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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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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十五因外伤又染风寒,当夜发起寒热来,襄州又催密令,贺东湖迫不及待想见自己外孙,贺清明只回简短数语,道尽快赶回。这一等贺十五伤势稳定,能骑马上路,已是十月初九。
叶长空一行人已途经湘南,正快马加鞭往那杭州而赶。
离开大理那天,天竟异常的明媚,暖阳照在肩膀上,正在长出的新肉在衣服下痒痒的,一如对叶长空从未停止过的思念。贺十五按一按那刀伤处,想起叶长空帮自己擦身,想起他长夜里伏身在自己胸口,呜咽着叫过他的名字,小贺……
再回首,那白马雪山山脉在蓝天下映一长串洁白轮廓,夺目光线照得他眯起了眼,他再深吸一口这熟悉空气,蓦地一夹马腹,喝一声,“驾——”便率先策马而去。
贺清明与七星流云等众人当即打马跟上。
那年雪山武林大会,贺清明拿了个三甲之一。蒋有光缺席,薛家双燕缺席,南宫夫人缺席,那一年,滇南一场大雪下得纷扰,那寒意竟直透云霄,覆住整个长治皇朝。
那一年,傅平浪即位第十一个年头,普天忽降豪雪,连年旱灾,冬季却大雪连绵,皇帝登天坛求福,归元寺方丈道:“得人心者得天下,皇上杀戮太多,不妨入寺潜心礼佛,才是为万民化灾。”
傅平浪仰天长笑,道:“朕若不杀,朕到现在还在佛堂念佛。大师你是化外之人,你不杀,有人替你杀,你且好生享这太平吧。”
却道杭州十月阴冷潮湿,叶长空一路上未与任何人亲近,平日里胡玩爱闹的性子一夕间转淡,回府后也没四处呼朋唤友,却琢磨着让叶老爷子好好指点他练武,叶龙讶异,叶管家这才悄悄着将滇南发生一切告知,连同发现丐帮木耳胎记一事。
叶龙大惊,立刻找黄耀明商量此事。问及木耳来历,却道了个真真实实,前朝天佑三十年秋里,在离西京京城不远的胶州府外山神庙里拾得,当时小孩儿用珠黄色软缎包了掩在干草堆边,又冻又饿,直哇哇大哭,空蹬着两只小脚,丐帮老帮主拎起一看,腿弯里还有片鲜红的胎记,形若凤翼天翔。丐帮乃天下第一乞丐大帮,帮中兄弟经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当场见了这个,老帮主便乐了道,凤凰无宝不落,定是附近有宝藏啊。
这一句半玩笑的箴言,却传到丐帮下面,逐渐变了调,一些长老弟子误以为帮中得来藏宝图。后庆王傅平浪摄政,暗中查探民间可有如此幼童二名。老帮主病逝前,将木耳托付黄耀明,只料这孩子来历非凡,暗暗与宫中寻子案契上,也并未当真,只当救人一命,误打误撞所说宝藏一事,就当个江湖笑话,随人去传了。也无人会将这印象转到木耳腿弯里的胎记上。当年帮中对收养木耳一事所知之人甚少,随着木耳稍大,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叶龙举家从胶州迁往江南,对外只说要一心照顾家小,江南丰饶,转作丝绸生意。因其不在朝廷当差多年,又换过来对外宣称收一孤儿当做长子,于是嫡亲大儿便成了江湖皆知的养子白明祀,而废太子即顶了叶家少爷的名字唤作了长空。卫夫人之忠仆则入了叶家当管家,悉心照料叶长空。
这一瞒,便是十六年。纵是叶龙与黄耀明平时也薄有交情,两人却从未交换过这秘密,直到这次被白明祀发现,一并将木耳带来,众相关之人碰了头,才互相道出了真相。
当即,叶管家又是老泪纵横,给叶黄二人连连磕头,道:“卫夫人泉下有知,定是安慰,多谢二老十六年苦心抚育,先皇昏庸,二位忠烈却保得皇室血脉,老奴就算九泉之下见得先皇与卫夫人,老奴也是……也是……”言此,已是恸哭失声。
叶龙连忙扶起叶管家。
黄耀明也是抱拳道:“在下并未得知其中实情,只当木耳是小乞儿养了。叶老所做之事,才是大仁大义。黄耀明佩服!”
叶龙摆摆手道:“实不相瞒,若说宝藏,倒真有此事。当年庆王摄政,新皇年幼,朝中主张废王,摄政王即位的不在少数,而保王一派确也有相当一部分,以忠武侯为首,武定大将军等一干人都誓保先皇血脉。如今庆王当朝十一年,连年征战,苛捐杂税,黄河以北旱灾连连,长江流域却是水灾严重,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啊。所谓宝藏,乃是忠武侯奔赴西戎沙场,曾留下遗言道,生前所有家产连同当年陈尚书等一干忠良,尽数家产良田变卖,只留得日后护送真太子杀回西京,夺回皇位,只正江山所用。”
一席话说完,叶龙豪气万丈,却也不免泪湿衣襟,室内听者三人无不动容。
黄耀明沉吟道:“太子既在府内,现已成年,为何一直安定,没有揭竿而起?”
叶龙道:“长空尚不知自己身世,我多年将他养育,已当做亲生子无异。只想替他寻得当年在我手上失散的凤栖皇子,让他兄弟相见,复国大业让他们自行商量。”说到这里,叶龙不免攥紧了拳头,道:“若长空无意,我亦不勉强,绝不在背后推波助澜,太子一事,就当雨打风吹去,犹如前世遗灰,风过即逝。”
白明祀道:“长空被我强拉回来后,性情大变,此时提及,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原本心意?”
