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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都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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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常念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尽是寒冷。
如万里冰霜裹挟着厉风,无孔不入钻进她每个毛孔里,耳边河水奔腾轰鸣,她破水而入,浸入一片无尽的水牢中。
躯体与灵魂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囹圄,似是只要再多待片刻,就沉入地狱永世不见光亮。
幼时曾听人说溺水而死的人,灵魂会囚禁在那片水域中,若非有人替她而死,否则会永生永世无法解脱。
她还没见过草原灿烂热烈的阳光,没体验过海誓山盟的情爱,她有未达成的愿望、更有驱使她步步向前的不甘……
顾常念不要无声的死去,她要挣脱人生的束缚,壮烈又灿烂的活着。
她不敢在水中挣扎,生怕自己越沉越深,止住呼吸小心翼翼顺水而漂。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越来越浅薄,冥冥之中却觉得有所依靠,鼻息间充斥着泥土芳香,睁眼是漫天灿烂星子,墨色夜空远远泛着一片红橙色的日光,她虚白的面上忽地绽开一个笑容。
天边曙星闪亮,她乌色眼瞳一片虚迷,意识沉沉浮浮,终是陷入一片虚妄的识海中。昏迷前最后一刻,那颗曙星依旧闪亮照耀在视野中,即便意识漂浮,那颗星星还亮着。
直至最后,星光处似有某人缓步而来,顾常念认得他——白日幻境,深闺梦里,都是他。
晏泊安。
“晏泊安……”
梦中不知多少次的呐喊,顾常念终是呢喃出声,似是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得失语,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片彤彤火光。
火光映照亮了半个山洞,晏泊安在一旁静静坐着,虽背对自己,可忽然僵住的脊背却出卖了他的敏锐的感知,仅仅一瞬,顾常念便知道他察觉到自己醒了。
她衣衫单薄仅着里衣,其余的衣衫挂在火旁,大抵快烘干了。
似是为了验证顾常念的猜想,晏泊安侧过头来,沉声:“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常念未吭一声,只是注视着他的面庞,借着跳跃的火光,她这才看到晏泊安的眼睛上覆着一条玄色锦布,那锦布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牢牢遮着晏泊安的眼睛。
她问询出声:“你眼睛怎么了?受伤了吗?”
未曾听闻晏泊安有眼疾,他何故覆眼?
顾常念以问作答并没有惹得晏泊安半分不耐,他再度向顾常念这个方向偏了偏头:“我生了火之后就一直戴着了。”
晏泊安顿了顿,抿唇再道:“你落水之后需要烤干衣服,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做小人行径,未看到任何不该看的。”
闻言,顾常念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里衣,面上不知不觉带上几分羞赧,可还是轻笑着数落了一声。
“呆子——”
晏泊安面色一僵,似是极不理解顾常念为什么这么说自己,不由竖耳静听顾常念那边的响动,一阵淅淅索索声传来,他知道顾常念准备穿衣服了。
“应该还没干,你再等一下。”
顾常念沉默着松开手,抱膝蹲在他身边,纤细的手臂挨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晏泊安无声靠她更近了一些。
“你怎么找到我的?”
晏泊安简略回答:“在河边看到的,你气若游丝躺在一边,我将你救了起来。”
顾常念知道他省略了很多细节,不由有些无奈,可转念一想,晏泊安一向如此言简意赅,便也作罢。
“鲜胡那边……怎么样了?”
晏泊安明显顿了顿。
顾常念不由更专心去听。
“拜合逃回了营地,借口说你和慕枝遭了草寇,他将慕枝带了回去,发动人手在找你的下落。”
顾常念闻声冷笑,捏紧股指不断用力,直至关节发白,她面上滔天恨意仍是久久无法平息。早知拜合此人乃无耻之徒,可未成想自己还是高估了他——
“你……遇到了什么?”晏泊安犹豫再三,终是问出了口。
他察觉到顾常念沉默了很久。
茫然无措间,晏泊安心中暗暗生出了悔意,他在公主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不在她身边,现在又怎么可以揭她的伤疤?
就在晏泊安想要道歉的时候,身边那个声音终是响起。
“我在沐浴,慕枝看到拜合从树林中走出来,而后拜合欲对我不轨,慕枝拼命阻挠,我反抗的时候……被他推到了河里。”
透过短短几个字,晏泊安却不敢想象出她遭遇了什么。
自己身为一个男子,无法在这个时候开口说出半分安慰,更不可以说感同身受,甚至于站在旁观的角度,无法在当时伸出援手——
若说拜合罪大恶极,晏泊安觉得自己也该是罪无可恕才对。
“对不起。”
只有三个字,却仿佛用了晏泊安极大的力气,他知道一声道歉远远无法抚平顾常念的伤痛。
顾常念讶然:“晏泊安,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只是太害怕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可你知道吗?在我万念俱灰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我想到你和慕枝,我就知道我还不能死。”
“……真的吗?”
