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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见柏 ...

  •   待东方深喝了那碗不怎么苦的红豆粥迷迷糊糊地睡醒,谣言已经不攻自破。
      理由很简单,又有人死了。死法和六儿一样。七窍流血,身体血液化作脓血,而事发在离山庄三里的一户农家,事发之时,东方深被十个武艺精湛的大弟子看守在自己的住处。

      “既然事情与深儿无关,莫见,你就把那些看官的门徒给撤了吧。”
      “早已撤走了。”君莫见忙不迭地答应着。
      “莫见办事果然利索。”东方睦坐下轻轻摇扇,“莫见和谙查过庄下的尸体了吗?”
      “已查过,果真与六儿的毒一样。”君莫见换上稳重的表情。“官府怕是瘟疫,已将那户人家迁离他处了。”
      “哦,连官府也出手了?”东方睦轻笑,“谙,你怎么看?”
      “许没有师父想得这么复杂。”他看过尸体,明白了什么,敛目不动,“照谙看来,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
      “谙何以见得。”东方睦看着面前颀长清淡的身影,依旧不动,端起茶碗喝茶。
      “谙愚笨,解释不得。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东方睦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琉璃兔放到桌上。“前日在市场看到觉得可爱便买回来。深儿属兔,这便送给深儿当作是前些日子的补偿吧。”
      君莫见恭敬地接过,用绸手帕包了塞进腰带里。“师父真是疼深儿。”
      东方睦笑而不答。

      小孩子的世界比大人想得伤痛褪得慢,比大人想得懂事得多。
      涓涓在六师兄死后没几个月便恢复了笑容,成天抱着她的小兔子山庄上上下下地蹦来跳去,看来似是已忘了六师兄的死。
      前些天偶尔遇见她,见她捧着那琉璃的兔子欢喜地左瞧右瞧,终究是小孩子。
      这钦法山庄上下小孩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小孩子的眼睛里总看得见些不一样的东西,小孩子的笑有时候听来也格外空灵;说他们是小孩子但总觉得小孩子懂更多大人不懂的事,而这些秘密会随着人慢慢长大而消逝不见,再回头想自己是小孩子的心情只觉得怅然若失,遍寻不到。

      她喜欢涓涓的兔子,伴在涓涓身边时总是拿那对深深的眸子偷偷去瞧涓涓抱在怀里的兔子。女孩子兴许都喜欢兔子那种看似无害的毛茸茸的生物吧。
      涓涓渐渐跟她说上两回话,许她抱上几会儿那只白兔,她就同寻常小孩子大过年做新衣吃元宵般幸福异常。
      渐渐地,他经过小院能看见涓涓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说话,而她也逐渐从初时的惴惴不安到后来能笑着露出还没长全的门牙答上两句。
      有时也能看见她被君莫见罚站在小院的长廊边,香不灭不得移动半分,否则便要被捉住狠狠地打掌心。涓涓总淘气地背着君莫见对着那根粗大的香火吹啊吹的,让那香燃得分外快一些。终究有被君莫见发现的时候,于是两人便被罚跪在人来人往的湘厅里,不准吃晚饭。
      她比不得涓涓聪明,剑诀也好,文章也好,都不上不下地浮腾在几位师兄师姐中间,永远达不到最好,也不至于要吊车尾。她本人似乎也完全没有心思要精进学业,只是成天伴着涓涓逗逗雀儿,上山玩耍顺便捎点毒草作交待,该读书的时候也木木地卷了本书坐到案几前轻轻吟诵,只那对深深的双目心思永远不见在书上;该习武时也举着剑学着些动作,每次看到剑尖寒光微颤总见得她眸中一片微动,略差上这几分便被对面的涓涓挑了剑,她也不气,只拾了剑继续……她的心思不在这些看似溶合的日常举动中的任何一样上……
      小孩子的日子过得比大人得要慢一些,总是有这么些好日子可期待,过中秋节可以吃甜甜的月饼,过端午节能吃裹着大肉的大粽子了……;而大人总记挂着日常生活里不得已的举举动动以至于没空去想今日已是何日了。
      谣言平息后,她作为一个小孩子慢慢地长了一点,待到她门牙长齐全了之后,山庄上下也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

