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57、求救

　　儿不嫌母丑，他们只是在求救
　　同样的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和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两码事。更何况放下豆宝儿不管跑出去办事，在梦中或许常见，这一生却是罕有。钟维、展妈妈、甚至钟妈妈，有机会了都要问一问。
　　不过，在展妈妈那里，展平眉只说见了一个老同学，人家急着赶车，喝了杯咖啡在车站就散了。而钟维那里，她却一五一十，把所有好听不好听的都讲了。
　　钟维听完，挠挠头，嘿嘿笑了笑，尴尬的神情一览无遗：“啧啧，我这姐姐，怎么这样！你也是，你看你，什么都说，唉！”
　　言下之意，仿佛两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吵架，被他瞅见了一般。
　　展平眉笑了笑：“不然你让我怎么说？我生气了总得表示一下吧。那是咱姐，我已经很客气了。”
　　“对对对，你挺客气了。”钟维嘿嘿笑，笑的展平眉忍不住翻白眼。这好歹也是个事儿，您老先生能不能严肃点？嬉皮笑脸，搞得展平眉一肚子严肃问题像一堆笑话堵在那儿。
　　“行了，我知道了。”钟维笑完了，站起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想帮忙，那咱们也的承情。不过，这点小忙就想让我听话，也太小看我了。你休息吧，跑了一天怪累的。”挠挠头，走到门口钟维又扭头说，“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带豆宝儿，我没事。”
　　展平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这话说还不如不说！等到她醒悟过来，自己关心的地方钟维一句都没交代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但是从钟维临走说的那两句话来看，对这件事他是有准备的。展平眉甚至觉得，钟维很可能一直在盯着黄才良那边的动静，也许从他们找钟岚筹谋这件事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当然厉害，不知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展平眉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她大概需要打扫房间，等钟岚回来了。

　　展平眉没有发现自己对钟维有种莫名的信赖，似乎这件事只要交到钟维的手里，她就不需要操心，甚至连问都可以不问。即便是梦中，除了钟维的个人行踪，具体到公司的事情，展平眉也多是不闻不问。所以，钟维的办公楼装修由颜小怜负责这种事她也是到了事后才知道。那时候她想，女人果然不能太信任男人！如果有下辈子，绝不相信钟维一个字！
　　然而，下辈子真的来了，她似乎并没有多长一个心眼儿。

　　豆宝儿在身边吱吱哇哇的说这话，讲的最多的就是“妈妈”，一会儿“妈妈拿XXX”，一会儿“妈妈陪我玩儿”，反正一刻也见不得展平眉闲着。展平眉看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就是游泳课了，她不惜重金给他请了个一对一的教练，就是为了自己耳根能清净一个小时。前一个教练说要加强亲子关系，要求展平眉每次都下水，展平眉下了一次水，第二次就换了一个教练。这个很乖，在水里带着娃玩儿的开心，偶尔让孩子抬头看看隔着玻璃看他们划水的展平眉。倒是动作教的不太上心，展平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真诚的感谢教练“辛苦”。
　　“娜娜姐姐不要走。”豆宝儿游泳回来，坐在车上一起去接娜娜放学的路上，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展平眉一愣，觉得自己没听明白，豆宝儿又重复了一句，然后从后座爬到前面副驾找他喜欢听的CD。人太小，副驾的安全带报警器都没触动。展平眉慢慢的把车靠边，给他把安全带系好。琢磨着以后要在车上留个CD外放的播放器，要不孩子总来副驾太不安全。对豆宝儿刚才说的那句话，完全没领会意思。
　　豆宝儿折腾够了，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抬起头告诉展平眉：“娜娜姐姐说她不想走，她想住咱家。”
　　“宝宝喜欢让娜娜姐姐留下么？娜娜姐姐自己的家可是很大的。”
　　“喜欢。”豆宝儿低头看自己手指头，上面起倒刺了。
　　“别揪，一会儿到了妈妈用小剪刀给你剪。”即使豆宝儿这个年纪了，展平眉随身带着的依然是又大又丑的妈妈包，图的就是东西全，取用方便。
　　音乐的节奏锵锵有力，豆宝儿瞪大眼睛仔细听着，注意力完全转移走了。

　　娜娜放学上车，没有提留下的事。到家时钟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娜娜规规矩矩的吃完饭，像往常一样回自己房间里写作业。
　　展平眉想起豆宝儿的话，忽然意识到，和一般的一年级孩子相比，娜娜沉默的可怕！
　　钟妈妈从展平眉身后越过，推开了娜娜的房门。展平眉一愣，很想过去听一听，豆宝儿却拽着展平眉大声说：“妈妈，我要骑车！”
　　“在家玩儿好不好？”展平眉想听壁脚，豆宝儿眼珠儿一转，伸出小手：“那你得让我玩儿ipad！”
　　展平眉坐直了身体看着儿子，嘴角哆嗦了两下，伸手轻轻一拍桌子：“你觉得可能么？擦擦嘴，妈妈喝碗粥就带你出去。”
　　豆宝儿欢呼一声，跑去卫生间擦嘴。碗里还剩下两勺左右的粥，展平眉尽可能一口口的抿着，但娜娜的卧室在走廊的尽头，又关着门，她屏住呼吸去听，也只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哭声。
　　带着孩子出门的时候，突然从关闭的房门背后传来钟妈妈的吼声：“你这孩子，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说什么都哭，哭哭哭！跟你娘一个德性！我不管了！”
　　展平眉借着穿鞋的功夫扭头看，只见钟妈妈气冲冲的从娜娜的房间出来，从即将关闭的房门缝里，可以看到娜娜坐在小桌前，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哭声从那里流泻出来。

