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棒》拾參

122、纸鸢(二)

　　唐雠想了想，墨香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怎么小。

　　除了卧房和澡间，还有一个类似茶厅的小天地，入门可见。

　　内室里，除了一架架的书简古籍之外，还有一间很小很小的小房，小房呈长狭型、无窗，十分黑暗。门独一扇，门口便开在小房的中央，推门而入之后，小门几乎与横墙无缝接轨，不容半点空隙、也看不见右侧门后的任何风景。

　　而左侧底部的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图像。

　　唐雠灵光一闪：“有了有了。”

　　他拉着龙默、提着油灯来到小房前，推门而入。

　　龙默无言望向左侧那幅图像，不禁蹙起眉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房间？”

　　唐雠缩缩脖子，嗫嚅道：“早上大夫来给你看腿，我跟丫头没事做、就被她拖着四处看看，可……可、可是我有跟她说不可以进来，但是……她还是拖着我进来了……”

　　他愈说愈小声、愈说愈心虚。

　　明明就不是他起的头，为什么总是要他来背这个锅？

　　龙默深深吸了口气，看似正在压抑忿怒。再度寒着一张脸：“这里面只有我娘的画像，你带我来这个房间做什么？”

　　“你先进来再说嘛。”

　　唐雠搔搔脸，拉着他进入小房。

　　小房的门扇有个小小机关，当门推开至直角后，不能再往后。一般人多会认为，这门看来虽崭新结实，然而制作得不甚精良，因为无法将木门完全推开。

　　房里无窗无光，虽不至于潮湿闷臭，但一般人开门后，并不会将自己关在里面。

　　因为里面实在太暗了，尤其又长年挂着一幅女人图像在那里幽幽地望着入门之人。

　　龙默肯定自己是一般人，所以他也从来不曾将自己关在里边。

　　阖上房门、迎来一室黑暗。

　　借着昏暗火光，龙默这才发觉，原来门的另一端墙上端正挂着一柄黑剑，黑剑系着一绺银白雪穗，在光火照耀下，显得十分亮眼。剑格吞口处成方型，三面细细雕琢异国风采图纹，一面则雕着“鱼龙愁”三字。

　　剑柄上挂着一圈红绳、垂下一条饰物──

　　不正是他在寻找的家传玉佩吗？

　　龙默看得出神，这是他的秘密小房间，只要他心情不好便会到小房的画像前静静待着，但他从来不知道，那扇木门后的底端竟还挂着一把剑。

　　而柳映春居然把他的玉佩收到这里来了。

　　“丫头说这把剑挂在这，若是没人告诉你，你一辈子也不会看到。”唐雠回想早上任狅珑说的话。

　　“为什么……”错愕半晌，龙默终于收回停留在剑上的眼神，转而望向唐雠，疑惑又问了一次：“为什么她会知道？”

　　“呃……呃呃……我们救、救救……救到丫头你再自己问她好了。”

　　他的问题，唐雠当下也一模一样的问了任狅珑，可是他没胆跟龙默说。

　　只见他闪避的咕哝低声：“刚刚你说找到玉佩，就要跟我去救人，我们快走。”

　　龙默瞇了瞇眼，看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再想想那丫头口无遮拦的性子，八成又讲了什么气人的话，龙默不想追问到底，把玉佩系上腰际便步出小房。

　　“在哪不见的快带我去。”

　　唐雠见他一拐一拐步出墨香阁也连忙跟上，领着他往后院去。

　　提到二哥，龙默背上都会起一股冷颤。

　　龙家二公子──龙迴，并非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就是性格古怪、以整人为乐，那片荒漠是他的游乐场，龙迴擅机关术，年纪尚轻却是奇道有名的偃师。

　　龙家堡周围百里内，谁人不知那片荒漠的厉害、很少有人乱闯，毕竟误闯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那死丫头哪不去玩，竟然跑到那片荒漠里！

　　那可是真正的“人面兽心”啊！

　　龙默蹙紧眉头，抓着手里木拐紧紧跟随唐雠背影，蹒跚而去。

　　●

　　龙家堡旁的荒漠为龙迴所有。

　　荒漠里有一处绿洲，四周布下结界、不易查觉。

　　绿洲里，有一幢雅致偏院，门口栓着两只骆驼正懒懒嚼着青草。

　　这屋子从外边看来理当十分宽敞，但屋内十分凌乱，遍布图纸、书籍，还有奇奇怪怪的木具、雕像，能让人走动的地方并不多。

　　最为宽敞的，莫过于进门那方桌案四周──仅一人能过的走道。

　　桌案前站立着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皮肤黝黑，两道细长黑眉高扬，双眸水色半垂，鼻挺唇薄，面貌很是邪美俊逸。脸上被两大片浏海微微覆盖削瘦双颊，蓬松的大鬈发整齐规矩的梳了半头束在头顶上，脖子上黥着一环符文。