黄耀明也道:“此事虽需从长计议,但既然他兄弟二人终得相见,木耳身世,由我去告知吧。”
叶龙也道:“多谢黄帮主深明大义。”
四人如此这番之后,便从小厅里散了。白明祀折返回前院,经过回廊处花园,却见叶长空正对月练剑,着一袭雾白衣衫,仍是乌发散着,持一把雪晶宝剑,看起来虽有些身影轻晃,似饮过些酒了,一套裁云剑法却是比从前都为纯熟。那满月风华流泻一地,映着院中乌梢腊梅,老梅枝干蜿蜒,繁茂花苞栖干而生,隐约透出一丝嫣红之色,庭院少年身形寂寥,白明祀知他心意,不免唤一声,“长空——”
叶长空听闻回首,那一双优美凤目,月华中盈盈若水,却是瞥来古怪而萧索一眼,继而对白明祀罔若无顾,低手握一杯忆江南,那酒水穿喉而落,叶长空吟一声:“流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便仗剑而过。
白明祀索然,忽觉今冬格外凄清。他踱步穿廊而去,心下怅然。
不知不觉,却已到月中,贺十五首次来到湖北襄州,骑的是高头大马,行的是坦荡官道,沿途所见中原风光雄美,锦食美酒,遇奔腾黄河滔滔,见日出江花红胜火,都觉无趣,策马望于日薄西山,眼底更是一抹苍凉难消。
贺东湖在身后唤他:“十五,天色晚了,回去了。”
贺十五低顺眉目,回一声:“好。”便调头,跟着马队缓缓而归。
贺十五回襄州路上,已将自己身世揣摩出了大半。见过贺东湖,凭神情肖似其母贺晚晴,以及一把鸣鸿刀,已让贺家满门上下默认了自己身份。
原来当年贺晚晴与铸剑师穆成相恋,为贺东湖不容,贺东湖只一子一女,一心想让小女嫁入皇室,贺家本是江湖一门,盛出兵器,为江湖称道,后西戎来犯,庆王带兵征战数年,军队所用兵器大部分皆出于湖北贺家。一时间贺家风头十足,
眼看贺晚晴嫁入皇室不费吹灰,却偏偏横出事端,先是绝食抗议,后竟与穆成私奔而去。
穆成本是武艺高强之人,只醉心铸刀剑才留于贺家,走的那晚,月黑风高,贺晚晴携带了春雨刀谱与鸣鸿刀便与穆成一去不回。
贺家除了所铸兵器为朝廷重用之外,一身功夫也是独步中原,更有鸣鸿风月双刀,承影流光二剑,是为贺家四大名刃为江湖所称道。
鸣鸿一刀,随着贺晚晴出走,已消失江湖近二十年。如今雪山武林大会传出,使一把赤刀少年,便令贺东湖认定,定与贺晚晴有关,这才令贺清明尽快带回。不料大雪封山,只走了进半个月才回来襄州。
贺东湖第一眼见到贺十五,已双目含泪,一代枭雄老年如此,叫贺十五满腔满胸不平之意,此时也不好发作,只好软一软心肠,叫一声:“祖父。”
这众人前一声祖父,叫得贺东湖涕下,却也叫贺家众儿孙,暗中咬紧了牙根。
若说贺清明当日武林大会人前重伤贺十五,也有他私心,贺东湖本已传下话来,道,无不出意外,稍后贺家门主一位,必是传给二孙清明。
贺东湖只一独子,却英年早逝,留下三孙儿,贺春分,贺清明,贺朝颜,却是大儿只醉心人间风月,只顾玩乐,朝颜却因铸剑坊出事,十五岁便截了双腿,坐了轮椅,至今靠人服侍再不能出门,贺家人丁稍薄,只有贺清明书画琴棋皆通,骑马射箭,一身武功皆传至祖父贺东湖,才让贺老稍觉安慰。
如今寻得贺十五,虽说是外孙,但此女私奔,未算嫁出,所以贺十五怎么样都算是贺家的子孙,加上贺东湖老来得孙,定是宝贝爱护得紧,如此一来,贺清明要轻易夺得门主之位,恐怕会节外生枝。最好办法,就是让贺十五消失。
可惜武林大会一战,众目睽睽,始终是难下手,转而贺东湖得知十五存在,如今又回了湖北,再杀,恐怕是难上加难。
罢。若无一人欣赏,得门主之位,只是更显荒凉,何用。
贺清明如此一想,也了了那些心思。眼下贺十五刚回,贺老天天拉着他游山玩水,体恤他丧母离家之苦,就由着他们去吧。
转眼十月十五,贺东湖邀了远亲近邻,江湖各门,为贺家迎回失散多年之孙大摆筵席。
觥筹交错,人影晃动,人人满面红光,见贺十五,必夸贺家得此好儿孙,贺老有福啊。
贺家三孙人前功夫做足,皆亲切笑靥在脸上,拉着贺十五,你敬我,我敬你,兄友弟恭,煞是亲热。
酒过数巡,贺十五觉得躁热烦闷,便借酒多离场,路经西厢院落,却是月白星朗,忆起今日十五,离开长空,竟已近半月。
这半月的人事啊。他心沉溺,忽觉那月光下掠过一从阴影,眯眼望去,却是一月白身影,拎了个小酒坛,斜卧在那屋檐上,独自月下饮起酒来。
背着月光,看不清那人面貌,恍惚间,竟以为是叶长空。
十五身随心动,脚轻点盆栽一边,这便提气跃上了廊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