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所爱 ...
-
夜风凄厉，吹动晏泊安墨发随风而舞，他立于风口处衣袂翩跹，剑刃上的血液一滴一滴汇入水洼中，晕染开一片殷红。
眼前是鲜胡人狼狈欲逃的模样。
可晏泊安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那鲜胡人一双青黑色的眸子带着恐惧与祈求，本以为这就能唤起晏泊安的怜悯，可眼前之人好似地狱修罗，眼中全无半分波澜，长剑在寒月下闪着刺眼的光，如镜般映照出了鲜胡人的面庞。
“侠士……侠士饶命！”
晏泊安恍若未闻，随意挽了个剑花，漫不经心问道：“柔淑公主在哪？”
脚下七零八落躺着鲜胡人的尸体，不消一刻钟，这人宛若杀神般取走了所有人的性命，几具尸骸皆是一剑殒命，而这个柔淑公主的护卫从始至终未气喘半分，同时也没带半分怜悯。
见晏泊安此刻一步步逼近自己，那鲜胡人知道，如果自己不说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怕死相会更惨。
顿时，他牙齿发颤，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们奉命来杀你，赫祁王跟着公主去河边了——”
赫祁王自是指拜合。
晏泊安眸光越发幽暗，急迫心情似是如火一般要将他灼烧殆尽，晏泊安握紧了手中之剑，和那鲜胡人对视的一瞬间，眼中杀意再也藏不住。
“你、你……”
他还未说出所以然，晏泊安长剑刺入他的胸膛，见那人身体如枯叶般倒在地上，眼中再无留恋，转身向河边冲去。
恰有厉风而过乌云闭月，惊起林间飞鸟。
河边。
晏泊安先是看到了巨石边散落的衣物，几步匆匆跑过去，而后又见到了衣物上洒落些未干涸的血迹，他满面惊骇怒意掺杂着担忧，拼命压制住颤抖，继续查探痕迹。
带有血迹的碎石、地上长长的拖拽痕迹……
他心中起了一个最不好的猜想，前世也险些发生这样的事情——拜合数次欲轻薄于柔淑公主，一一被自己阻止，可此人贼心不死，屡犯不止。
今生还未到王宫，他竟是按捺不住了。
晏泊安眼中充血，他快步回到营地，还未近周围，便看到火光冲天，两国士兵呈对峙之势。
他步子一停，敛去气息辨析。
“……这么说，你们的王使跟着我们公主去了河边，安的又是什么心？！”
“若不是我们王使去了河边，又怎能将奄奄一息的慕枝姑娘带回来！”
“分明是你们——”
似有叫嚣声音淹没人群，晏泊安大抵能猜出个真相来，拜合等人最会颠倒黑白，他去河边欲轻薄于顾常念，许是也伤了慕枝，眼下又寻了旁的借口标榜自己正义，安抚燕国士兵……
他轻嗤一声，那边吵闹声没停，燕国士兵拔刀似要动手，另一边的鲜胡士兵自然不会退却。
“还我柔淑公主！还我柔淑公主！”
“吵什么？公主身边的慕枝姑娘已经被我们赫祁王救回来了，等她醒来，自然会知道你们公主下落！”
“慕枝姑娘伤那么重，谁知道——”
等等。
晏泊安猜想一停，冷汗爬上脊背。
只带回了慕枝？那柔淑公主呢？！
似是验证他的想法一般，拜合从帐子中走出，人群嘈杂声一停，他便朗声说道。
“林间草寇伤人，我赶去时就看到了伤得极重的慕枝，柔淑公主为逃避草寇已经落水，我方派人去寻了，也不知……唉。”
晏泊安股指一响。
他二话不说转身便走，提气轻跃于林间，直直向那条河的方向冲去。
拜合口中话语真真假假，晏泊安不知该信哪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四周太平得很，根本没有什么草寇活动。
再者说，他竟不知哪里来的草寇这么大胆，明知道有士兵在却敢强掳一国公主，怕是不想活了。
看破拜合话里的漏洞后，他马不停蹄来到河边，深夜乌云遮月，水面更添几分可怖，晏泊安眉川紧锁，不放过一丝痕迹。
这条河水较浅且水流并不湍急，河底平整砂石较少，下岸地势平坦，就算有人不慎落水，生还的可能性也极大。
晏泊安向来不是个拖拉的人，尤其在生死大事上他一向慎重，摸出随身的火折子寻了易燃物照亮光线，他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寻找顾常念存在过的痕迹。
长夜漫漫，他不觉时间流淌。
不消片刻，晏泊安便满头薄汗，他不敢松懈片刻，从上游到下游，晏泊安时而入水找寻，时而岸边查探，夜半至天明，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
食时，灿阳高照。
一夜未停的寻找几乎消磨尽了晏泊安的耐心，越近天明，恐惧便离他更近一步，在暗处伺机而动，想要吞噬掉晏泊安残存的理智。
