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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卅年 ...

  •   “别担心,”龙默拍拍唐雠的肩,“……狅珑会有办法的。”

      顿了顿,他还是替任狅扬隐瞒了身份。

      唐雠只能揪着一对慒心的眉点头,随着众人步伐踩出酒肆。

      “几位客这就要走了?”门口站立一名中年男人,一身皂袍端正,态度从容得体。

      他面上一片光溜皮相,处在这堆假面里,看来有些突兀。

      脸皮水水亮亮映光闪耀,细细长长凤眼瞇成一线,脸上还挂着诡异笑容。

      身后跟着两名彪形大汉裹着一身粗布。

      “你待如何?”问话的是任狅扬。

      男子脸上笑容宛若活脱脱就是张面具,不管他说什么,那张脸皮子动也不动的扬着笑容。

      对方视线直接略过任狅扬,来到龙默身上:“这不是龙公子吗?我到处找你不着,正想托人捎个口信给首领呢。”

      “不必费心,我直接上一冥教找他。”

      “我们一冥教可是戈壁里有名的禁地,走着进去、躺着出来,龙公子还是在这待着吧。”中年男人貌似诚恳说着。

      莲悟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印象:“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不才还以为有南山乞儿在其中,各位没有不清楚的事呢。”那人语气轻蔑嗤鼻,但脸上笑容依旧。“我的名字好多年没人叫了,我听了也不习惯,我是这管帐的,大家给面子,都称呼我一声‘账房先生’。”

      唐雠看着来人,觉得对方讲话实在夸大:“好多年?你看来也没多少岁啊……”

      账房先生得意地摸摸面上水亮亮的脸皮,“能让唐门大公子这般夸奖,看来我保养的还算不错。”

      “管帐你便好好管就是了,淌什么浑水呢。”任狅扬并不怎么领情。

      “上面有交代,龙公子是贵客,怠慢不得。”账房先生打了两声弹指,身后的壮汉便掠过他往龙默靠近。

      龙默鱼龙愁方推出剑鞘,忽听任狅扬又道:“上头想要的是我手上这根孝子棒,我给他送去便是,别为难年轻人了。”

      他话说得自然,听得一些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云里雾里,虽然她一头雪白、声音沙哑,但怎么看,她也不过就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这么一位小姑娘,竟然称呼年纪跟她看起来相差无几的龙默为“年轻人”,她是以为她谁啊?

      不过她手上的孝子棒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天下奇宝抓在手里,整个人气焰都高上许多。

      账房先生细细丹凤眼闪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寒光,“小的一时未察,没想到是任姑娘,失礼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能让路了吗?”任狅扬还是不怎么给面子,与他说话眼神时不时往旁边瞟,感觉不怎么尊重。

      夜风徐徐吹来,酒肆里本就被打了一团糟,此时不知哪的杯盘又被吹落,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

      账房先生循声瞥了酒肆内一眼,旋即假着一张笑脸问道:“我这酒肆给几位搅得一塌糊涂,各位莫不是就要这样装没事了?”

      任狅扬顺着声响,往酒肆里瞄上一眼,不耐烦也问:“多少钱?”

      账房先生瞅着唐雠腰上捆的两袋宝石,微笑也道:“就两袋吧,当我吃点亏。”

      任狅扬闻言皱眉:“这两袋珠宝可是能盖十间、八间你这样的酒肆呢。”

      凤眼瞇了瞇,账房先生又笑:“这里是荒漠,取材建屋皆非易事。我的客人这么多,几位贵客害得我生意都做不成,精神赔偿自然也需要占一部份了。”

      任狅扬多看他一眼都觉浑身不自在,伸手掠取唐雠绑在腰间的布囊,扔给对方。“行了行了,给你便是,别再用这张人脸面具冲着我笑,我看了就恶心。”

      “我个人觉得挺好的,不必整天挂着笑容很是自在。”账房先生摸了摸脸上水亮的假皮,低头瞥见任狅扬手上还抓着一串珠链,质疑目光再度扫向任狅扬。

      任狅扬毫不在意地将珠链放入布兜里,笑道:“这串珠子留给我当嫁妆。”

      “嫁妆?”账房先生狐疑地瞟了他一眼,“那串珠子也值不少钱呢。”

      “我不喜欢太贪心的人,让我生气……你可是一毛钱都拿不到哩。”任狅扬又笑,笑容里沁出几分威胁:“钱我给了,路你让不让?”

