意停下来，把一张魅惑人心的俊脸凑到朔樱面前，“你能保证这三天都乖乖地呆在家中不到处乱跑么？”
朔樱一愣，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当下便郑重其事地承诺，但不假思索的回答已露出了马脚。
“我保证！”
我保证不乱跑！
朔樱在心中窃笑。
“真的？”保宪挑起眉毛问，对朔樱心中的小九九再了解不过，却乐得装个傻。
“真的！”朔樱信誓旦旦地点头，一脸的诚实，殊不知这点小把戏保宪早已看穿。
“好吧，那我就相信你。”保宪做出当真相信的模样点头。
转眼便到了下午……
保宪和父亲走后——
朔樱派出的“眼线”现身于她身后，向朔樱报告贺茂忠行和保宪已坐着牛车进入了大内里。
“哇哈哈！我自由啦！辛苦了冰凌！”朔樱猛地从榻榻米上蹦起来抓着冰凌的手欢呼，把彩纪吓了一大跳。
“快！我们上街去玩吧！”朔樱抑制不住兴奋地提议，已迫不及待地穿好了平素最喜欢的踯躅栖立孔雀璎珞纹壶装束，衣摆与袖口镶有夜光花钿，十分精美。
“可是朔樱小姐……忠行大人临行前叮嘱过，您不可踏出贺茂家门半步……”彩纪为难地嘟哝。
“管他呢，我们就出去玩一会，父亲大人反正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朔樱带好市女笠，将另一个市女笠递与彩纪，不由分说拉起她和冰凌的手，拿出事先画好的符咒，放在唇前念了几句咒语，三人便出现在朱雀大道上一个偏僻的角落。
“走吧。”朔樱压了压市女笠的边缘，拖着冰凌和彩纪向着南面走，最后在朱雀大道和七条大路的十字路口向东拐弯进入了熙攘繁华的东市。
此时的朔樱就像冲破了金丝笼的云雀，自由翱翔在广阔的天际。
一路上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吸引着她，在她眼中是那样新奇有趣。
平安时代的贵族女性终日足不出户，这样出来游玩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她这满脑子21世纪思想观念的姑娘，若是再不逮着此等机会出来透透气，恐怕就要被憋死了。
朔樱东张西望，周围的各种东西都是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三年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冰凌是式神，没有见鬼之力的人们是无法看见她的，因此她变作了一只雪白的猫由彩纪抱在怀中。朔樱独自走在最前面，彩纪抱着冰凌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朔樱，生怕朔樱出什么意外。
看穿了彩纪的心思，朔樱停下脚步，转过头晏然笑道：“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听到朔樱的话，彩纪一愣，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挤出一抹笑容点了点头。
冰凌淡淡地看了朔樱一眼，猫咪的模样十分乖巧。
看到前方有个摊子正在卖玉坠，朔樱眼前一亮，欣欣然凑上去。
各种玉坠精巧别致，花式繁多。
“彩纪你看，这两块坠子好不好看？”朔樱一眼就相中一枚白玉扇坠和一枚青玉蝴蝶坠，心想着把那枚白玉扇坠送给九月生辰的保宪。
“嗯，好看。”彩纪牵强地笑着点头。
朔樱逛得很是高兴，但彩纪和冰凌牵强附合的样子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于是——
趁两人不注意，朔樱便看准一个人堆挤了进去，在两人四下寻找她的间隙将事先用来应急的人型纸偶取出，轻念真言，人型纸偶幻化成的“式之朔樱”便出现在冰凌和彩纪身后。
彩纪和冰凌似乎并未察觉不对，找到“朔樱”后便离开了。
待她们走远了，朔樱才从悄悄走出来，四下望了望，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朝前走。
走了一会儿，她看见前面不远处正在卖蜜饯，便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
“这位小姐，要尝一尝吗？”卖蜜饯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慈祥的中年大叔。
“可以么？”朔樱欣喜地问道。
“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尝了觉得好吃就买一些回家去吧。”大叔和蔼地说。
“那我就不客气啦！”朔樱掐起一块梅干放入嘴里，酸甜爽口，齿颊余味。
于是作为一个吃货的朔樱便买了整整一袋子的梅干，抱在怀中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一个人边吃边逛，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集市，而朔樱在作为一个资深吃货的同时，还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路痴，所以……
是的，她毫无悬念地迷路了……
朔樱环顾四周，觉得头顶有一只乌鸦缓缓飞过……
这……是哪儿……
朔樱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街道上，连想问个路都不行。
她想到召唤冰凌来，可转念一想，一旦冰凌来了便意味着她必须得回去了，问题是……她还没有玩够！
可是现在自己连身处何地都不知道，居然还满脑子想着玩儿……
朔樱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终于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一不做二不休，玩够了再说！不管那么多了！
“嗯！”朔樱狠狠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然后她便随便选了一条路走了下去。
走过了八个大弯六个小弯之后，朔樱已完全不知走到了哪里，但重点当然不是在这里——眼前一座气派非常的府邸吸引了朔樱的目光。
哦不，确切地说，是一座气派非常的府邸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吸引了朔樱的目光。
“唔……”朔樱上前探头探脑望了半天，终于明白原来这是摄政关白藤原师辅的本家在招女房。要求出身官家，姿色还需有中上乘。
不就是个女房么，还要求人家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搞不懂……
