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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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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春的午后,冰雪开始融化,柳树冒出新芽,温柔的春风轻轻拂过行人的耳际、腰际、以及全身,让你情不自禁地想要动手脱掉帽子、手套,以及身上厚厚的棉衣,放松身心。
常乐,早已除下这些束缚,习武之人嘛,身体自比寻常人要壮实很多。他刚从风雪漫天的关外回来,历时三个月,终于独力将一名大盗的首级拿下,送至官府,得了五百两赏银。
三个月的千里追寻,其中的凶险、孤寂与疲惫,右肩胛下的一道深深伤口,以及耳边尤自呜呜作响的粗粝的风声幻影,区区五百两银子远不足以弥补,但是自此世上少了一名为非作歹的江洋大盗,老百姓的生活安定了许多,总体来说,还是值得的。
就像现在,骑着匹白马,漫步在这个早春慵懒的午后,看青草淹没马蹄,感受耳畔春风的吹拂,常乐的心也跟着温柔起来,跟着那绿柳倒映的湖中涟漪,慢悠悠的,一荡一荡。
是啊,不管今后还有多少大事要事等着去干,当下这么美好的时光,如果不好好享受,简直对不起上天。
于是常乐翻身下马,任马儿随意吃草,自己则寻块向阳的山坡草地,往下一躺,找周公约会去也。
根据坊间小说的惯例,主人公十有八九都不能如愿,总会有一些煞风景的事情出现,扰人好梦,否则慢慢的一觉睡到日落西山,哪个读者会有这耐心跟着你耗?
可是常乐的运气实在是很好,一直睡到太阳挂到了柳树最下面那根枝条时才慢慢醒转,此时小白马已经吃饱了青草,慢悠悠溜达到常乐身边,正将温温的鼻息往常乐的脸上喷呢。常乐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两管大大的鼻孔。常乐一愣,回过神来,伸手摸摸小白马的鼻子,呵呵笑了起来:“小白,是不是觉得孤单了?”
小白马朝他又喷了一管气,侧转身子,又径自吃起草来。
常乐不忙着起身,仍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享受这最后一刻的悠闲,心情也似云彩一般,轻飘飘的,好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件与此际气氛极不搭调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车轮辘辘,接着马蹄踏踏,再接着车马声停止了,出现了人声。
“你们,你们干什么——”
……
“小人只是赶车的。几位老爷要用车,待我将这位客官送到目的地再说如何?”
……
“喂——喂——你们不能这样——”
……
虽然只听得见那个大嗓门的车夫声音,但可以想象是怎么一回事,常乐皱了皱眉头,单臂撑地,站了起来,往坡上走去,没几步,到了坡顶,循声往坡那边看去,只见一小群人聚在一起,其中三名锦衣大汉,与一位身材瘦削的青衣男子相对而立,不多远,一个短衣打扮的中年汉子缩在马车边上,显然就是刚才的那位车夫,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威吓,哭丧着脸,不敢做声。
三名大汉不知跟青衣男子低声说了些什么,青衣男子摇了摇头,显是不肯答应。其中一个汉子按捺不住,右手微动,却已被同伴按住了肩头。这一动一按,动作极快,非目光凌厉者不能看清,偏生常乐是习武之人,给看得个清清楚楚,不仅如此,只那亮光一闪,便已瞧出是一柄宝剑欲出鞘未出鞘。虽然被同伴止住,但用以威慑几个人,已经足够。
再看那名青衣男子,混若不觉,仍是摇首不肯。
也不知这名青衣男子是眼神不好,还是太过书生气,不通世务,可是刀剑无眼,荒郊野岭的又无帮手,常乐的侠义心肠登时涌现。
嗯,都是男的,很安全,又明摆着是以多欺少,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任他在眼皮子底下出现而不闻不问?况且,经过刚才那一觉,他现在的心情好得很,自然不介意活动一下筋骨。
拍了拍凑上前来的小白马:“小白,乖,等我一会儿。”大踏步上前,一抱拳:“各位兄台,真是好巧,所谓相约不如偶遇,缘分呐。”
那群人忽见一人一马从天而降(其实是在山坡的另外一面),一见如故地跟人打招呼,不觉讶异,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会,其中一人出了声:“呃,这位是——”
“小弟常乐。”常乐抱拳。经过关外一役,常乐在江湖上的知名度已有很大提高,如果这些家伙是道上混的,相信也会有所耳闻。
果然,那名汉子略一点头,道了声“哦,原来是常少侠,久仰”。
常乐等了一会,见对方“久仰”之后并无下文,只得自己接茬续道:“常某适逢此际,见诸位在此议事,僵持不下,常某不才,愿做鲁仲连,不知有此荣幸?”
