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7、盗亦有道

　　盗亦有道
　　展平眉思来想去，看着正在欣赏儿子睡姿的钟维，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孩子过完一岁生日才发生的事，怎么就提前了？她记得很清楚，孩子过一岁生日的时候，自己买了一个二百多的生日蛋糕，婆婆念叨着只有孩子自己吃，买的太浪费了，于是吵了起来。婆婆说是展平眉没本事，吃他们钟家花她们钟家的，是儿子的拖累。展平眉气的冲着钟维说他没本事养不起老婆，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结婚！更没必要要孩子！钟维那时因为被抓进派出所以后，封店谈赔偿的时候吃了很大的亏，没拿到多少钱。然后就一直没有正经事的，整天东摇西晃。
　　听媳妇这么一说，钟维当时脸就阴下来了，摔门出去，两周没回来。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超级大蛋糕，对她们婆媳说，以后家里的钱随便花，管够！就一条，不许再为钱吵架。
　　后来展平眉才知道，钟维以朋友的名义从一个浙江商人那里定了一车皮鞋。到货后，带着杠子二子还有三两个帮闲，趁着夜色，快速把货都卸了下来。等人家货车司机来要钱的时候，钟维只给了一张白条。司机不干，钟维带着人把司机打了个鼻青脸肿。司机哭哭啼啼的走了。
　　仔细想一想，虽然时间对不上，但爆发的条件却很相似：婆媳吵架，为了钱受到埋怨的钟维，以及困窘的经济状况。只是现在的钟维应该还不至于穷到那个份儿上，和物业的谈判还在继续，应该不至于铤而走险。
　　但是，事情的确发生了。
　　只是，有些差别。

　　钟维带着兄弟强行卸了一个大货车，也的确打了白条，那个司机也挨了一顿揍走了。只是“以前”钟维是自己琢磨这件事的，而这一次，却是“为人服务”。
　　按照钟妈妈的要求，钟维去找五哥谈还钱的事。这次五哥没有推脱，他告诉钟维，有个浙江人欠了他一笔钱不还，他打听到这个浙江人有批货要在本地过，让钟维找人帮忙把这货截下来。事成之后，不仅钱还给他，还按照银行利息的五倍付给钟维利息。
　　之后钟维就做了那件事，然后五哥给那司机打了个白条，司机哭哭啼啼的走了。

　　除此之外，让展平眉非常在意的原因还有一个：这里面牵扯一条人命！
　　不管她现在对钟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前世今生爱恨交错理不清就先不理了，那条人命却是展平眉心里的一根刺。她总觉得，钟维彻底变坏，就是从这条人命开始的。
　　展平眉轻轻推了推钟维：“那司机走了么？”
　　“啊？还没吧？”钟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听说他去五哥公司闹了。”
　　“五哥没找你？”
　　“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我也太贱了！”钟维砸吧一下嘴，“这种事也忒缺德了点，要不是为了五哥欠咱家那二十万，我也不能去做。”
　　“你有那司机的电话么？”
　　“有。干啥？”
　　“给我。”
　　钟维一脸懵，见展平眉死活不肯讲原因，犹犹豫豫的拿出来：“你到底要干啥？”
　　展平眉扫了一眼，闭眼想了想居然没记住。生个孩子傻三年，奶还没冒全呢，傻劲儿来的挺齐全。叹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把那个司机的手机记下来：“五哥找的谁？”
　　“杠子。”钟维随口回答，然后才后知后觉的问，“你怎么知道五哥找人了？”
　　“他做了亏心事，当然害怕鬼敲门，不找个门神他能睡着觉？”
　　展平眉给杠子打了个电话，知道那个司机一个小时前刚刚离开。展平眉掐指算了算，就是三个小时，那个司机上高速之后了。抬头看看窗户，傍晚的天色阴沉沉的，窗外的乌云堆积着，仿佛随时可以挤出水的抹布。

