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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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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各位看到这里,自然可以想象得出:常乐这个旱鸭子一旦落水,心中自是恐慌无比,任何能够抓得到的东西都会紧紧攥住不放。此时此际,熊如云正好在他身侧,自是难逃厄运,被他双手双脚缠住,嘴里还乱七八糟说着一些忏悔之言,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熊如云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便欲拨开这只八爪鱼,奈何常乐缠得极紧,怎么也挣脱不开。这时江水已快要没至脖颈,如果纠缠下去,那两人必死无疑,熊如云无奈,挥起一拳,将常乐打晕过去。
熊如云在南方长大,水中功夫还是有这么一点,但也只是堪堪自保,若要摊上常乐这么个大累赘,又在这么宽阔的江面之上,那是一点底也没有。
熊如云扫射四周,目光落在了快艇顶部横梁之上,这根横梁是由海碗粗细的木头制成,自然具有很好的浮力,但若跟快艇连在一起,照样会沉没下去。熊如云也无暇细想,从常乐腰间抽出落雁剑,往横梁上划去,一圈下来,再补上一掌,横梁“噗”的一声,一端垂了下来,熊如云再如法炮制,将另一头也卸了下来。熊如云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常乐绑在木头之上,而自己则用手扶着木头,免得常乐翻到木头的另一边溺水而亡,一边用力踩水。可是江水滔滔,波浪之大,光靠一己微薄之力,又如何能朝岸边靠拢?也只得随波逐流,任凭沉浮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不顺心的时候,坏事往往一桩一桩接踵而来,正当熊如云在滔滔江水中沉浮无着之际,忽感左脚一紧,好似有水鬼拖着自己的脚往下面拉,心中大骇,直觉性的拼命挣扎,这一挣扎,连带着那根横梁也跟着在水中翻腾。
这时熊如云也顾不得常乐的死活了,放开横梁纵身水底,影影绰绰看到一个身穿紧身水靠的水鬼,正扯着自己的左脚,直觉性地抬起右脚,向左脚水鬼之处踹去,可是水中阻力甚大,还未踹到脚下的力道已卸了一半,水鬼将身一扭,便已灵活得躲过了那一脚,攥着脚的那只手仍是不松,反倒将熊如云往水下拽得更深了一些。
这一番缠斗,熊如云岸上的本事使不出十之一二,自是处处受制,尽落下风。更为糟糕的是,她渐渐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身体里好似灌了重物无法宣泄,只等得下一刻爆炸开来。想要往上游,浮出水面,却是不能,那水鬼一味地将她往水里拖,不用说,是想等她气息摒不住了再来好好收拾。熊如云知道自己再无精力消耗下去,必须一击而中,方能摆脱这灭顶之灾。她慢慢蜷起身子,仿佛已经毫无抵抗之力,待得身体已蜷成一个球形,手脚接近之际,落雁剑倏地向对方手腕刺出,水中阻力仍在,但是剑身狭窄,加之目标接近,不用细看,熊如云也知道肯定刺中了对方,因为自己脚上的束缚突然消失了,眼前一片模糊,一阵腥味涌入鼻端。熊如云也无暇多想,拼命蹬动双腿,慢慢的,慢慢的,浮上了水面,大口大口的吸气,新鲜冰冷的空气进入肺叶,一阵阵地疼痛。
生命有时就是这样,快乐与痛苦如影随形,相依为命。
熊如云这一番死里逃生,还未来得及回味雀跃,突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常乐到哪里去了?
茫茫江面,绑着常乐的那一根横梁,又在哪一处漂泊?不知道此际的常乐醒了没有,熊如云情愿他没有醒,若是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跟一根大木头捆在一起,手脚动弹不得,那还不要吓死?抑或是被另一个水鬼缠住,此际已成了水中的一缕冤魂?
熊如云突然感觉自己便如一个被掏空了的瓶子一般,悬浮在江面上,那种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感觉非常难受,她焦急地四处张望,隐约看见离自己十丈左右的地方好像有一堆东西浮在水面上,赶紧手脚并用,往那边拼命划去,一点一点接近,到了跟前,却发现只是一根在水里泡了许久的烂木头以及依附在上面的细碎杂物。
没有常乐,也不是捆绑着常乐的那根横梁。
上天总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给予你希望,给予你温暖,却在你极度幸福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剥去温情的面纱,显露出最最冰冷狰狞的真相。
陆昊天如此,常乐也是如此。
最后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向世界的尽头,想要回头,却是不能。
熊如云觉得浑身的力气被全部抽尽,需要搭着那根木头才能勉强浮在水面上。
江中的波浪并不见得多大,但是细细的浪花还是溅起了丝丝水花,落在脸上,落在眼中。
就这般,熊如云在随着这根木头在江中飘荡,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飘荡而已。
是啊,还有什么需要努力的呢?还有什么值得努力的呢?相依为命的母亲撒手西去,曾以为终身依靠的良人成了路人,就连那一束小小的让她感觉世间温暖的小火花,也被残忍地熄灭了,生命于她来说,已完全没有了意义。若是这时有水鬼前来拘命,她必肯束手就擒。
可是说也奇怪,那些水鬼竟不再前来找她的麻烦。就这样任她在苍茫混沌中毫无目的的漂流。
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
时间是件很奇妙的东西。有时你还未意识到,它已嗖嗖地从你的指缝中溜走,抓也抓不住;有时它又是那么静静地,静静地横亘在那里,动也不动,好似凝滞一般。
对于熊如云来说,显然是后者。
是以当她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之时,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却只是沧海一粟。一阵马嘶声将她惊回了这个世界。循声看去,隐隐约约看到有匹白马,正在波浪中沉浮。
白马?小白??
