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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媵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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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雨一连下了几日。
顾常念极讨厌这种湿漉漉的感觉,放眼望去天地沐浴在一片烟蒙蒙之中,就算足不出户,可感觉也像被雨打湿了一般,连带着情绪都是低沉的。
推开窗时,偶尔能见到风雨摧残母亲最爱的花草,尽管顾常念本身对那种弱小无依的植物没有任何感觉,可她还是讨厌目之所及被摧残,而自己也被这场大雨困在内室之中,寸步不能踏出去。
连带着顾常念拜访闺阁旧友的想法也一推再推。
上次偷跑去福胜寺后,顾常念已有几日没见到晏泊安的踪影,府里的人都说他被自己的父亲派去办了事,可究竟是什么事——
顾常念隐隐猜测与自己有关。
到了月末那天,大雨稍歇,顾常念正准备派含青将自己写好的拜帖送出去,可含青发踏出小院,便迎上了主院来的嬷嬷。
母亲叫她过去,有正事相商。
顾常念理了理袖子,不得不遵照母亲的命令走去前厅,方踏出小院便让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同,来往的下人多是在议论着什么,顾常念稍停足静听了一会儿。
“······我便是见到了,看起来和姑娘差不多大呢。”
“是啊,我也听那姑娘叫长公主为姨祖母呢。”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顾常念听了个大概,待那几个丫头转过拐角的时候,忽然便看到了静静站在那的顾常念,顿时一个个面色惊骇,自知说了闲话被姑娘听了去,忙跪地行礼。
顾常念睨着几个丫头,表情淡淡没有一丝波澜,三个丫头盯着顾常念绣着芍药花的裙裾,一个个懊悔不已。
“姑娘安。”
顾常念盯着她们微微发抖的脊背,府里的规矩极为严格,像是这种说闲话的丫头,总该是去嬷嬷那领罚才对。
可今日顾常念却没有这个时间。
她眉头略微皱了皱,平静说了几个字:“下不为例。”
那三个丫头复又磕头行礼,忙不迭说着谢姑娘饶恕,顾常念没多说什么,抬脚加快步伐向前院走去。
果不其然,主厅里坐着一个身着水蓝色襦裙的身影。
娇小的身躯略有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头上并无太多的朱钗做装饰,虽不显贵气,但也算清新可人。
顾常念方入了主厅,那丫头便像察觉一般立刻站起身,和顾常念四目相对,满眼都是惊喜,似是还藏着淡淡的艳羡。
“孩儿拜见母亲。”顾常念先是向永安长公主行了礼,起身后面带微笑,如美人画卷舒展,任由身旁的姑娘看着。
“念儿快来,母亲向你介绍一下。”
“这位叫慕枝,算起来该叫你表姑母呢。”
慕枝——
顾常念面上笑容未改,藏在袖子中的手却渐渐用了些力气。慕枝这个名字不难记,早在自己受封时,他的父亲便来过府里,当时是父亲母亲见的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便知道了慕枝这个人。
也是在当天晚上,顾常念和母亲生了些嫌隙。
母亲要叫同为皇亲、却名存实亡的慕枝,来做自己的陪嫁,未来也好做那鲜胡可汗的媵妾。
顾常念心中复杂,母亲已姑侄之名介绍,慕枝亦是心领神会,忙行了个大礼:“慕儿见过表姑母。”
她声若出谷黄鹂,面色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
倒是没有让慕枝难堪,顾常念没有迁怒于她的意思,记挂着礼数甚至上前略扶了一把慕枝,柔和道:“你合该也是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我便叫你慕儿可好?”