　　他正双臂抱在胸前、叼着一只毛笔低头审视桌案上的图面。

　　“嗯……这是哪边怪怪的呢？”龙迴自言自语。

　　入门凌乱处摆有一木架，木架用木杆分了四层，横杆上叮叮当当挂了好些木片。

　　明明屋内无风，此时第一层木片却“叩叩”摆动起来。

　　龙迴瞥了一眼木架，纳闷道：“咦？已经很久没客人上门了啊……”

　　不是他自夸，自从他放出风声说这片荒漠是他龙迴的游戏场之后，许多挑衅意味浓厚的奇门弟子都想上门教训他的大言不惭，但却屡屡被他重重机关阵给打得落荒而逃、狼狈不堪。

　　再过几月，上门的人愈来愈少，又过一年，几乎是没人再敢随意闯进，这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木片不稍片刻便齐齐停下，没再动过一下。

　　龙迴一笑，“反正又是一些无聊人找上门，不值一看。”

　　他掠过嘴边的笔又将注意力移到桌上的图纸。

　　瞬间第二排木片又是一阵躁动，“叩叩”声响不停。

　　龙迴微微一怔，唇边掀起一抹邪笑：“有意思啊，这么快就破我第一个机关阵。”

　　这木架是龙迴的杰作，有类似警报的功能。

　　木片声响表示有人落入他的机关阵中，但凡下一层的木片响起，则表示上一个阵法被破。

　　很少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阵，引起他一阵兴致勃勃。

　　移动脚步，这回他走到木架前静静盯着躁动不安的木片，等待片刻又是一阵静默。

　　“哈！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他撇下一句转身想走回桌案前，谁知道第三排的木片再度作动“叩叩”发响，龙迴觉得十分有意思，决定就在木片前等待。

　　这次的木片响了很久，他也很有耐心的等着，因为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连破他两个机关阵的人并不多。

　　过了好段时间声响未停，龙迴迟迟等不到来人破他的第三个阵法，终于失去了耐心，叹息道：“唉……看来顶多就到这了，木琅会好好招待你的。”

　　意兴阑珊准备走回桌案前，霎时间，四排木片突然全都像有了生命一样，一阵劈啪拚着老命撞击起来。

　　龙迴略略蹙眉，又是一阵纳闷：“奇怪了，这木片跟龙家家传玉佩会起共鸣没错，不过家里谁会没经过我同意，就跑进我这地方来？这是有急事、还是误闯？”

　　他又等了一会，四排木片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愈发激动。

　　抛下笔，他伸伸懒腰，闲散信步走出门口，刺眼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伸手在眉前搭了个蓬望天，懒声道：“也罢，好久没出门了，我去看看谁人那么无聊。”

　　●

　　一刻前。

　　黄沙中，心急呼喊阵阵传来：“丫头！”

　　任狅珑自一处平台上很自然的回头一望，紧接着心头一颤：“完了！”

　　沙地瘫陷，三人像被暗流卷下一般，纷纷坠入地面黑暗的漩涡。

　　“哇啊啊啊──！”

　　倏地，风沙滚滚，不一会又恢复平静。

　　地上没有什么漩涡也没有什么平台，什么都没有，安静得很。

　　“噗！呸呸呸……”任狅珑从一堆黄沙中冒出头，咳了几口嘴里的沙子，这才狼狈从沙子堆里爬起。

　　“噗！呸呸呸……”一模一样的吐沙声从沙堆里传来，唐雠和龙默也一身狼狈从沙堆探出头。

　　唐雠咳完沙子后，随之而来的是咆啸：“臭丫头，妳又搞什么鬼！”