      望着她一脸自信邪气笑容,账房先生掂过手上囊袋重量,三人总算移开脚步让出一条路给他们。

      “诸位,有请了。”

      好不容易让道,几个人便往夜里的一片无际荒漠前行。

      任狅扬提着烟杆走在最前头,莲悟三两下凑到他身边悄声问道:“任佬,你怎么突然醒了?”

      “我也不知道……丫头这身子近日灵力很是不稳定,三天两头就压不住我,我担心她这躯壳是不是就要废了。”

      任狅扬同样悄声回答,虽然早想过有这种情况发生,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呢,不过怎么会这么快呢……”莲悟温眉轻拧,又道:“若是再找不回你剩余魂魄,怕是你也要提前出来了。”

      “得先把唐轸从一冥教救出来再说,我现在离开,怕是你们几人也应付不来。”

      “一冥教是神的子民,伤不了我的。”

      “你别忘了他们有专门对付神祇的圣物。”

      “你是指责天旗吗?”

      见莲悟摸了摸腰上的令牌,任狅扬低声又道:“责天旗是专门对付神祇的旗子,你的令牌不见得有用。”

      “任佬,你不是跟唐门不合吗?我见那唐轸对你和任姑娘也不甚友善,你因何要为了他跑到一冥教里冒险?”莲悟就是不明白,一无交情、二无利益,任狅扬为什么要为了唐轸冒这么大风险。

      “他虽然对我不怎地友好,不过按你说法,我身上这皮子怎么样也是丫头的,珑儿打小就跟龙唐两位公子交情不错,何必为了我们这辈的恩怨见死不救呢?”

      他又何尝不想装傻?

      毕竟去到一冥教里救人危险性特别高、还大大增加他露馅的风险,而且以他这样莫名其妙又跑出来的情况看来,这身子似乎真的是快不行了啊!

      不过思及对方是鴈方跟春风,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要人。

      “想不到奇门第一的任佬带孩子也带出心得了?竟然还有这等心思放在任姑娘身上。”

      任狅扬烟杆往他胸口重重一敲,“早说了有些事你们这些地府来的不会懂。”

      飞旋铜杆插入布兜里,掏掏兜底、摸索过一番,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任狅扬一脸纳闷:“奇怪了,这丫头平时不是都带着一堆延命草,怎么这会都没了?”

      “她之前都给龙公子了。”莲悟掌心一阖一摊,又道:“不过前些日子我去弄来一些,一直忘了交给她。”

      幽幽青光自掌心而现,浑圆的光球包覆了几绺青翠。

      “你就顶着这张脸去采仙草?不怕木精告到菩萨那?”接过莲悟的好意,任狅扬将延命草往布兜里收好。

      “我让三目??鸟帮忙的,牠心地直快毫无私心,请牠帮忙摘草再适合不过。”莲悟得意笑了几声,“不过你这是要延命草作甚?前方可是有危险?”

      “对方可是鴈方跟春风,我现在魂魄不全、丫头身子又这样……我得做些准备。”

      “你跟任与风究竟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想要你剩下的魂魄?”

      任狅扬一听任与风三字额边便隐隐作痛,揉揉额际问道:“莲大人啊,与风要我魂魄作甚?你别强加罪名在他身上。”

      “任佬啊……听说你们以前是……”莲悟伸出两只食指齐并靠拢。

      任狅扬望着他的举动有些莫名,盯着他的手直问:“……这是什么?”

      “一对啊,难不成看起来会是一打?”

      “一对……一对……”任狅扬忽地想起,自己似乎就是听见有人提到任与风自缢才醒来的。“与风……与风……”

      额边的疼痛教他有些吃不消,他一脸惨白、心头颤栗不止,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不想见我……他说再也不愿意见到我……”

      莲悟见他脸色发白、隐隐颤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是听到爱人的反应吗!?

      “任佬?”

      任狅扬忽觉脸上一阵麻辣痛楚,忍不住伸出一手紧捂,颤着声:“我……我、我好像……好像很怕他……”

      怕他!?我怕他什么!?

      我为什么会怕他?

      任狅扬此时早没了平日的闲适,徒剩一脸惊慌。

      “怕他!?”看你怕成这样,难道不是爱人?是仇人!?“你怕他什么!?”

      不管是头还是脸,任狅扬都痛得呲牙咧嘴,勉强从破裂的回忆里,拣些还记得的出来:“嫁衣……嫁衣……嫁衣是他做的……”

      “嫁衣!?”莲悟惊呼出声,引来身后几人以怪异目光直瞧。

      原来真不是爱人,是仇人啊!

