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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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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常念乌色眼瞳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刹那,心中便泛起异样的涟漪,她垂眸看着碗中的姜汤,轻声回道。
“是,这几日多雨,我怕侠士受了凉。”
晏泊安以指抵唇,轻轻掩饰住自己不自然的神色,暗生欢喜之余,又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的感觉。
“劳烦公主跑一趟,就将汤放在这吧,我会喝干净的。”
顾常念抬眼看着晏泊安的面庞,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了起来,晏泊安原是想伸手接过托盘,可目光方触及到她露出的半截白生生的手指,心中悸动,似是怕触碰到她,便收回了手。
顾常念全然未察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将姜汤放下,而后规规矩矩坐在了石凳上,悄悄打量着晏泊安。
晏泊安长身玉立,为了接慕枝入府,连日奔波下他的脸上也添了不少疲态,可偏生那双眼眸却如星子一般,叫人一眼便陷进去。
顾常念不敢多看,匆匆收回视线,恰好晏泊安也坐了过来。
他兀自吹凉了姜汤,小口小口啜饮着,和顾常念印象中豪迈不羁的江湖侠士不同,晏泊安并没有沾染多少匪气,即便是在规矩森严的顾家面前,他也丝毫没有失了规矩。
一碗姜汤毕,晏泊安再次郑重道谢,倒是叫顾常念有些不好意思,遂出声解释。
“晏侠士不必如此客气,这本是举手之劳,特意跑一趟更是无从谈起。”
听到顾常念的解释,晏泊安抿唇,长眸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笑意,虽转瞬即逝,可却像天上的流星般见过便难以忘怀。
“对了,侠士下午有空吗?”顾常念又道。
晏泊安小小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一瞬以为顾常念有什么大事,不由自主将脊背挺得笔直,神色郑重静静听着顾常念的下文。
见状,顾常念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忙不迭解释。
“我前几天约了裁缝,大抵今日就该上门了,侠士可要做几身衣服?”像是怕晏泊安不答应一般,顾常念接道,“府里的人都会做几身新衣服的,我想着,也不该落下侠士才对。”
阳光照在晏泊安姣好的面庞上,他目光微沉,如玉的面庞酿着细微的情绪,顾常念满含期待看着他,不知多了多久,心中竟是觉得如猫挠一般,百般煎熬。
顾常念一直觉得晏泊安是不同的。
小女儿久居深闺,长到十六岁以来从来没和这般的人物接触过。
她不是没有见过丰神俊朗的男子,京都中不乏簪缨之家,贵公子们身上带着浓重的书卷气和恰到好处的笑容,即便攀谈时也有着不经意的讨好。
世故,圆滑,顾常念一眼看过去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所以她不喜欢。
晏泊安清冷又凌厉,像是浓重夜色中挂着的一轮弦月,孤清不可攀,不沾染半分世俗,恣意而又洒脱,走过世间却从没在世间停下。
有时静下来一想,顾常念知道自己是羡慕他的。
那是自己连想也不敢想的人生。
——原来世上还有这般的人,还有这般的活法。曾经种种不可置信,如今他就在眼前,和自己每日相对,更许诺要照顾自己。
在孤寂中行走的人,大抵都是喜欢向光靠近的。
“晏侠士不出声,那我便当侠士答应了,”顾常念双眸弯若月牙,“一会儿裁缝便会来了,我先叫他来给你量体,晏侠士可不要爽约。”
说罢,像是怕他不答应一般,顾常念起身,顺手将桌面上的碗也放在了托盘上,瓷碗中空空荡荡,依稀还散发着淡淡的味道,他果真喝的干干净净。
顾常念抬脚缓步走向院门,竹影摇曳朦胧了晏泊安的视野,堇色长裙随风摇曳,她忽地驻足,于灿光下转头莞尔。
美目流转,虽无言,却胜过万语千言。
晏泊安便这么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姜汤的味道还残存在口中,可他却不觉得辛辣,细细品来,他甘之如饴。
大约未正时,府里约的裁缝上了门。
彼时顾常念午睡方醒,掀开帷幔时看到的却不是含青,慕枝还穿着那身水蓝色的襦裙,头上戴着素簪子,打扮只能算清秀可人。
顾常念起先有些讶异,叫了声慕儿,而后又问道:“怎么是慕儿在这?你刚到府里,怎么不好好休息?含青又是偷懒了,真是讨打。”
慕枝听得出顾常念语气中的亲昵,自然也知她说的是玩笑话,自然不会真的打含青。
“姑娘别恼含青,裁缝来了府里,含青带着裁缝去客院见晏侠士了呢。”