　　展平眉打算哄着钟维离开再行动，但钟维却对展平眉的举动起了疑心，死活不肯走，甚至摆出了今晚陪床的架势。
　　展平眉无奈，才告诉他，三个小时以后，这个司机会在高速上遇上大雨，然后他急着赶回家就没进最近的休息站。在开过休息站后十分钟左右，他的车就打滑翻车还起火。车毁人亡。他老婆后来抬着棺材来要钱，却因为白条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毁丢了凭据，白跑了一趟。
　　钟维听的目瞪口呆：“你、你编故事呢吧？“
　　展平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而且既然事情发生的时间不对，也许这次司机能活下来呢？所以，她对自己说的也不那么确定。夫妻俩对坐无言，空气中却好似外面的云团，各种电子互相剧烈的撞击！
　　轰隆隆一声雷响，吓了两人一跳，大雨倾盆而下。
　　“你不是说三个小时以后才下雨么？”钟维有点磕巴。
　　“我说的是高速上。”展平眉被各种不确定搅得心里烦躁至极，下意识的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也许她只是觉的不管对错，都要做好万一的准备吧！
　　“医生说你现在情绪不好，你要不休息一下吧。”钟维显然不信，但似乎也被展平眉话里的确定性吓到了。
　　“不信就算了，我也没想让你知道。赶紧走赶紧走！”展平眉不耐烦的说。
　　“你打算怎么做？”钟维的思路一向很现实，立刻抓住了重点。
　　展平眉叹了口气：“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什么时候下雨，最近的休息站是哪里，如果他不进去休息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会信你？”
　　“我说的下雨时间如果是对的，休息站也是对的，那他就会觉得我说的事情可能会发生。这些常年跑长途的司机都很迷信，他会信的。”
　　“那要是下雨的时间不对呢？”
　　“随他吧！我尽力而已。”展平眉又不耐烦了。钟维连番追问让她心浮气躁，心口烦闷的几乎要把她炸掉。
　　“你不要说了，我让二子去讲。”钟维拍板。看展平眉诧异，解释道：“这事你不要牵扯进去。外面的事，有我呢。”
　　展平眉眨眨眼，“万一你没让二子讲呢？”毕竟钟维怀疑过她是不是有病。
　　“讲就讲，不讲就不讲，我骗你干嘛？！”钟维很不耐烦。掏出手机：“我这就给二子打电话，你总放心了吧？”

　　展平眉全程紧盯着钟维，钟维和儿子的讲道最后，几乎是吼的：“他妈的别磨磨唧唧！你就告诉他，下雨见到的第一个收费站必须进去睡觉！他敢不睡老子揍死他！”
　　啪！电话挂了。
　　钟维看着展平眉呼呼的喘粗气。
　　展平眉不满的撇了他一眼，轻轻的拍了拍动了一下的奶娃。
　　“我做事你就那么不放心我么？”钟维在床前走了两步，“是，你比我知道的多。你是大学生，你将来是大律师，我是不如你。可我就笨到连传个话都不会？！”
　　展平眉没想到他刚才突如其来的火气居然是因自己而起，皱眉道：“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
　　“我打个电话你也要盯着，你这叫相信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妈眼里，我就是她教过的最坏的那种学生。她一百个一万个不放心。可就算是这样，你不都嫁给我了么？天天这么盯着我，有意思么？！”
　　展平眉惊愕中抬头，定定的凝视他。这是他以前没说过的话，但是在钟维为了娶颜小怜和自己摊牌离婚的时候，他曾经很嚣张的说：“不错！老子就是要她！就凭她看得起我，崇拜我！你展平眉了不起，你自己了不起去吧。老子还不待见你呢！离婚！“
　　言犹在耳，仿佛昨日。此后种种，如一道愈合的伤口又被精确的划开。

