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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十五身随心动,脚轻点盆栽一边,这便提气跃上了廊檐。

      察觉身后有人,贺清明并无半分讶异,只半醉卧于檐上,喝一口烈酒,支起手肘,眼神望着明月,眼底却并无焦距,只映着月影光环,眼波沉寂。
      十五在暗影里坐下,一时间,两人也无交谈。只听得前院里还有喝酒的人声传来,在这月夜听来,竟恍若隔世。十五料想一个月前,自己才刚下得山来,棺材铺里初遇叶长空,那小子尚扮作风流之状,摇一把描金桃花扇,被滇南极高地势折磨得头昏脑胀,想起长空,十五不免嘴角流露一抹缥缈微笑。

      贺清明再饮一口酒,将酒坛递给他。

      十五沉默接过,就着坛口,深饮一口。那绵辣酒香如朔风过境,转眼入喉落到肚里,又暖暖的升一股莲花清香上来,抿一抿唇,却是辣得舌尖麻木,如心恸之钝感,够劲,够香,却不爽,这不爽利的感觉,好似,好似一双手揪在胸口,叫人放不下也放不开,再饮一口,似要回味清楚那感觉,却只觉得心跳得重了,慌得很。十五心下一惊,一把推开了酒坛,还给了贺清明。

      贺清明只手接过,却看也不看十五一眼,倒提了酒坛,仰脖灌下一大口。那坛口倾泻出来的酒液,淋在他面上,月光下看来湿意层层,不知为何,这夜的贺清明看起来古怪沉默得很,竟如一个失意人。

      贺十五也不理他,只觉得酒意上来,头昏沉,他摸着屋檐上的青瓦,在另一头伏下身形,稍作休息。

      贺清明这才悠悠开口,道:“这西风白,不会有人喝得惯。”
      言毕,便再也不发一语,自顾自,屈膝坐在这月下廊檐上,直喝到酒坛无一滴酒了,才站起来,微晃着身子,伸手一勾蔓延过檐沿的半枯紫藤,借一把轻巧的力,就这样飘飘身形而落,一甩手将空的酒坛抛于花丛,深夜里发出清脆的一声缸瓦撞击,就这样穿廊而去了。

      贺东湖宴请四方过后,贺十五曾多次明提暗示想暂别贺家,贺东湖只当充耳未闻。贺春分道:“祖父年事已高,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如今你刚回家认亲,何不多陪他几日,有你好处的。”说着还暗中朝他眨眨眼睛。

      贺朝颜虽端坐轮椅,却常年关在屋子里,琢磨着改良兵器,对唐门的暗器及陈家的火药尤其着迷,论年岁排行,朝颜十七,只小十五一岁,却与人毫无亲近。相比下来,贺家三个孙子里面,倒是二十岁的贺清明与十五更相熟一些了。

      是夜,贺十五照例上西厢廊檐,果然贺清明在此,如前几夜一样,携一个小小酒坛,多也不饮,一坛空了,便自顾自回房睡觉。
      见十五自己带酒上来,贺清明扬了扬眉毛,继而拍拍身旁青瓦檐,让他坐下。
      两人开了封泥,各饮各的,沉默处,贺十五忽然却笑了,道:“这西风白愈饮愈够劲,莫怪你如此心系此酒。”清冷月光下,他侧过头去看他,晚风幽然拂过鬓发,那酒意回升上来,如久溺水底的人浮头一般,十五呼出一声长叹,道:“如心里一直记挂着,这酒……有趣得紧呐。”

      贺清明不以为然,深饮一口,道:“你记挂着的人是叶长空,我记挂的……却是如何你才能消失。”

      贺十五听闻,脸上笑意未减半分,道:“如此我俩倒是想一块儿去了。说说,我该如何消失?”他手握着那酒坛,常年握刀的虎口生了一层薄茧,此时更压在那坛口,手劲之大,虎口处皮肤隐隐泛白,他哑着声:“重伤我,又逼我回湖北,让我眼睁睁与长空生离,如此,又是我的不是了,我该消失?二哥,你让我真是难办啊。”

      回贺家后,贺十五只对贺东湖祖父相称,平日里对他们兄弟从未称兄道弟,如今,这一声二哥,却是念得字字落力,恨不得将其咬在牙里。一思及叶长空,他胸口就闷得慌,他的一颦一笑,他们在山谷里的短短七日,原本有过的甜蜜,如今叫人生生分离,都化成了剧烈的追思,每一个清晨情动而醒,却摸不到他熟悉体温,枕边嗅不到半分缱绻。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何止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贺十五不免又提酒仰脖长灌一口。

      贺清明见他如此,黑暗里没有半分表情,只道:“当年小姑姑年方十七,一介女流,都能从这襄州走到滇南去。你十八少年,还不如姑娘家不成?”

      一句冷嘲却如寒夜里滑过流星,霎时闪亮了贺十五混沌的脑海,他双眼晶亮的回望贺清明。
      贺清明只喝一口西风白,不再表露任何。
      贺十五已兴奋得丢开酒坛,窜下廊檐,直奔而去,回廊里远远传回他雀跃声音:“那西风白我是喝不下,全留给你吧——”

      留低独坐的贺清明苦笑,我要西风白又有何用,却也只有这酒作伴了啊。

      十月过半,深秋夜,月下弦,贺十五一袭黑衣,灵巧翻几个筋斗,无声息地掠过廊檐乌云,便离了贺家。直奔江南而去。

      那边厢,叶龙黄耀明将全部身世秘密,向叶长空木耳托盘而出。叶长空面无表情,只道,我随我爹举家南迁,从胶州来到杭州,娘和二姐甚爱杭绣,大哥从小教我读书练剑,我们阖家祥融,这样很好,这样便已很好。
      自此便再无他言,说声告辞,离了座,回房也不言不语。日日在家练剑读书,却是比从前表现得沉默寡言。

      叶龙心感欣慰,却也不忍见一向泼皮小儿一夕间忽而长成,每每清晨见他白衣赤足,站在庭院,眼望着背阳一处云彩,于心不忍,唤一声长空——
      叶长空却是谦恭得伶伶利利回一句,爹——
      叶龙无奈离去。

      木耳却是变化良多,他正值十六,生长奇快,一旦好住好食,加上江南物土丰饶,气候宜人,一个月时间,竟生生窜出个头,只差那叶长空半个肩头,白明祀从滇南初遇时便教他读书习字,练内功扎马步开始,不但身体比以前强壮不少,连带整个人的气质都似变了个样。也不再出言污秽粗鄙,耐心学那台面书卷气,穿起了软缎锦袍,整个人也似那翩翩佳公子,活脱脱是叶长空早些的模样。叶管家每次多与木耳说一会儿话,便要眼圈发红,直叫大家都吃不消。

      如此太平日子过着也好,如今当年秘密难保,叶长空无复国之心,木耳却正言道:“当年我们母子三人忽遭此劫,西戎当罪,庆王更是罪上加罪,如今还要尊他为王,我不服。如真像叶伯父所言,凤栖希望——希望叶伯父及帮主,能助我一臂之力,成我复国大业!”

      众人各沉吟不语,皆望向叶长空。
      长空却如没事人一般,道:“凤栖皇子所言即是。抱负之大,非我辈能及。各位若没别的事了,我有些倦,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便走,懒洋洋的伸了个腰,指尖触到门框边站着的白明祀,便颌一颌首示歉,甩袖便出门去了。

      留一室无语。

      江南入秋,一到黄昏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一道秋雨一阵凉。
      贺十五飞奔在路上,叶长空怔怔望向池塘里被雨霜打残的荷叶,卷着叶边儿,泛起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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