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 ...
-
7.
常乐很迷茫,也很郁闷。
他搞不清楚的是,一眨眼间,那个脏兮兮的小毛贼,怎么就成了女孩子?
他更搞不清楚的是,那个一开始持着冷漠怀疑态度的熊如云,听了这个不男不女小毛贼的一通胡诌后,竟然一反常态的答应带她同行。她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一个妻妾成群的大家庭中,不被待见的妾氏以及不被重视的小女娃,被凶悍的正室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孱弱的少妇熬了两年,终于等不及软弱的丈夫来寻便命丧黄泉。母亲临终前嘱咐女儿回去认祖归宗,但倔强的女儿宁可流落街头,宁可扮做假小子讨饭偷窃,也不愿意再回那个冷酷无情地方。
故事很老套,但越是老套的故事,越是真实。在这样的家庭中,所有的女人都是奴隶,为了生存,努力去获得主人的垂青,哪怕孤独寂寞,哪怕尔虞我诈,哪怕放弃自尊与良知。失败是一种痛苦,胜利何尝不也是一种痛苦?
常乐完全能够理解这其中的悲哀。
常乐不怀疑这个故事,但常乐怀疑蔡小雀这个人。
在常乐的处事原则中,首要一点就是:我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你,但是你不要让我抓住你撒谎的时候。如果发现,那么,我将永远不会相信你。
再怎么单纯,常乐也知道熊如云的背后,有着隐藏很深的故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谁没用心酸的过去,谁没用不欲为人所知的苦衷?
她不说,他也不问。只要在彼此相处的时候,不将别人当做傻子,去刻意地欺骗。这就够了。
很不幸的是,蔡小雀从一开始,就犯了这个错误。
但遗憾的是,形势已远远超出他的能力控制范围。女人要么不固执,固执起来,那是九头牛也拉不会来的。
常乐不是没努力过,他提出反对意见,比如说,带着小孩子,责任重大,万一出事怎么办?熊如云说:我负责。
可是,这个小孩子是个惯偷,将她带在身边那不是养虎为患嘛,万一东西又被拐跑了怎么办?熊如云说:丢了我赔。
“可是,”常乐犹自作最后的努力,“我们也没有多余的坐骑呀。不要指望我带着这个小鬼头,而你那头小毛驴上,恐怕也坐不了两个人。”
还未等熊如云应答,蔡小雀竟然兴高采烈地插嘴道:“这个不成问题,我有腿。”
这算什么答案?
还未等常乐再提出疑义,蔡小雀已撒开两腿绕着镇子奔了起来,堪堪跑了大半圈,在漫天黄沙笼罩中,常乐开始庆幸:幸亏刚才谨慎,跟熊如云将这小子(常乐还是不太习惯将她当做女孩子)夹在中间,形成合围之势,否则给她逮到空隙,撒开脚丫子,那还不与钱袋一起逃之夭夭?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毛腿。只可惜长在了一个女娃子的身上,若是她还在那个家里,深居简出,大家闺秀,恐怕永远都派不上用处。
是幸,抑或不幸?
好吧,既然熊如云执意要带,只要这个小鬼头不给自己增添麻烦,常乐大人大量,最多视而不见就是了。可不知道这个小鬼哪根脑筋搭错了,老是有意无意来撩拨常乐。
“常老大,你真的是帮主么?那你是什么帮的?”
“……”
“常老大,你既然是帮主,那么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在哪呢?”
“……”
“常老大,你那把长刀子(蔡小雀不知道那是柄宝剑)好奇怪啊,怎么这么软,可以缠在腰间作腰带,不小心割破衣服,伤到肉怎么办?”
“……”
常乐皱眉,看向熊如云,熊如云却是直视远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抑或是漠不关心。
常乐心中暗恼,咳嗽一声:“这些,你该问你熊老二,他是咱们黑虎帮的二当家,也是总管,帮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由他管着。”
“熊二哥——”蔡小雀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熊如云那边。
“呃……这个……”常乐如愿以偿地看到熊如云的眉头蹙了起来,接着赏了自己一个大白眼。
黑虎帮的帮主,嘿嘿,是该有这么凶悍的部下才是。
蔡小雀是个很有眼力价的人。
在这个小镇上,连乞丐都分三六九等,那些个资历老的乞丐(岁数不一定比小雀大,但是人家是从小就在这道上混的),有自己的地盘,平时都不用出去讨饭,都由小乞丐上供。不服气是吧?一脚踹过来,让你在地上躺上个三天。
小雀不是本地人,而且半路出家,当上了乞丐,这就意味着她必须从最底层的最底层往上爬。最底层的地方,往往是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需要瞧人眼色,需要睁眼说瞎话,需要挨骂捱打,这其中的辛酸难以向外人道。
小雀不敢跟这些乞丐厮混在一起,怕别人识破她的女儿身,同时,她也不屑于与这些乞丐混在一起,因此她总设想着能有一天,有这么一个机会,她能够离开这个地方,过上正常人一样的体面生活。
这个梦想,差一点便要实现,但与以往一样,终究又成为泡影。
但是老天这次格外仁慈,又给了她另外一个机会。当那个瞪着大眼睛的苍白少年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走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虽然是□□,但再怎么不济,也比做一个乞丐更有出路吧。而且,跟着的还是□□的老大,前途大大的有亮。他们吃肉,自己总能喝点汤吧?