      还是那个把你魂魄当纸片、撕成一块块的人吶!

      莲悟再度悄声:“那可不得了了,他想要你的魂呢!”

      “想要我的魂!?”任狅扬抱着好似要炸开的脑袋低喘,“……与风……与风不会这样对我的……”

      盯着他前后矛盾的态度,莲悟只剩一头雾水:“我知道你们曾经感情好,不过今非昔比,你不是常跟我说,人心是会变的?”

      任狅扬吃力地摇了摇头,“我记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嫁衣你要怎么解释?”

      任狅扬再度摇首,“还缺了什么……我的记忆还有缺块……与风,不会这样对我的。”

      莲悟端颔思索:“是吗?可是青儿突然出现在北宅,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青儿是谁?”

      莲悟简单地将青儿之事对任狅扬说过一遍,“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那‘种子’是何来头呢!”

      “种子?”

      任狅扬瞇了瞇眼,不着痕迹地伸出两指往颈部跳动的脉搏按过几下,眼底闪过一丝诡谲光芒。

      难怪我会三天两头跑出来了!

      这么说……攀魂草攀上的是珑儿的魂魄了?

      手上有我的魂魄……还能拿到种子……到底是谁!?

      “那名说出‘种子’一事的纸侍出现在北宅,难道整件事还有可能跟任与风没有干系吗?”

      “莲大人,与风不会这样对我的。”任狅扬揉着额侧,眉心紧夹:“我一定还有什么事没想起来……”

      “还有什么事……”莲悟也想了好半天,突然想到了他消失的那几年,“你消失的三十年究竟去了哪里?”

      任狅扬浑身一颤,蓦地双腿发软、直跪地面,蜷缩在地面沉喘不止。

      嗳!?

      你有这么严重吗!?

      “丫头!”唐雠一把冲上扶住任狅扬瘫软的身子,“……妳是不是喝太多了?”

      噫!问问都不行吶……?

      莲悟不太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咋舌望着他跪倒地面的痛苦身影,连扶都忘了要扶一扶,只记得上回问他之时,他似乎也是头疼。

      这回更严重了,不止疼、还疼到站不住。

      不明白因何提到那消失的三十年,他的反应都这么大,让莲悟不禁好奇:你那卅年里……到底干了什么事!?

      “没……没事……”良久,任狅扬艰难推开唐雠,摇了摇手。

      唐雠才刚被任狅扬颤颤推开,换龙默跟半夏发难。

      一杯贪后劲发作,呕吐声频频传来,半夏脸上的面具早已被丢在一边的沙地上。

      唐雠连忙上前给他二人一阵拍背掐颈,待他俩好不容易顺过口气,忍不住唠叨:“看看你们吐成这样……我早说过不要斗酒的!”

      任狅扬扶着额头,肘部撞了莲悟一下,低语一句:“有什么话等救了唐轸再说,唐雠什么事都还不知道,眼下唐轸失踪他一定心急如焚,你先别添乱。”

      “这里去到一冥教还要多久啊?”

      任狅扬额疼渐缓,忙着盘算怎么分配为数不多的延命草,一时没反应过来,莲悟扇柄敲敲他手臂,再度悄声:“叫你呢。”

      任狅扬回神看了他一眼,在漫天璨璨繁星里,找到一颗晦暗又隐密的芒星,直指道:“跟着那颗星的方向,大约一日可到。”

      莲悟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了一眼,乌鸦预感又起、眼皮跳了一阵。

      到底是前方有问题、还是我眼前的任佬有问题?

      总觉得你这样突然醒来……很不寻常呢!

      他又想起了那天东宅里,任狅扬的异常。

      思伫片晌,莲悟掐出一记指诀,远处沙地倏地卷起几道龙摆尾,他若有所思:“奇怪了,我都召诛空与黑白无常数日,因何到现在还不见他几人前来?”

      “你若担心的话先回去一趟,反正你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再说你的身份曝光不好,鴈方与春风不是一般人,若非必要,你千万出手不得。”

      听着他窝心建议,莲悟再度压下心头不安,笑道:“早闻你奇门之术天下第一、一冥教又是天下第一的奇门古教,能一睹两方会面何其荣幸,怎么能在这节骨眼离开呢!”

      任狅扬睨过他一眼,质疑目光直盯:“除了孝子棒,你真没在担心什么?”