顾常念正色,却缓缓伸出手摘下了覆在他眼睛上的锦布,长睫如蝶翼轻扫着顾常念的指尖,映入晏泊安浅色瞳孔的是修长的脖颈,精致的让人想要轻咬的锁骨。
他无法移开目光。
顺着白皙的脖子上望,目光停在她樱唇良久,最后才直直撞进她乌色的眼瞳中。
盈盈秋水似有水雾,仍酿着浅淡的笑意。
“是真的,绝无欺瞒,没有半分作假。”
她滚热的泪滑过香腮,直直坠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似有火焰灼烧着晏泊安一颗心,他无措伸出手想要拭去她的泪水,四目相对一刹,顾常念竟是直直撞进自己的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伴着哀哀泣涕。
“晏泊安,我只有你了。”
脑中轰鸣一瞬,晏泊安仅仅抱住顾常念,宽厚的手掌摩挲她瘦弱的脊背,她实在太瘦太小了,不需用力就能紧紧抱在怀里。
这样的姑娘,那些人怎么舍得送她到这么远的地方?
“公主,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保护你。”
晏泊安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自己要记住她身上这缕恬淡的幽香,只此一次相拥,晏泊安觉得就足够撑住自己走过长长又惨淡的人生了。
“你听着,从今往后你会遇到各种各样非人的苦难,我都会陪着你一一走下去,直到你不需要我守护的那天,我会抽身而去。”
顾常念怔怔看着他的眼瞳,好似陷进一片灿烂的银河里,瑰丽如有光,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眼瞳里蕴藏了无数话语,可晏泊安诉说给自己的只有守护二字。
“眼下,慕枝还在拜合身边。他们还在寻找你的踪迹,你告诉我,你想要回去吗?”
顾常念罕见地犹豫了。
她没有说话,晏泊安也不催促,僵在原地回味着拥抱她的感觉,直至顾常念再度蜷缩在一边抱膝而坐,晏泊安无声一叹。
“饿吗?”
顾常念点头。
晏泊安缓缓走到一边拨弄着火堆,又从角落里拿出了兔子肉,架在火上翻烤良久,直至肉香弥漫,顾常念腹中饥饿,这才发现自己醒来已经过去有好一阵儿了。
顾常念缓缓起身,这时晏泊安岔开了话题,道:“衣服大概干了,你穿上吧。”
说罢,晏泊安转身走到山洞口,迎着光背对自己。
顾常念将烘干的衣服缓缓穿在身上,淅淅索索的声音牵动着晏泊安的心,他站得笔直如松柏,目光亦没有偏视一分一毫。
二人此刻都没有什么旖旎心思。
方才晏泊安的问题萦绕在顾常念的心头,她垂眸看着袖口上沾了脏污的梅花,祥云纹层层叠叠,成衣铺的绣娘想必倾注了不少心血,亦含着许多美好的祝愿吧。
一声叹息弥漫在山洞里,顾常念出声:“我穿好了。”
晏泊安这才转身来看着她,见她衣衫略脏,满面哀愁疲乏,疼惜充斥之情充斥全部感官,他无声走到火堆旁,将烤得香嫩的兔肉吹了吹,送到了顾常念面前。
“吃吗?”
虽是问询的语气,可晏泊安却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事实上顾常念也不会推拒,她方从地府挣扎回人世间,又不知昏睡了多久,腹中饥饿难忍。
顾常念夺过兔肉,坐在石头上先是闻了闻,肉香充斥鼻息间。
她没有顾得上吃相优雅与否,肉入口的一瞬,难掩一股腥味,顾常念眉头略皱,晏泊安递上水囊。
“野外简陋,忍一忍。”
顾常念接过水囊,就着水将肉囫囵吞下。热食滑入肺腑,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也有了一些力气。
而剩下的兔肉,顾常念留给了晏泊安。
“我吃饱了。”
晏泊安是何等敏锐的人,他眼中冷凝稍退,摇头拒绝:“我已经吃饱了,你吃。”
顾常念似是在努力辨认他话语的真假,晏泊安干脆转过身闭目养神,不给她继续和自己对话的机会。顾常念垂眸看着余下的肉,缓缓咀嚼咽下。
吃饱喝足,看着顾常念面色稍稍红润了一些,晏泊安心中稍稍安定,上前用手背贴了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
晏泊安略松一口气的同时,正准备放下手,敛眸的一瞬却和那双澄澈的杏瞳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