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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深渊 ...

  •   顾常念伫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晏泊安缓步走过来,顾常念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很久,耳畔风声和着说话声阵阵,半晌过后,晏泊安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借着朦胧的夜色,掩藏住了悸动的心思。

      他向永安长公主和驸马都尉行了个礼,二者勉强笑笑,似是有些惊愕:“晏侠士竟然还在这里等着吗?”

      晏泊安神色淡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短短八个字算是简单的解释,永安长公主没有过多追问,面上哀愁掺杂着痛苦,晏泊安惯是个敏锐的人,在驸马都尉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神色后,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再去看顾常念,澄澈眼瞳竟是蕴藏着愤恨的情绪。

      晏泊安怔然,心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且顾常念不主动说,他也不会过分追问。

      几人上了轿子,晏泊安跟在顾常念的轿子旁边。

      京都笼罩着一层夜色,银月半轮藏于云端,长风吹拂云朵缕缕消散,那半轮圆月清灰照在他的眼皮上。

      晏泊安的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虚虚地握着,不敢用一丝的力气。

      半晌,似是有心灵感应般,顾常念撩开帘子,透过窗子端详着晏泊安的侧脸。

      晏泊安有些不自在,堪堪转头看到了顾常念眼中涌动的情绪,压声问道:“公主,你还好吗?”

      沉默。

      在她面前,晏泊安自诩极有耐心,于是也不催促,只是静静跟着轿子保持同一个速度,锦履踩在青石砖之上,白日繁华盛景此刻全部消散,只留下一个寂寥的夜。

      良久,晏泊安张开手掌,他的掌心躺着一个用草梗编成的鸟。

      能看出尖尖的喙和胖胖的身材,他的指腹有些被草割出的浅浅的伤口,掺杂着翠绿的汁水痕迹。

      “这是鸟。”似是怕她看不出鸟的形状,晏泊安连忙解释道。

      顾常念有些笑意:“我知道是鸟,能看出来。”

      她不再言语,侧头看着晏泊安略有无措的表情,静静等他说下去。

      “也许,你会喜欢这只飞鸟,虽然它很小,看着没有一点力气,但我希望它能陪着你,有朝一日,也许你就会像它一样迎来自由。”

      晏泊安没敢去看顾常念的表情,说这话时,他故作严肃看着手中的东西。

      话落,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晏泊安忽然慌了神,连忙抬头去看顾常念的表情,仓皇情绪在触及到顾常念杏瞳的一瞬,全部消散。

      她眼中凝着些复杂的情绪,如海浪般滚滚涌动,几分对自身遭遇的恨意,以及对自己软弱的抗争——

      顾常念颤抖着指尖,将那只胖胖的鸟放到了自己的掌心。

      夜风吹拂,它似是有些颤动,仿佛真的要振翅随风而去一般。

      “我向来以为,人生都是有回报的。我从小按照父母的意愿去成长,他们希望我听话、温淑、谦让,我便按照书中的样子去学习,期盼着真的有意中人带我出闺阁,相夫教子,成为他们口中合格的女人。”

      顾常念声音平静无波。

      “可没人告诉我,等待我的是一个深渊。嫁人并不会幸福,更何况我要嫁的是那样的人——皇帝舅舅说我背负着家国荣耀,我应该这么做,回报生养之恩。

      “仿佛我生来只是旁人的附属品,不该觉得不公、不愿、愤恨。”

      风声凄厉,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夜影婆娑,笼罩着她白皙的面庞。

      晏泊安握紧了拳头,她在向自己求救,他开口道。

      “这就是那些人的可恶之处,他们妄图用家国大义框住你,不顾你的意愿去牺牲你。出身并不会决定所有,你也不该是一个提线木偶,被所谓的纲常伦理支配着行动。”

      顾常念恍然一怔,这是第一次有人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晏泊安继续说了下去:“在我的师门中,和你一样大的女子是恣意潇洒的,没有所谓的圣人先生灌输着她们必须该嫁人的思想,也不会成为牺牲品。我的师姐师妹们选择做什么,最根本的动力只是想或者不想。”

      晏泊安转过头,浅色眼瞳酝酿着一片涌动的深海:“现在我想问你,你想按照他们的意愿了却残生吗?”