“便依表姑母的。”
顾常念眉眼淡淡,一旁的永安长公主见出她没有多少的喜色,立刻便知自己的决定让女儿所不喜,可展望未来,唯有一个知心的人儿在后院傍身,才算为她好。
慕枝乖巧懂事,见顾常念坐下后,竟是主动给顾常念奉了茶,当真是将她当成了表姑母一样伺候着。
顾常念听着母亲和慕枝寒暄,坐在椅子上算了半天,也没对这段亲戚关系算出个所以然来。
末了有些头痛,不知是因为复杂的亲戚关系,还是因为慕枝媵妾的身份。
谈话许久,永安长公主叫来一个知心的丫头将慕枝带去了后院,前院虽有客院,可因还有外男,想着多有不便。
而慕枝显然不是个矫情的人,她竟提出要主动住在顾常念的厢房,若是表姑母有什么需要,她也方便伺候着。
顾常念向来不喜太殷勤的人,可转头见慕枝眉眼中那稍纵即逝的讨好与小心来看,顾常念终究是心软了下去。
“住在厢房太委屈你了,我叫人收拾一间院子出来,要不了太久。”
“慕儿不觉委屈的。”
顾常念略用眼色,便有下人带着慕枝先去了后院,顾常念立在主厅没有动,直至看着慕枝的身影消失,她端着的笑容才一瞬落下。
转头平静看着母亲,眸中似藏着惊涛骇浪,可开口却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母亲,您该提前知会我的。”
“念儿,母亲亦是为了你好。”
顾常念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叛逆,从小到大她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了,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灌输给她各种各样的东西,一心一意为她铺就光明坦途,可今日呢——
不过是葬送了自己,现在又搭上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
本是出了五服的亲戚,现为了家族的未来,又逼不得已只身来到京都,对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奉承讨好,叫着表姑母。
何其讽刺。
她和慕枝,不过是深宅大院织出的一个又一个悲剧罢了。
转头再看满眼噙泪的母亲,顾常念忽地老气横秋叹了一口气。
别说自己和慕枝,母亲又何尝不是呢?就算母亲从小长在帝王家,是高贵的皇室血脉,可只因她是女人,便不能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女则》《女诫》,母亲像自己一样大的时候又背了多少次呢?
她不该怨母亲的。
“念儿知道了,”最终,顾常念稍一吸气,敛眸乖顺,“我会好好待慕枝的,她叫我一声表姑母,我就会护她周全,该有的荣耀,一个不会少。”
人总是被逼迫着成长的。
顾常念转头对母亲扬起一个笑容,又故作轻松开了个玩笑:“只是被人叫着表姑母还真是不习惯,总觉得自己像个老太太一样。”
永安长公主唇角微翘,即便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但却依旧努力牵动着面部。
“慕枝丫头是个好说话的人,你不喜欢便同她说吧。”
顾常念轻应一声,又装作不经意般问道:“嗯,对了,晏侠士呢?可是回来了?”
永安长公主随口应道:“是回来了,现在应该在院子里呢,怎么了?”
“没事,母亲,我先回去了。”
顾常念福神行礼,抬起脚缓缓跨过门槛,她路过客院时步伐稍稍方缓了一些,而后便见含青立刻走了上来。
“姑娘要进去和晏侠士打个招呼吗?”
顾常念绞着帕子,难得露出了一丝纠结,半晌之后她竟是走不动了,可侧头去看院子还是带着股倔劲儿,难得跳出规矩,又带上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色。
“叫厨房做些姜汤,各自给晏侠士和慕枝送去。”
“姑娘最是心善了,含青这就去办。”
“哼,便是你最油嘴滑舌。”
顾常念犹豫再三,终是没有踏进去看晏泊安,跨过垂花门去了厢房,便看几个丫头在帮慕枝收拾东西,慕枝在一边静静看着丫头们收拾,对待下人竟也极为礼貌。
她思来想去,亲自从库房里选了一味香,趁下午慕枝忙完后送了进去。
慕枝受宠若惊,顾常念说这香味道带着一丝甜,却不腻人,很像她给自己的感觉。
“倒也不必叫我表姑母了,你我已出五服,再者我们一般大,姑母来姑母去倒是生疏,你喜欢便唤我名字。”
“这如何使得?慕儿叫不出口——”
顾常念轻轻拍着她的手,慕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自己身上竟也沾染了些味道,静谧之中掺杂着热烈,牵动着她的鼻息。
“那便叫我姑娘吧,既不生疏,你也叫得出口。”
慕枝点头应声,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姑娘,顾常念如若芙蓉般的面庞没有一丝不耐,又叮嘱了慕枝几句。
含青端来了姜汤,顾常念没多做打扰,只是叫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便和含青说。
慕枝起身福礼,顾常念却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端着那碗姜汤去见了晏泊安。
说来倒也是难以置信,晏泊安来顾府这么久,这还是顾常念第一次踏入他居住的院子——当然,那次伏在墙头看他吹箫不算。
许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顾常念一向知道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在她站在院子里和站在窗前的晏泊安四目相对的时候,顾常念便知道了这句话确实真。
见到自己的身影,一向淡然无波的晏泊安,眼眸中竟是露出了些许的惊讶,他走出屋子看着顾常念手中的托盘。
淡淡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
“公主。”
“这是······给我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顾常念竟是觉得一向高傲冷然的他,这句话中竟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浅色的眼瞳如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般,漂亮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