　　“诶，诶，你怎么哭了？”钟维瞬间从一头愤怒的公牛变成一只找不着北的哈士奇，围着展平眉的床转圈。从这头跑到那头，又从另一头转到这头，“诶诶，不能哭，你怎么哭了！妈说你现在不能哭，会长针眼儿的！”
　　噗嗤！展平眉忍不住乐出来！
　　看他团团转的样子，仿佛一股旋风，“往事”淤积的伤心绝望沿着泪水的河道冲出来，又被这股旋风裹挟着发散到四面八方。在被他如此真诚的胡说八道一通，展平眉终于破涕为笑。
　　或许……
　　展平眉默默的低头，夫妻间所谓的血海深仇也许只需要一个低头，一个让步，一句关心的话，一个真诚的问候，就能解开吧？
　　至少他们夫妻走到那一步，何尝不是步步紧逼，互不相让的结果？
　　钟维终于在床边找到自己的位置，小心斜签着身子坐着，拿着纸巾，小心的去擦展平眉的眼泪：“哎，别哭。这就对了，不能哭。针眼儿就是红眼病，你要是得了，儿子怎么办？”
　　“你才长针眼儿呢！”展平眉喝断他，抢过纸巾擤了把鼻涕，“只是影响视力，你这种看了不该看的才长针眼儿呢。”
　　“好好好，我长，我长。近视也不行啊，你眼睛那么漂亮，近视了一眯缝丑死了。将来你儿子领着小媳妇来家一看，小媳妇说你妈眼睛怎么这么小？基因太差了。咱找谁说理去？！”
　　“胡扯！”展平眉对钟维信口开河的本事也是无语了。懒得多说，想了想，正色道：“以后不许再让我听到那些话。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我妈只是希望你更好一些。她其实最喜欢那些调皮捣蛋的所谓坏学生，说那些学生才是真正的聪明，长大了还仗义。我们家——，我们家没后悔过。”
　　钟维听的眉开眼笑，看着展平眉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展平眉抬头看着他，认真的讲：“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发大财！真的，你会成为你想象的那种大老板。特别有钱，特别有品位，还——爱上喝咖啡。”展平眉心里涩涩的，那个习惯是颜小怜带给他的。但是此刻，她似乎有种格外的释然，说这那些还没有实现的往事，“真的，你会成为这个城市的骄傲。老百姓都知道你。来往的都是高官显贵。你会很有出息的。”展平眉紧紧咬住下唇，苦涩在心底融化成一片汪洋。

　　钟维越听越不对劲，看展平眉脸色那么差，吓得一激灵：“诶？”手在展平眉眼前一晃。展平眉沉浸在回忆里，没理他。钟维更着急了，伸手抓住展平眉的肩膀是劲儿摇晃：“老婆，你没事吧？”
　　展平眉猛地被人这么一扯一晃，再接着几下，差点没把早饭晃出来，赶紧叫停。见展平眉没事，钟维才放心：“我不说了，你也别乱想了。当啥老板啊，能把给儿子买奶粉上学的钱挣出来就行。“
　　钟维想的现实，忧色又爬上眉头。展平眉看着他，慢慢问：“将来要是你有钱了，碰见一个女的，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温柔，还特别崇拜你，你会不会娶她当老婆？“
　　钟维想都不想的一摆手：“开什么玩笑，你们女人净整那些没用的！我傻啊，她又不是我儿子的娘！“
　　展平眉一噎，这话的道理非常直白，逻辑十分的钟维。
　　一个念头突然冒上来：难道当年的钟维并不是真心和自己离婚？！
　　等消息的时候，钟维一直没心没肺的看着儿子傻笑。展平眉则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了：如果他真的这么想，如果他不是真的要离婚，那他和颜小怜之间——或者……
　　展平眉心头乱糟糟的。无数种可能，好的坏的幸运的糟糕的，一时间搅在一起缠成一团乱麻！

　　借口照顾展平眉，钟维留下来陪床。隔壁床的那个孕妇已经出院了，钟维就睡在那里。十一点刚过，钟维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二子打来的电话。二子说，那个司机刚给他打了电话，说下雨的时候，他开了五分钟就遇到一个休息站，立刻没耽搁的进去就没出来。结果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有辆货车在过休息站十几分钟的地方翻车着火了。火特别大，那么大的雨都没浇灭。他们在休息站里都看到那边的天红了！司机在电话里都哭了，语无伦次的说要不是钟哥命令他，他一准儿不会住店。这会儿就得去阴曹地府找休息站。还说钟哥是他救命恩人，必须带着全家给钟哥磕头云云。
　　二子说，钟哥，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啊？
　　钟维让他滚。然后挂了电话问展平眉，你怎么知道的？
　　展平眉想了想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抢了人家的货，打了人家，然后车毁人亡。
　　钟维脸都白了。
　　展平眉打了个哈欠，转身去给孩子喂奶了。想到自己是这个孩子卡戳盖章无可反悔的娘，展平眉的嘴角就翘起来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