      天地为之一肃。

      顾常念仿佛陷在了他的眼睛中,耳畔烈烈风声裹挟着他的言语,质问声在心中扩大,重重叩击着她的心扉。

      “我不想。”

      三个字出口的一瞬,心口上压抑良久的巨石不断晃动,即使此刻还穿着盛装华服,但顾常念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

      她垂头看着手中的草梗编织成的鸟,唇瓣翕动:“我是不想的,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想连累父母。”

      即便她的声音微弱蚊呐,却依旧被晏泊安清晰听到了。

      “放心吧。”

      交给我。

      长风微停,她如一叶扁舟游于海上,巨浪随时会将她吞噬,礁石会撞击的她粉身碎骨。

      可即便这样,也不该认命。

      ***

      顾常念出嫁时,并没有盛大的婚礼,也没有十里红妆,她可以预见那日的景况,自己大抵会像个礼品一样被打包好,装进轿子里,被所有人目送走。

      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六,皇帝舅舅说宫里面算过,那天宜嫁娶。

      宫中赶制的冠服已经被送到了府里,亦来了教习嬷嬷对顾常念耳提面命教导着,顾常念幼时对担着教导二字的先生嬷嬷都极为尊敬,似是求知若渴支配着她,不论什么她都能学个大概,也有先生叹道,如此聪慧,只可惜是个女子。

      可今时今日,顾常念冷脸看着那教习嬷嬷,未多说一言。

      嬷嬷教着新妇该如何持家,如何取悦丈夫——

      半晌,顾常念缓缓一笑,叫下人上了茶。

      “嬷嬷,你也不必教我,我要嫁去的是鲜胡可汗,他的可敦是出身鲜胡二十四部之首的头领女儿,我去了也只是个妾,没有让外族且是一个妾持家的道理。”

      “至于旁的,我不想学,你便也不用教了。”

      热茶放在嬷嬷面前的案上,顾常念见她面色一滞,而后缓缓松了一口气,小小擦了一下汗,显然听进去了顾常念这番话。

      “是,公主不愿学,那老奴也不会再唠叨了,只是还恳请姑娘每日来和我做做样子,”她顿了顿,“我也好交差。”

      顾常念点头,不会多做为难,和那嬷嬷大眼瞪小眼喝着茶吃着茶点,大抵到了时辰,长公主欲亲自关怀一番,刚上门就看到了这幅场景。

      她不由瞠目,可看到仅仅是一瞬,便了然。

      永安长公主自不会在这个时候过多言语,眼看时间到了,便屏退了下人,和顾常念面对面坐着。

      顾常念收起了那份闲散,静静等着永安长公主教导。

      好半晌,永安长公主才说出了一句话:“是我们拖累你了。”

      顾常念万万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她连忙跪地将头伏在母亲的膝上:“不,等我走了之后,父亲母亲便当我已经亡故,不要再每日惦念,若是觉得膝下寂寞,便从旁室抱养孩子来,总之,不要为我流一滴眼泪。”

      以前的顾常念从不会说出这种话。

      永安长公主含泪眸中带着不可置信,末了,变成了痛苦,含泪应了一声。

      “母亲知道你心中有怨,母亲亦是如此,夜中辗转反侧,恨不得杀了所有伤害你的人——可是母亲不能,母亲太软弱了。”

      顾常念摇着头,她从不怪母亲,生养之恩大于天,唯有父亲母亲是她在京都最割舍不下的存在,可出了这片天地,如何过活便是她自己的决定。

      天高皇帝远,她不会再被人捏住命门。

      “明日鲜胡人会来家里,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念儿······”

      “母亲放心,出嫁在即,他们不会多做为难的。”

      顾常念虽这么说着,可心里犹在打鼓,她那番话也只是为了安慰母亲,而鲜胡人登门的意图,她其实并不知道。

      翌日,鲜胡王使拜合登门时,正直盛午。

      顾常念身边跟着晏泊安,眼见父亲母亲和那鲜胡王使说着话,她在身后静静跟着,半晌,那拜合转头似是端详着满园盛景,视线一转,落在了顾常念的身上。

      然,方看了顾常念不久,拜合的实现又越过了顾常念,和晏泊安四目相对。

      晏泊安鹰隼般的眸子酝酿着一场风暴,这是自己前世今生的仇人,一桩桩一件件,晏泊安在心里细细数着他的所作所为,恨不得生啖其肉。

      那日顾常念进宫,必然也是遭受了好一番羞辱。在宫门等待的时候,有不少官员快于顾氏一家出了门,晏泊安听着他们的只言片语,堪堪拼出了宫宴上事情的大概。

      此刻看着拜合,晏泊安握紧了手中玉箫,好半晌才生生压下了恨意。

      拜合自是感受到了眼前之人的昭昭恨意,拜合从未在中原中见过可与之比肩的人。

      说他是潇洒不拘一格的侠士,可他偏偏满身杀气;说他是冷面修罗,可他又寸步不离跟在顾常念的身边。

      有趣。

      拜合开了口:“你是什么人?”

      晏泊安压制住汹涌的情绪:“我是柔淑公主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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