朔樱摇了摇头，迈开步子正要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悄悄在衣袖中用纸片变出一枚腰牌，走到门人身边嘀咕了一阵，取出腰牌给门人看了。于是门人望她一眼，便进去通报了。
由于朔樱现在依旧穿着壶装束，那个门人并未看到她的脸。
不一会儿，前去通报的门人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
虽说岁月已在她的脸上留下无法掩盖的痕迹，但她却妆容精致、姿态优美，风韵犹存。
“我是这里的女房长，请问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她走到朔樱身前，问道。
朔樱将腰牌出示，谦恭回答道：“柳原氏沙幸。”
“柳原氏？”中年女子略略思忖，“可是主计寮次官主计注柳原圣恒之女？”
朔樱默默点了点头。
中年女子微微颔首道：“小姐当晓藤原家对女房的容貌要求……”
朔樱依言掀开了市女笠上垂下的黑纱。
中年女子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然而她身为女房长不愧玲珑八面，惊愕之色转瞬全无，只听她面不改色道：“很好，小姐随我来吧。”
跟着中年女子进入藤原家后，不久便有前来教朔樱藤原家规矩的人到来，她们通过各种方式测试朔樱的能力，最终朔樱得到了自己的工作。
当晚，朔樱睡在榻榻米上，思考着接下来在藤原家的女房生活……
第二天清早，朔樱便被早早叫起来干活。而她的活，正是做藤原家五小姐的老师。
真是个看似轻松实则劳心劳力的活。
藤原家的五小姐，名叫藤原兰的女孩。
年仅七岁的她，是藤原家着力培养成为天皇女御的孩子。她是家族壮大的工具，日后她将为了家族利益嫁入后宫，开始勾心斗角、排除异己的宫廷生活，还须想尽办法博得天皇欢心。她是贵族家族的牺牲品，是封建统治观念下的牺牲品，也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
七岁，若在21世纪，还是在父母膝下玩耍、无忧无虑共享天伦的年纪。
朔樱想着，不禁抿紧了唇。
跟循另一名女房的带领，朔樱来到了藤原家五小姐的寝屋，见到了那个女孩。
椿地紫藤花纹袭衣，苏芳至艳红的五衣衬了她活泼新鲜的年纪，天真烂漫，万般美好。
这孩子……
朔樱能感到这孩子身上超乎常人的灵力，她未作多想，只是跪坐在榻榻米上，低着头等待女孩开口。
“汝便是新来的女房么？”
稚嫩的甜美嗓音，朔樱却更觉唏嘘。
“回兰姬，正是。”
“汝之名？”
“回兰姬，奴婢叫沙幸。”
“把头抬起来。”
“是。”
兰姬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夸赞道：“沙幸，你长得真好看！”
“奴婢不敢。”朔樱毕恭毕敬地回答。
“沙幸，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朔樱吃惊地抬起头，正对上兰姬那清澈纯净的眼睛。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禁想到：这双清澈的眼睛，在权力纷争的侵蚀下，还能清澈依旧么……
见朔樱没反应，兰姬试探着叫了声：“沙幸？”
朔樱回神谦逊道：“奴婢惶恐。”
“不知为何沙幸令我就觉得特别亲切，如姐姐一般。”兰姬稚气未消的脸上浮现两朵小红云。
“这……”朔樱考虑再三，抬头注视兰姬晶亮的眸子，故作神秘地说，“只在没人的时候噢……”
兰姬高兴地点头道：“嗯！”
于是两人开始攀谈起来，似乎话很投机，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刻。
“沙幸姐姐会什么呢？”兰姬问。
“兰姬先说说想学什么？”朔樱柔声道。
兰姬扑闪着一双天真的眸子，憧憬地道：“沙幸姐姐这么说，一定是什么都会！你又长得如此好看，如果做了天皇陛下的女御，定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吧。”
“……也许吧。”
朔樱苦笑道，心想：藤原家灌输的观念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
她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取来了纸和笔，打起精神笑着说：“兰姬，今天我们先学书法吧。”
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更加聪慧，我所教授的东西，她都能够很快地领悟，遇到深刻的难点，实在捉摸不透才来问我。真不知道是该为这孩子高兴还是难过……
朔樱默默看着兰姬，头一次觉得世界竟如此残忍。
她心不在焉地研着墨，兰姬眼尖地发现了朔樱桧扇上挂的青玉蝶坠，清澈的眸中立刻折射出明艳的光芒。
注意到兰姬的神情，朔樱便说：“这坠子是我在东市上买的，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呢。”
兰姬明亮的眼眸中满是羡慕：“沙幸姐姐去过集市？”
“嗯。才去过。”
兰姬的神情写明了心中的憧憬。
朔樱不由地暗叹，生在日本公卿贵族家的女子，和古代中国的女子别无二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守在家中，消磨了红颜岁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渴望，却无奈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身为贵族女子，她们更多时候肩负着整个家族的荣耀。她们被作为政治工具培养，没有自我，没有自由，终其一生，身不由己。
“兰姬喜欢这坠子么？”朔樱抽回思绪，定睛看着兰姬笑问。
“喜欢……”兰姬微赧点头。
朔樱将玉坠取下，轻轻抓起兰姬纤细的手腕，将坠子置于那小小的掌心：“兰姬，这坠子就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赠于你的礼物吧。礼轻情意重，无论今后你我如何，我永远都会记得，你这个拥有一双清澈眼眸的可爱女孩。”
兰姬懵懂地望着朔樱，似乎还不明白话中的深意。
朔樱握住兰姬的手，沉默不语。
兰姬，但愿你能一直保持这双眸子的纯净，更希望你能够保持心灵的明澈，直至永远。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笼中金雀羡天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