　　豆宝儿一直玩儿到天黑，才不情不愿的回来。
　　豆宝儿简直是钟维的翻版，从外貌到个性，就是钟维的迷你版。教半天规矩，点点头转身就忘，调皮撒野的东西不用教就会；你说这不该做那不可以，他瞪着眼睛可明白了，等玩儿的时候你才发现他明白的全是把“不”字去掉的部分！
　　每当这个时候，展平眉就有种和婆婆声气相通的感觉，因为她也有种用巴掌解决问题的冲动。可是一看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充满惊恐，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眼前这个还是个孩子啊！他甚至连大脑都没长全，他的责任难道不是自己这个大人的问题？想到自己的手劲儿会透过嫩生生的皮肤挤压他稚嫩的肌肉和骨骼，想到这个不到一米二的小肉团被甩到自己身后，充满恐惧无所适从，展平眉就觉得肝肠寸断！
　　但是，屡教不改啊！这个孩子真的是记吃不记打的典型啊！如果他真的完全拷贝了钟维的性格脾气，那这个时候展平眉完全理解钟妈妈为什么要那么狠的打钟维了！如果不是梦中的悔恨和罪恶感拦着她，她早就练出铁砂掌了！
　　任何一个孩子，都是天使和魔鬼的结合。他有多可爱，就有多可恨！
　　最后，展平眉终于找到一个方法——关小黑屋，母子两个一起关。
　　她不能把儿子一个人放进黑洞洞的世界里，但是她也不能不惩罚他，最后只能是母子两个都关进壁橱里，面对面坐着，开一盏幽幽的顶灯，虎着脸不吭声。即便娃娃嚎啕大哭，喊着妈妈，她也只是瞪着他不吭声。一直坐到规定的时间，再问“你知道错了么？”“哪里错了？”之类的话……
　　尽管如此，豆宝儿依然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至少在展平眉眼里是不一样的。当他看着展平眉的时候，尤其是那种偷偷打量的时候，眼里总多了许多让人心疼的东西：好像是害怕，又好像是不确定……仿佛妈妈随时都会消失，或者变成一个可怕的打怪兽！
　　这时候展平眉就会想起自己梦中打过豆宝儿的那些巴掌，想起对着孩子发泄般的痛骂，想起把他一个人锁进卫生间并关上灯的恶意，想起——车轮下那具变形的幼小冰凉的身体。因为前生被抛弃过，所以今生才会小心翼翼的观察吧？因为梦中被苛责过，所以今生才会那么害怕吧？
　　每次想到这里，展平眉的心都拧在一起。除了让自己以更稳定平和的情绪来面对孩子，以更多的耐心面对他那些打破自己计划的别扭要求，展平眉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弥补。然而，这些微妙却纠结的心情，这沉甸甸的赎罪般的情感，对展平眉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沉重的心理包袱！
　　日复一日，展平眉就在母亲的职责下，用时间用孩子的微笑和他每一天的平安喜乐，慢慢的消解着自己沉郁复杂的心情。
　　而现在，这份本已沉重的包袱里，又加了一份重量：娜娜。

　　展平眉不相信娜娜真的不想见到自己的妈妈，不相信她不想跟妈妈在一起，因为梦中无论她怎样对待豆包儿，那个孩子始终毫不怀疑的留在她身边。
　　她只是在害怕，或者她只是凭本能想给她妈妈找个可以劝解的力量，那不是放弃，那是求救！
　　救救我妈妈，救救我们！
　　展平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由感叹自己梦中今生所有的经验加起来，如此用力的去琢磨一个人，却是一个差点要毒死自己的人的女儿。而做出来的决定，却是要继续帮她！
　　太白莲花了吧？
　　就算不帮，应该也没人责备自己吧？
　　钟维不会说什么，钟妈妈根本不对自己有指望，唯一的——不能算指责，只能算失望，来自一个要上二年级的小不点。
　　但正因为如此，才是她生命不能承受的重压！
　　“妈，大姐就算出来了，应该也需要缓一缓，生活上也不可能完全照顾到娜娜。我看不如您去问问大姐，她是愿意住在家里，还是住那边，不管怎样，她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愿意住那边，等她安顿好了再把娜娜送过去也不迟。”
　　钟维晚上回来，就被一直在客厅等他的钟妈妈叫住，抱怨娜娜如何不想她妈，钟岚如何可怜，自己怎样费心的安排，钟维困的上下眼皮打架，却不敢打断钟妈妈的絮叨，只问了一句：“妈你到底想说啥？”就被钟妈妈一瞪眼又数落了一遍他不耐烦嫌她老了之类的话。展平眉早把豆宝儿哄睡，靠在客厅墙边正大光明的听钟妈妈数落，时不时的接收一下钟维略带诧异的求救的目光——平时这种时候，展平眉从来不出现。
　　于是，展平眉在第三次看到钟维求救的目光时，开口说出了上面这段话。
　　这就意味着，她还要继续在自己的生活里，面对钟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