熊如云呆住了,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白——”波浪声中,没有任何的回复,但是熊如云更加看清了,真真切切有一匹白马隐在浩瀚江水之中。
“小白——小白——”熊如云突然涌出了一股劲,她一边往马匹的地方游去,一边大声呼喊。
过不多久,终于游近小白马的身边,熊如云上前抱住小白的脖子,喜极而泣:“小白,没想到你竟然会游泳,真是好样的,你的同伴呢?”
小白马没有回答,只是朝熊如云的脸上喷着温热的鼻息。
熊如云不觉失笑:“瞧我这个糊涂劲,真以为你通灵了,会说人话了呢。要说到马匹游泳,倒也不乏先例,北宋末期不是有个‘泥马渡康王’的传说吗(传说宋高宗赵构未当皇帝时为康王,被金兵追杀至江边,有白马渡他过江,至此地饮井水化为泥,原来此马乃彼岸庙中泥马。这就是流传民间的‘泥马渡康王’的传说。说是泥马,其实是被神话了。)?小白也是白马,自然也会游泳了。你那主人自己不会游泳,还替你担心,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说到这里,熊如云将自己的脸庞贴紧长长的马鬃,再也说不下去。
小白马却是不解风情,甩一甩鬃毛,湿漉漉的溅了熊如云一身一脸。熊如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来也怪,本来她已了无生趣,万念俱灰,现经小白马一打岔,又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愿望。毕竟,小白马也需要有人照顾,是不?
熊如云拍拍小白马,一人一马,腾风破浪,往江岸边慢慢靠去。也亏得小白马四肢有力,熊如云借了一半的力,倒也支撑住了,一顿饭功夫,终于上得岸来。
一接触到踏实平稳的土地,熊如云也顾不得泥泞肮脏,便如一个湿麻袋似的,重重的倒了下来,仰望天空。
西天晚霞一层一层地向天际扩散,越来越淡,有几颗星子已经静静地点缀在蓝空之中,微风轻轻拂过她湿冷的身躯,夏季的夜晚,也有一丝冰凉。
若在平日,此际的她,应该已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完毕,跟夫君一起品上一碗凉凉的酸梅汤,或是在葡萄架下拈把扇子,跟婆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家常话吧。谁能想到竟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便如一只死狗,躺在泥地里苟延残喘?
命运不是不奇妙的,它便如一只精密转动的齿轮,不停的转动,从而使得人生际遇便如那峰回路转、斗转星移,现如今的熊如云,是完全转到了命运齿轮的另一边。
是好,是坏?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
天色越来越暗,星子越来越亮,苍穹愈发的浩瀚神秘,夏夜带给人完全不同的景象。若是诗人,定会因此写出悦耳的诗章;若是画家,定会因此绘出如画的风景。
但熊如云什么也不是,她只知道:要想到一个安全、保暖的地方,找到一点吃的,就必须自己爬起来,那些东西决不会从天而降。
因此,她慢慢地爬了起来,一声唿哨,招来正在吃草的小白,慢慢跨了上去,延着江边的小路行走。小白马已经吃饱了草,是以走得不紧不慢,熊如云肚子里的东西消化殆尽,但饿过了头,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是以也不着急,任着马匹自由行走。
突然间,熊如云感到一丝异样,她拽了拽缰绳,小白马立刻听话地停了下来。夜色如墨,熊如云端坐马上转动脖颈,捕捉夜风的味道,确定了,掉转马头找了过去。
果然,离得越近,味道越浓,熊如云依稀可以看到那团火光,火光掩映下黑漆漆的背影,以及扑鼻而来的烤鱼的香味。
熊如云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叫得欢畅,口中津液开始泛滥,她拉住缰绳,坐在马上盯着那场景做心理准备,设想种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及应对之策。
想好了,翻身下马,朝着那团火光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