“此为家事,不敢劳烦常少侠。”那名汉子回答得飞快。
“家事?”常乐转过身子,看向那名青衣男子。
此际近距离看来,青衣男子身量较小,年纪颇轻,可能方值弱冠吧,青衣白袜,头上青色布带束发,显得素净无比,没有了夕阳的掩映,脸色显得分外白皙,没有血色,眼大而无光,好似此际发生之事与自己毫无关系,直至常乐转头过来注视他,似要得到他的确认,只得憋出一句:“不是家事。”
“夫——子——”汉子急道。
“什么夫子?我刚才已经说过几遍,各位认错人了。”青衣少年淡淡道。
“可是,主上吩咐,倘若遇到夫子——”
“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夫子,我也不认识什么主上。”青衣少年有些不耐烦。
“可是……”不知为何,这三人脸现为难之色,想要辩说,却又不知如何说好,想要放弃,却又不甘心,一时僵在那里,隐隐间仍将青衣少年围在当间。
常乐见势快,一把抓住青衣少年的手,笑道:“呵呵呵,这世上的人,外表相似的很多,也难免有认错人的时候。既然是场误会,说开也就没事了。来来来,天色已晚,这位公子还是早点上路吧。”边说边拉着少年越过三人合围,往马车处走去。那三人,也跟随在后。
这不过来倒也罢了,一转过来,却发现那位躲在一边哆嗦的车夫,已悄悄地掉转马头,正打算趁着众人不备逃之夭夭,见大伙都往这边赶来,急忙跳上马车:“各位爷,小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孩子,你们还是饶了我吧。”说罢,扬起马鞭赶着马车就跑了。
青衣少年扬声道:“车老板,车钱——车钱还没付呢。”车夫浑若没有听见,抡起鞭子死命地打马,带着滚滚烟尘,一溜烟跑远了。
常乐哈哈大笑,一拍少年肩膀:“老弟,今儿个你可赚到了。”
青衣少年白了他一眼,站定身子,指指他的身后。
常乐回过头来,发现那三名锦衣汉子紧随其后,目送马车,面露微笑。敢情好,看来车夫的逃逸,正中他们的下怀。
“呃,各位仁兄,还有事么?”常乐问道。
“没事,常少侠走好。”其中一位锦衣汉子抱拳送客。
“那好,后会有期,”常乐亦抱拳回礼,侧首看向青衣少年,“你呢?”
“我?我的马车被你吓跑了,自然跟着你,难不成跟着他们不成?”少年耸耸肩,一脸的理所当然,只是紧抿的双唇泄露出一丝笑意,有些狡黠。跟刚才呆板无神的表情大相径庭。
“啊?!”常乐想到自己多个跟班,还得管吃管住,一时间有点迟疑。
“那就算了,你走好。”少年看人看得仔细,见常乐不大乐意,也不屑于伏低请求,随即淡淡的回了一句,脸上也即恢复了冷漠。
这一来,常乐倒有些犯了难,“那你……我……”
“我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何干?”少年索性将脸偏向一边,不去看他,竟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常乐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少年也太孩子气,明明巴望别人救他,却拉不下脸来,嘴上说着一些狠话,却又露出一番楚楚可怜来。
“好了,跟我来吧。”常乐伸手去捞少年的手,却被他甩开,径自往前走去。
还真是个有脾气的主。常乐摇头,朝三位汉子笑道:“那就这样了,不必相送。”
可那三位怎么可能不殷殷相送?而且不仅是相送,简直是热情地要想要动手留客了。齐齐地跟在后面,不离不弃。
少年不耐烦,转过身子:“你们想干吗?难道想惹常少侠生气?”
三人诺诺不言,但还是缓缓跟着。就这样,五个人,四匹马,在野外晃荡成一长串。
这般胶着了一会,常乐忽然扬声大笑(注意,侠客一般都是这么笑的,以示豪爽),身形忽然向后掠出,在几匹马前一晃而过,又回到青衣少年的身边。众人还没从这突发行动中回过味来,只见三匹马纷纷踉跄倒地,掀起阵阵灰尘。
三名汉子终于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便要冲上前来,哪料到常乐早已一声呼哨,待小白马到得跟前,飞身上马,同时左臂一捞,便将青衣少年的腰环住,扔于身后,小白马随即奋起如雪四蹄,飞也般的窜了出去。那三人,没有了坐骑,轻功再怎么好,也只有望洋兴叹、破口大骂的份。
小白马跑得飞快,将三名汉子越扔越远,不多久,连叫骂声都渐渐听不见了。
太阳下山之后,气温开始渐渐回冷,风儿吹到身上,也渐渐没有了那股温柔,而显出一股春寒料峭的犀利。
常乐倒是没有被这股寒意所影响,相反的,回想起刚才那三个汉子又惊又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越想越乐,不觉大笑出声。
“有什么高兴的?”那个本该感激涕零的被救之人,突然冷冷的出了声。
“哈哈哈……呃?”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郁闷。
“你是不是杀了那些马?”
“呃……不是……我是……”常乐本想说自己只是弄伤了马匹的膝盖,可对少年的一番先入为主的指控不屑辩解,更加郁闷。
“果然是江湖人,铁石心肠,下手那么狠。”少年撇撇嘴。
常乐大恼,“喂,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都是为了救你?!别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如果不稀罕我救,你走啊——”说罢,转身去推少年下马。
就在接触少年身体的那一霎那,常乐忽然一震,随即如鹞子翻身,从马背上翻转下来,摔在草地上,姿势十分难看。
吐掉嘴里的泥和草,常乐抬起头来,睁大双眼,右手指向马上的少年,舌头好似打了结:
“难怪——难怪今天诸事不顺,原来——原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