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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许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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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鲜胡这一路,少说也要走上一个月的时间。
乍看一个月时间很久,可顾常念却私心想要这一路能走得更久一些,她无法忘却在京都的一点一滴,那生她养她的故土,此生却是不能再回去了。
夜凉如水,顾常念等人歇在驿站中,她早已换下了出京那日的盛大华服,此时玉簪绾发,青丝披肩,看着眼前逶迤蜿蜒的河水,独自静默着。
已经过了三日。
这三日他们马不停蹄赶路,夜了便歇在就近的驿站中,还未出燕朝国境,顾常念依稀还带着许多不真实感,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般,大梦一醒,许是她还在闺房中,一切的一切都未改变分毫。
水中倒影影影绰绰,驿站河对面就是花楼,远近闻名的销金窟,没有男人会忍住向往那里的心,便是远从鲜胡来的拜合也不能例外。
方入夜,他便带上了金银珠宝和几个西域人,坐了渡船到了对岸,被花楼的馨香迷住了心。
顾常念坐在这处吹着冷风,彼时亲眼看着拜合几人过了河,心中倒是没有多少情绪,她巴不得拜合能在花楼里多耽误些时间,那样自己还能多安静会儿。
送亲的队伍中有不少燕朝的士兵,他们要送顾常念到边境,而后再退回京都。一路上晏泊安和燕国的士兵对顾常念的保护极为周密,便是拜合,也无法寻到和顾常念独处的机会。
便是他有心想要寻些什么事端,也寻不到什么时机,只能作罢。
顾常念觉得讽刺,虽知拜合是在伺机而动,可大抵也能看透拜合此人,他色厉内荏惯会欺凌弱小,却标榜自己英勇无比,何其可笑。
拾起岸边的石子,顾常念用力投掷向水中,碧波荡漾皱了水中倒影,顾常念愣愣看着,不过多时,却有一颗石子投掷向了更远处。
激起轻微的水花。
顾常念顺势转头,便看到晏泊安一席堇色长袍立在圆月之下,身材颀长背负利刃,手中还颠着另一枚石子。
他坐在自己身边,将另一颗石子递给了顾常念。
顾常念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再丢,晏泊安倒没觉得扫兴,自顾自将石子投向了更远。
“就快亥初了,你怎么不休息?”晏泊安问道。
顾常念迎面吹着风,却是摇摇头,未回答晏泊安的问题。
出了京都之后,她总是夙夜难寐,每每入睡却又被各种荒诞的梦境惊醒,梦中是迷宫一样的鲜胡王庭,这次她只身一人,身旁再没有人护着自己,鲜胡人在自己的身旁肆意笑着,嘲笑她困兽犹斗。
好半晌,顾常念才掩饰般道:“我害怕,睡不着。”
至于怕什么,顾常念没有明说,她不会将这种子虚乌有之事说出来惊扰他人,更何况是晏泊安。
晏泊安又投石进河,这次他动作带着几分散漫,石子自然也没投出多远,激起的水花轻轻落在顾常念的脸上,冰凉恣意让她恍然多了些真实感。
他能看得出来,顾常念有心事。
追根问底从来都不是晏泊安的风格,他更像是极寒山巅上的霜雪,孑孑傲然,常年沉寂静默,直至被又一层霜雪覆盖,或是就此湎于雪海。
若是无人触碰,他便能独自静默到死。
天可怜见,灿光照耀他这一抹寒冷,于是便不甘心于此,骨子里的沉默、固执让他甘愿追随,碧落黄泉,从未悔过。
“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顾常念一怔,旋即从恐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打量着满面郑重的晏泊安,见对方并没有看自己,打量的视线不由更大胆了一些。
对方冷峻面庞之上,恰有一抹固执一闪而过,骨节分明的手更是轻微用力攥紧了拳头,顾常念看向他的手掌。
许是察觉到了顾常念的视线,晏泊安身子骤然紧绷。
“你手中的是什么?”
晏泊安略微失神,连忙答道:“没什么。”
他愈加掩饰,可顾常念恰好看到了晏泊安手中之物的一角,视线里画着精美纹饰的纸张正入眼中,她认出了那是福胜寺中的签文。
那日,晏泊安求取之后一直没有谈及的签文。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顾常念大着胆子想要将签文拿到手中,可晏泊安忽地站起了身,见状,顾常念随之站起。
“是福胜寺的签文吗?”