      “深儿,我告诉你哦!年夜饭师公那一桌最好吃,大鱼大肉应有尽有。等到我们桌一散,就抢占有利地形,记着一定要抢在五师兄前面哦!坐在师公旁,可懂?”
      “恩,懂。”她觉得新鲜,忍着笑应下来。
      “至于压岁钱,师公给得最多,三师叔第二,师父最可恶,给得最少……”话还没说完已被后头的人一个爆栗敲上头顶心,“你这个死丫头片子,居然吃里扒外挤兑起你师父了啊!”两人回头一看见是君莫见气得横眉竖目吹胡子瞪眼的,身旁是许久未见的东方谙,同样的清雅之姿,云雾般不可捉摸,隐在一片模糊中,只有那难得的笑格外明显。“大过年的,别为难他们了。”
      “师叔师叔~!”涓涓扑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抱。
      轻轻拍拍小女孩的背,“涓涓做新衣裳了,更好看了。”眼神淡淡地转移到东方深身上,见她也新做了一袭浅红的小褂,头发长长了,乌黑的一片洒在肩膀上,他淡笑,“深儿长高了几分。这头发该剪了。”
      闻言她轻轻扶垂在额前的几绺,涓涓在一旁觉着奇怪,“师叔好奇怪,女孩子自然是要长头发才好看的。你给深儿剪了,深儿将来不能搀髻不能整像师娘那样美美的头发,找不到如意郎君怎么办?”
      涓涓一语中的某些部分直直地击中他,转头仍是一个清清的淡笑却比往常来得更高深莫测,手指对准涓涓的小脑门轻轻一点,“不得了了,我们七师妹到年纪思春了。今年师叔不给你压岁钱了,给你寻位良人可好。”
      “谙师弟,你怎么跟小女孩儿说这些。”君莫见看两个小女孩儿听得怔怔的,不由哈哈一笑打在东方谙肩膀上,“这么大人了,没个正经的。说到这个,你也到年纪要娶房媳妇了,我跟师父他老人家说说帮你介绍几个好姑娘怎么样?”
      “多谢师兄关心。”正正身子将身上的大衣拢紧,从内中掏出两件东西一手一个分给还只齐腰的两个女孩。“师叔送你们的。”
      修长的手掌上摊着两只小小的玉兔,温润洁白的颜色,憨态可掬的神情,惟妙惟肖的动态。“好喜欢呀。谢谢师叔。”涓涓喜形于色,捧着玉兔爱不释手。
      “涓涓喜欢兔子,深儿属兔,你师叔特地买来的。”
      她柔嫩的小掌微凉地触上他温暖的掌,接下那只玉兔。深深的眼眸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三师叔……”
      “谙师兄总是抢弟子对我的喜爱。”君莫见不满地哼哼了起来。
      注意到她牙长齐了,清淡地回头对君莫见一笑,“君师兄放心,只要你出手大方一点,相信谙如何都不能夺得弟子对你的半分喜爱。”
      “你这小子,胆子真大!取笑起你师兄来了。”

      吃过年夜饭,再尝过糯糯的甜元宵,一年就如此简单地过去了,只要活在这片天空下,无论是神还是人,过了这个日子就长了一岁。不同的是神的年龄比人要长得多,人总是在生命将尽才意识到日子的苦短。其实,一年三百六十日的规矩也是人定的,即使第一个人因不愿变老而逃避这规矩,终归有人要察觉生死由天而定下这沉重的规矩。

      到了晚上,山庄大大小小都坐在廊下看怪稀罕的烟火。“师父师父,你说那火花为什么到了天上就散开来呢?”
      “因为化学反应。”君莫见是一个硬邦邦的汉子自然不懂如何将话说得讨小孩子喜欢。
      “莫见。你就是这般耿直。”东方睦坐在廊边笑着责备,“你应说,火花是背负了孩子们的心愿才迫不及待从那些纸筒中蹿了出去好飞到四面八方完成你们许的愿。”
      东方谙和君莫见默……
      “师公师公,真的嘛?”一群小些的孩子团团围住东方睦。
      只有她手里紧紧捏着那只玉兔,望着飘散的烟火抿紧了嘴唇。
      每年过年,她都被关在宫锦绫罗团团围住的华车中,开一个罩着特殊纱窗的小洞,可以看见晏家每年过年豪华的烟火。她曾经希望自己的命能同这火花一般随即便消逝,可以飞出晏家那片种满圈毒的弱柳的红墙;可她同时希望自己能活着,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因为或许某一天,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从晏家的朱红大门走出去……
      当这一天真的来了,看着稍嫌寒酸的这片片飞逝的火花,她从未觉得如此美丽感动。映着火光的小脸上泪珠一串串地往下落个不停。
      玉兔终于是被捏暖了,火花放完空气里留了一片硫磺的气味,东方谙敏锐地感到她身上沉寂已久的毒微微浮动起来,混着硫磺的气味遁着夜空消失不见。
      “不早咯。明天要早起准备初一,大家散了快睡去吧。”东方睦察觉了什么,挥手散了众人。

      廊下只留了她一个,还傻傻地望着掌心的玉兔发呆。手心一凉,一只通体红得艳丽璀璨的小兔儿被放到手心,与玉兔并排怯生生地望着她。惊得举头一望,见是东方睦温和清秀的眉目,“师公……”
      “深儿属兔。明年即是本命年了,要一样红色的物件冲冲厄运。”东方睦温融地笑着解释。
      “……谢师公。”小手举起小兔迎着月光眯起眼,“师公,这小兔儿是什么做的?”
      “普通的红色石头罢了。”东方睦轻轻拍拍她的头,“夜深了,深儿睡去吧。”
      “……恩。”轻轻地应了,浅红的身影消失在了廊尽头。

      西域特产十座城池方可换得的通体透明红得如此耀眼的红宝石,怎样好的东西给她都不过分。负着手在月光下徐行过半片廊,微笑着道:“谙,我送的小兔儿对深儿来说可比不得你送的小兔儿?”
      “……谙只是刚好经过。”沉静地自柱后走出,与东方睦一同步过这一段月光散漫的长廊。廊外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两人皆驻足看。
      “初雪啊……”
      “夜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月见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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