每走一步便有如凌迟般的折磨，他太害怕失去，怕伊人香消玉殒，怕自己只找到一具尸体。
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顾常念到底受到了怎样的羞辱和折磨？
艳阳刺眼，晏泊安眼前一片虚白，他站在河岸边。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四周景色早已变得陌生，走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晏泊安面上浮现一抹嘲弄。
想必燕国士兵和鲜胡人都觉得，弱不禁风的柔淑公主一旦落水，便再无生还可能了吧……
真的是这样吗？
他紧了紧手中长剑，拨弄岸边草丛，见无任何身影，面上未浮现任何失望与气馁，恍恍然想起相处的点点滴滴，呼吸亦有如被刀割，钝痛袭来，胸口是一阵阵的绞痛。
他想起了在福胜寺求到的签文。
犹记金佛垂目满面悲悯，他捏着手中的签文，一步一步走到满是人群的案前，耳畔听着轻击木鱼声，见那小师傅取出了签文。
花纹繁复的签纸上，墨色字迹似给了他当头一击。
——东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亦暗存；或有圆时还有缺，更言非看复皆全。⑴
他指尖微颤，缓缓将签文递给了小师傅。
便见僧人站定合十双手：“阿弥陀佛，凡事昏迷未定也，浮云遮月，静待云散，方可见月。”
晏泊安浑身僵硬了好半晌，他抬头看着小师傅，直至周围人等得不耐来推搡自己，晏泊安才如梦方醒，轻声道谢，缓缓挪动僵硬的脚步离开了大雄宝殿。
林间树影婆娑，她一袭襦裙静立一侧，色若芍药的面庞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他看着顾常念有些发白的指尖捏着帕子，上面是海棠花。
似有离别愁绪勾动着他种种心绪，佛香萦绕鼻息之间，晏泊安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归途。
也许他此生作孽太多，恍恍然一世沾染了太多鲜血，上天念轮回有报，顾常念是他的劫，从前总有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晏泊安不敢自比英雄，可也难过美人关。
一世重来，再次和她面面相对，晏泊安总以为自己能做得更好的。
可不眠不休的找寻，并没有让他看见半分希望。
晏泊安双腿僵硬，无助站在河边，听着河水泠泠声响，双眼酿着几分酸意，他撑着剑身茫然无措站在原地，入眼世间皆是荒芜，寻不到半分光亮。
忽地一瞬，晏泊安也生出了投身入水、一了百了的心思。
然，仅仅是一瞬过后，晏泊安以手抵额，长眸如鹰隼一般盯着自己的掌心，将种种轻率想法抛之脑后。
万不能就此停下，他最不该放弃希望的人，顾常念不会殒命水中，她命不该绝，更何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有仇敌待他手刃。
晏泊安甩开庞杂念头，潜入水中向较深处寻去，河底一片清澈，几眼便可望尽一小片，他寻觅半晌无果，便只能跃出水面。
细碎光芒照耀着飞舞的水花，投在眼中是一片清泠泠的光，他透过细碎的水水珠去看四周陌生的草木，视线偏移一瞬，却看到远远的岸上倒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刹那间，千种百种想法一闪而过，晏泊安浸在冰冷的河水中不由浑身发冷，可眼前那个瘦弱无助的人儿牵动着他全部的思绪，晏泊安游水至岸边，每近一寸，万种复杂情绪哽在喉头。
“公主……”
晏泊安轻轻唤着她，只见顾常念衣衫略散面色青白，虽气若游丝，可唇瓣却还在抖着。
他连忙挣扎上岸，失而复得的喜悦酿在胸口还未喷薄而出，便被惊忧填满。
晏泊安蹲在顾常念身边，用手抚了抚她额角发丝，满眼爱怜，看着她浑身湿透，即便在睡梦中也不住抖着单薄的身子，似是沉浸梦魇无法醒来。
顾常念的身体亦是冰冰冷冷，晏泊安不敢想象她到底在水中待了多久。
好在……
所爱失而复得。
晏泊安颤抖着用力，按压顾常念的胸口，口中喃喃祈求之语。他从不信神佛，可每每遇到顾常念，晏泊安无比希望神佛垂怜，让她少受折磨。
顾常念似有颤动，眼看着她咳出了一些水。晏泊安连忙将顾常念紧紧搂在怀里，宽厚的手掌不断摩挲她的脊背，期盼她能从自己的身上汲取更多温暖。
公主……
公主……
快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所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