顾常念眉头微挑,坐在妆奁前拿起梳子缓慢梳着,慕枝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顾常念满头青丝,伸手接过木梳。
“就让慕儿来吧,以后这些活都有慕儿来做的。”
铜镜中映出慕枝的面庞,顾常念看着她的倒影,脸上勉强提起一个笑容,须臾才说出了一句。
“好,苦了你了。”
慕枝手微微停滞,她摇头说不苦,荣耀家族这种事怎么会辛苦?便是自己来到了姑娘身边,老家的兄长才能说一门好亲事,听闻未来嫂嫂家世显赫,他们家里也是有盼头了。
顾常念静静听着,不知慕枝笑容和话语中有多少真情。
慕枝手脚麻利,想来平时在家里也受了不少教导,不多时便帮她梳好了发髻,顾常念和慕枝一前一后出了垂花门,去了客院。
客院内,一个少年正为晏泊安量体。
许是为了避嫌,那裁缝本是女子,不便做为男子量体的事,好在这位女裁缝思虑周全,随身带了小侍。
小侍年纪不大,身材瘦小,站在高大的晏泊安旁边倒是有些滑稽,那女裁缝也是压不住笑意,竟是笑出了声来。
她这一笑出声,那头的晏泊安带着些疑惑转过头,虽他容貌俊朗,可冷面不改,到底叫这位大家有些惊骇,小小一怔,须臾又见那冷面的郎君面色一柔和,视线径自越过她。
裁缝知晓,定是有贵人来了。
遂转身,果不其然便见到了柔淑公主,裁缝恭恭敬敬行礼。
顾常念柔和一笑,这位裁缝是京都有名的大家,每日去铺子里的客人能从铺子门口排到城门,所谓一面难求。
“姑娘可要现在量体?这边忙着,姑娘若是想,我便也一起给您量了。”
顾常念轻轻应声,向晏泊安看去一眼。
晏泊安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颀长玉立如松柏,视线不知瞟向何处,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很适应这种被人侍奉左右的感觉,但却依然静立在原地,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
“那便麻烦先生到我院子里跑一趟了。”
听到被尊称为先生,那裁缝立刻化开笑容,和小侍吩咐了几句,大抵是叫他量完不要乱跑,乖乖等着自己回来这种话。那小侍连连应声,却是垂着头,不敢向顾常念的方向看去一眼。
裁缝跟在顾常念的身后,亦是垂着头,没有乱看。
虽然她技术精湛,能得京都内诸位贵女赏脸,但心知身份有别这个道理,该守的规矩一定会遵守。
回到屋内,顾常念却是先坐下倒了一杯茶,那裁缝接过喝了,忙不迭问道:“姑娘现在起身,小人为您量吧。”
顾常念向慕枝看去,示意道:“先给这位姑娘量吧,大抵要做三身衣裳,料子一会儿你走的时候会有人送去。”
那裁缝小小一愣,看向了慕枝。
慕枝站在原地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袖子,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多谢姑娘。”
顾常念柔柔一笑,裁缝依次给两人量体后,结了银钱,便有小厮抱着几匹布,跟着裁缝去了成衣铺子。
赶制衣服需要一段时间,顾常念多付了些银钱,大抵在她出嫁前,是能穿上的。
夜半难捱,顾常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平白的又想起自己叫人做的那几身衣服,忽地翻身坐了起来。
她叫人做了襦裙有什么用?过几天自己就要嫁去鲜胡了,所谓入乡随俗,自然是要散发穿胡服,襦裙有什么用?
她可不认为那鲜胡可汗会是什么温柔的人,放纵自己在鲜胡王庭中穿襦裙。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顾常念白日里抄写经文静心,香炉内熏香袅袅,却叫她难以静下心来,顾常念提笔半晌,脑子空空如也,平日倒背如流的经文,此刻竟是在脑中全部消失不见了。
半晌,墨迹在纸上晕染开一团痕迹。
顾常念叹气一声,恰好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声音,顾常念透过支开的窗子去看,正好看到慕枝和自己带来的丫头说这话,那丫头刚好将衣服递到慕枝怀里。
那料子在阳光下漂亮至极,正好是前几天她拿去成衣铺子的那套。
这么快便已经做好了。
看着慕枝的笑容,顾常念心中似有暖流淌过,可一想到慕枝要成为媵妾的命运,忽地又伤神起来。
末了,顾常念望着乌黑的墨自嘲一笑。
自己本身就是妾,现在竟然又带上了媵妾,何其可笑。
敛神静气,耳畔少女娇笑竟是有些吵闹,顾常念起身准备去佛堂念经,方走出屋子便和慕枝四目相对,慕枝笑容一敛,脸上带了些歉疚。
恰好含青上前,扶着顾常念准备出院子,顾常念见慕枝那小心翼翼的神色有些不忍,便和她解释了几句,慕枝倒好安慰,不过多时又露出笑容,和丫头去玩了。
顾常念一步步走向佛堂,还没等到,就看到来寻自己的嬷嬷。
“姑娘,宫里来了消息。”
“明日,鲜胡王使就要进京了。”
白日一道霹雳,顾常念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