　　“你们怎么也跑来了？”任狅珑疑惑，而且更加纳闷那个一直冷着一张脸、不出门的古板小祖宗为什么也出现了。

　　龙默摸摸地面，找到木拐、吃力的撑起身体，撢落身上黄沙。

　　“是我让龙默来救妳的，谁知道妳会不会被他二哥抓住。”唐雠说着也爬起身。

　　“谁让你们来救我！我刚刚就要拿到纸鸢了，你们一叫、我闪神，就踩错跌进来了。”她一副“都是你们多事”的表情怪罪。

　　“踩错？”唐雠不解。

　　任狅珑说起刚刚的情形。

　　当她跳进荒漠时踩进了结界，瞬时，一切景物在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片黄沙漫漫。

　　走了一段路，见一偌大平台耸立，一旁有四柱擎天，平台有密密麻麻的格子和无数细小孔洞，上面摆着黑黑白白的未解棋盘，棋子像石磨般大。

　　她伸手探巡，发现石棋看似沉重却可以轻易推动。

　　她爬上柱子瞧了瞧又跳下来把棋子挪了挪，几番来回之后，平台棋面再度变化成另一盘残局。

　　这第二盘残局她花了一些时间研究，因为这次只出现黑石磨且不再能推动，是牢牢钉死在地上的。

　　但是一边并没有白棋供她使用，为此她想了好一段时间，才掏出胸前的石佩，石佩反射阳光，在地面映出一颗颗白棋形成局面，于是她再度轻松破解第二个机关阵。

　　第二关之后，平台的另端出现一条大路，连接的又是另一个平台。

　　平台四方有墙，在任狅珑跳上后便高高升起，她被堵在里面不能出来，细看地上有方石数只，观察一会发现这挺像她玩过的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唐雠问。

　　“华容道。”回答的人是龙默。

　　“你好聪明。”任狅珑双手合十歪头压在颊边，一脸笑意盈盈：“谁知道我刚要破阵，就传来你们的声音，你们一叫、我一失神，然后就跌进来了。”她还是嬉皮笑脸，不见半分紧张，“不过你们怎么也跑进来了？”

　　“妳翻过墙面之后，我一直叫妳都没响应，所以我也爬上墙头、谁知道却不见妳的人影，我只好去拖龙默一起来救妳。”唐雠想了一下，“但是我们来没看到妳说的棋盘，只看到妳一个人在沙地里跳来跳去，上前叫妳一声就跟着跌进来了。”

　　任狅珑狐疑望向龙默，大约是明白她想问什么，龙默拉起贴在长衫上的一枚玉佩，“龙家家传玉佩，进二哥的机关阵，可不受奇门阵法所困。”

　　“穿帮啦……”唐雠掩面低声。

　　“穿帮什么？”任狅珑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

　　唐雠偷偷瞥过龙默一眼，掩嘴在任狅珑耳边低声道：“早上偷跑进去小房间的事被他知道啦！”

　　“噢……”任狅珑跟着瞟了龙默一眼，唐雠没提她还真忘了有这回事。

　　龙默整整自己的头发、表情木然，完全不想搭理这两人。

　　任狅珑并没有因为唐雠的警告闭嘴或是忏悔，依旧凑到龙默身边、笑瞇一对大眼：“你发现这块玉啦！”

　　龙默淡淡扫过她一眼，移开视线到远方一处。

　　“不过这是哪啊？”顺着龙默的目光，唐雠也环顾四周。

　　任狅珑这才注意到，他们现处在一座石堡内，石堡很大，狭长宽敞，一座座灯盏嵌在石璧上、环成一圈，一条笔直大道、一路往前通向远远一方，两边各有小池无数，池内有朵朵石花，花蕊处也是烛火，将石堡照得还算明亮。

　　“龙默，这地方你认得吗？”任狅珑好奇地原地转了一小圈，发现龙默的表情似乎有点紧绷。

　　“嘶噜噜──”

　　不待他回答，野兽般的低吼在石堡四周响起，听得任狅珑跟唐雠一阵不安。

　　“……那是什么声音！？”唐雠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龙默不答，往前走了两步，沉声朗道：“坐下。”

　　唐雠闻言立刻坐下。

　　任狅珑一阵捧腹：“他不是叫你坐下，他是叫前面那只小狗……小狗？……嗳嗳嗳──！？”

　　她指着前面不太清楚的影子笑着，但笑着笑着，随着前方急速扑来的影像，她愈来愈觉得不妙，这石堡极深，她没料到远方看起来的“小狗”，扑到眼前竟有一丈高、比一个成人都还要高。

　　当这么大一只“小狗”扑到面前时，任狅珑已经和唐雠坐在地上、抱着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