顾常念再度伸手,这下晏泊安干脆举起手来,长风吹拂,那单薄的签文被他捏在股指中。
仰头去看,好似隔了十万八千里。
顾常念微微气恼,抬头看向晏泊安,后者竟是带着几分窘迫,仍是固执摇头。
“公主,不是我不想给你看。”
他沉声解释,顾常念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她不再要去争抢,反倒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见状,晏泊安放下手臂,果真,顾常念没有再来抢夺。
“那是因为什么?”
晏泊安浮现一抹嘲弄:“这是我的心结,也是我的劫数,自以为极难破解,此生一遭,不管艰难险阻,我都应该奋力去解开的。”
闻言,顾常念脸上难得出现了些困惑神色。
她知道晏泊安一向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从不会拖泥带水,亦不会闪闪躲躲,可今日他话语中的难色,却是触动了顾常念的心弦,仿佛有什么横亘在晏泊安的面前,宛若一座大山般,跨不过也移不动。
顾常念不知从何安慰,也不知如何开解。
抬眸一瞬,看到对方眼底几乎冰封般的坚毅,顾常念便歇了心思,她知道晏泊安或许是不需要的。
恍然一瞬,顾常念想起了些什么,连忙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了叠得整齐的纸张。
递到晏泊安面前,同样画满精美纹饰,晏泊安自是知道这是福胜寺的签文,触及一瞬,满眼怔然与惊色,牢牢笼罩住顾常念。
“你——”
“在你去接慕枝的那天,我和含青去了福胜寺,求了一支签文。”
顾常念没做隐瞒,坦然将签文递了过去。
晏泊安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上面的几句诗,眼中神色变幻,耳畔,顾常念声音略带苦闷。
“解签说我会因祸得福,可我只看到了祸,却不知福从何来。”
顾常念垂头摆弄着荷包,等待着晏泊安的应答,可直至过了好半晌,顾常念竟是从耳畔听到了几声痴笑。
侧头看去,晏泊安宛若醉酒之人,眼中是不亚于金榜题名的欣喜,他笑得极为好看,可顾常念却被晏泊安突如其来的恣意吓得半晌忘了言语。
“天意!天意如此······”
今生去到福胜寺时,晏泊安看着顾常念跪倒在蒲团上,不自觉头皮发麻,而后看着她起身似是有求签的迹象,心中惊骇几欲昏厥,出声阻止自己求了签文。
晏泊安最怕听到和前世一样的结果。
——千乡万里未回还。
如一句诅咒般,前世一一应验,他和顾常念竟真的没有一人回得去故土。
可现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算顾常念求到的不是拨云见日之佳相,但仅凭因祸得福几个字,晏泊安便知道,自己固执的相伴,从来都没有错。
此生,唯有自己能救她于水火。
这般想着,晏泊安目光灼灼,看着面带疑惑还有怔愣的顾常念,兀自敛了笑容,缓缓将签文还了回去。
“你······你怎么了?”顾常念这才想起发问。
晏泊安摇摇头,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顾常念的头,可手在半空中就停了下来,没有越过一步。
“顾常念,你要记得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永远保护你,带你走出鲜胡王庭。”
惶惶然的瞬间,眼前的身影和梦境中的影子重合。
郑重的许诺,梦境中的那个人也是这般,说着会永远保护自己。
顾常念主动上前,她竟是伸出手触碰向了晏泊安的脸颊,指尖的触感带来一阵阵的不真实,顾常念从晏泊安浅色的眼瞳中看到了惊愕和无措,其中倒映着自己。
她并没有放下手:“我是不是在梦里见过你?”
不确定的语气叩击着晏泊安的心门,柔软的指尖撩拨着他的心弦。
“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郑重地对我承诺过,他说他会一直保护我,永不背弃我。我去哪,他就去哪。”
晏泊安手臂一僵,眸中染上了些不可置信。
前世——
顾常念怎么会有前世的记忆?
晏泊安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任由她触碰着自己的脸颊。闻声,晏泊安唇瓣翕动半晌,终是应了一声。
“梦里?你是在梦里见到的吗?”
顾常念手一抖,带着瑟缩缓缓收回,看着近在咫尺的晏泊安,刀削斧凿般的面庞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许是梦魇,可太过真实了。”
顾常念仰面说话的时候,温热的鼻息喷薄在他的颈窝中,太近了——
恍然一怔,顾常念似是也察觉到了这般近的距离,如梦方醒的她满面窘迫,不动声色退了几步,清明回脑,她又羞又怯,可也不能丢下晏泊安独自在这。
话至嘴边,便成了一句玩笑。
顾常念澄澈眼瞳倒映着晏泊安的身影,她故作轻松道。
“冥冥之中,前世梦回,也许我就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