      除了怕你发狂之外,担心倒是还好。

      就是好奇你到底消失了这么多年,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但是鼠胆莲悟不敢言,只挤出一丝笑容:“我不过也想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风采罢了。”

      呕吐声再度传来,龙默与半夏刷白一张脸直不起身,胃部阵阵翻搅让他二人只剩一肚子酸溜溜的胃液能吐。

      唐雠被这两人的秽物熏得自己也想作呕:“我看我们先回酒肆休息一晚,他们这样要怎么上路?”

      任狅扬翻翻白眼,不耐也道:“那就我自己去吧。”

      闻言,龙默半夏颤巍巍直起腰杆,“我……我没事……”

      “你们别勉强啊!”

      “轸叔……等不了那么久……”摘下覆在面上的半脸,龙默一张脸看起来更白了。

      半夏也强压一肚子酸水味,道:“我也……没事……”

      唐雠见他二人这副模样更为不忍,“我们身上都没人备水备粮,也该先补充一下再上路。”

      任狅扬朗声也道:“沿路有两个小型绿洲,有水、有果子可以裹腹,不须担心。”

      “丫头,妳常来这里吗?为什么我觉得妳好像对这里很熟啊?”唐雠惑道。

      莲悟忙不迭地掩饰:“阿哈哈,一定是听任佬提过,任姑娘天资过人,听一次便记住了。”

      任狅扬勉强挤出一脸僵硬笑容:“是啊,阿翁什么都会跟我说的。”

      望着任狅珑一行人走远的身影,账房先生三人还立在原地。

      身后其中一名大汉开口问道:“先生,真不用拦住他们吗?”

      账房先生摇了摇手,百般无聊地回:“不用不用,上面只交代‘看着’便行,又没人叫你拦,等会给打残了你找谁赔去?”

      “先生,你怎么确定他们真的会乖乖往教里去?”另一名大汉也忍不住问道。

      “人在我们手上,他们不去都不行。”

      账房先生往酒肆里头走,招来几名人手收拾残局。

      这才又对那两名随从道:“有事交给上头处理,我们这些人都是门面、好看罢了,打一些地痞无赖还行,你们想跟他们打啊?怕是人家动动手指,就要你们的命。”

      “先生最爱夸大了,那群娃娃看来都没几岁、毛都不知道长齐了没,哪这么厉害!”

      “先生我啊,爬到今天这个地位,靠的就是眼色好、罩子够亮,要不然今天就是我叫你先生、不是你叫我先生了!还不去做事!”意思意思扇了大汉两掌,账房先生没好气的拎着布囊往外走。

      两名大汉一人拎一个半边的匾额又叫住他:“先生,这匾怎么办?都破了。”

      “一木……不贪?”账房先生歪着脑袋看了半边匾额上头的字,“那以后就改叫‘一杯不贪’好了,之前三个字我总觉得不对称。”

      “先生,那怎么行!咱们这一杯贪可是招牌,你这新名字不吉利的。”

      “两个‘不’字负负得正,哪不吉利?改个口号便行。”账房先生想了想,又道:“传消息下去,口号从现在的‘一杯贪过一杯’改成‘一杯不贪,才奇怪’。先挂上去,明儿个我让人到五陵去订新的匾。”

      “先生……”大汉似乎还想劝他。

      “嗐!做生意嘛,要求新求变的,去去,都去做事。”账房先生挥了挥手不想再听。

      “是。”

      说完他又继续往赌坊口前行,方走出几步他有点后悔,嘟囔道:“嗳?我怎么那么蠢呢?订块匾也不便宜,他们不是还赢了好些银子吗?刚刚应该全都要过来的,我怎么只拿了这两袋呢?失算、失算!”

      才刚走到赌坊门口又被另外两名大汉唤住,“先生,这人教训得差不多了,晕过五、六次,接下来怎么处置?”

      账房先生兴致阑珊瞥了一眼地上满身是血的人,正是那名人贩子。挥挥手别开脸,“他运气好,天牢里正关了位娇客,剁他一手一脚,赶出戈壁便是。”

      “是。”两名大汉恭敬鞠躬一礼,拖着贩子往外走。

      没过多久,响彻云端的哀嚎淹没在赌坊的人声沸腾里,账房先生拢着两袖不缓不慢往木梯上爬,听见哀嚎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运气当真好,得罪了人,只断一手一脚便了事。”

      赌坊里人声嘈杂,只当这声哀嚎,是哪个家伙输了一屁股债在鬼叫,酒肆里生意还是很好,几个人没多久便收拾好铺子又继续送往迎来。

      贪泉里,像是什么都没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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