可是过不多久,蔡小雀便发现事情并不象她所想的那么如意。
首先,□□老大不是很待见她,嫌她聒噪(也不想想她容易么,如果不是为了生存,谁愿意上赶子巴着别人套近乎?),将她直接踢给那个二当家的。而那个二当家的,也是个少话的主。两天下来,小雀知道的还是那么多:常老大,黑虎帮帮主,熊老二,黑虎帮二当家的。至于帮派在哪里,还有多少弟兄,有多大势力范围,依旧是两眼一抹黑。
再看他们行事,哪里有□□的架势?
帮一个老大爷找孙子,替一个抱孩子的大婶撑雨伞,这是打家劫舍、快意恩仇的□□应该干的事吗?偏生常乐干得一本正经,熊如云看得稀松寻常。
蔡小雀迷惘地就这个问题请教熊如云,后者呆立半晌,形容古怪,半天,吞吞吐吐憋出一句话:“嗯,□□不好干,我们也想漂白来着。”
嗖嗖的,大好钱程就这么不翼而飞。
蔡小雀简直要吐血。
好在蔡小雀是个坚强乐观的主,一夜暴富的美梦虽然幻灭,但温饱不愁,也算是差强人意。晚上有房有床,白天有吃有喝,连走路,都有畜生代步(尽管小雀吹嘘自己是飞毛腿,但常乐还是买了一匹黄骠马给熊如云骑,而那匹小灰马,在熊如云的坚持下,留下来正好给小雀骑),这样的日子,蔡小雀从前从来没有享受过。
小雀也是个乖觉伶俐之人,眼见两人待自己不薄,有些杂七杂八的跑腿、打杂的琐事,便主动承接了过来,擦个桌子、搬张凳子、照料照料马匹,倒也做得像模像样,常乐本就不耐烦做这些小事,现下有人做了,省心不少。但待小雀,还是淡淡的。
经过几天的观察,小雀对这两名主子也已经有了很多的理解,常乐虽然是一帮之主,但平素不太管事,遇到什么事,一般都是二当家的拿主张;另外,小雀也注意到,经过她那件事后,钱袋已交由熊如云保管。由此可以判断出,熊如云才是执掌实权之人。如此一来,常乐对自己印象如何,蔡小雀倒不是十分介意了(但也不敢得罪,毕竟,那天露的那一手功夫还是不容小觑的),但更加意小心服侍熊如云,唯她马首是瞻。
这一日下午,一条官道上,一头小灰驴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步伐匀速前进,一白一黄两匹壮马莫可奈何地伴随左右,缓步慢行。驴马身上的三条人影,随着驴马的节奏轻轻晃荡,恰似郊野漫步。
就在蔡小雀快要睡着的当口,忽然听到背后一阵銮铃声响,蔡小雀急忙带住小灰驴的缰绳,让在一边,两匹马从背后疾奔过来,毫无停滞,从三人身边疾驰而过,扬起风沙一阵。
蔡小雀看着那两个精壮背影,以及猎猎衣衫掩映下的刀环,不觉有些艳羡,再看向常乐,也见他眼神中也流露出一股神往之色,心下一乐。
正想着,忽见适才远去的那两名精壮汉子又折返回来,快至三人近前时停了下来,四马一驴,顿时堵塞了官道。精壮汉子将常乐等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其中一名汉子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卷轴,打开看了一看,再看看三人,两人在马上窃窃私语起来。
蔡小雀觉得这二人好生无礼,还未等常、熊二人发话,那边两名汉子已商议完,其中一名汉子打马上前,说了声借过,便硬生生从三人之间穿过,疾向来路而去。
另一着紫衣的中年汉子一抱拳:“三位有礼了。”
常乐与熊如云互看一眼(从此际起,蔡小雀成为透明人),常乐咳嗽一声,也抱拳道:“兄台有礼。”
“三位从哪里来?”紫衣汉子接着问道。
“临安。”应该是临安吧,常乐是在临安碰见熊如云,两人结伴而行的。
“哦,不是姚水?”对方有些讶异。
姚水?常乐摇头。
“嗯,还以为偶遇故人,原来是弄错了,真是唐突了。”紫衣汉子躬身致歉。
对方言语甚是客气,常乐倒也不好太过无礼,淡淡回了一礼。
本以为双方的交流到此为止,哪知道对方谈兴未艾,继续搭讪道:“小哥是哪里人?”
“呃,”常乐迟疑了一下,答道,“凤至。”
“原来是京城,天子脚下,藏龙卧虎,可是好地方。”紫衣汉子打哈哈。
常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小哥贵姓?”
“常。”
“嗯,京城常氏,”紫衣汉子沉吟道,“我听说河南新丘常姓为大姓,不知道常兄这一支与他们有无关联?”
“可能是那里的分支吧,只是时间长远,父执辈们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哦,原来如此。”紫衣汉子道。
常乐皱眉,“兄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此……”嘴里虽然是这么说,心中已是雪亮,对方在拖延时间,势必有所图谋。
果不其然,话正说着,几匹骏马已卷着黄烟疾驰而来,马蹄声夹杂着銮铃声,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嘈杂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