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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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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虽说地处滇南,山路不似那江南水道四通,中原官道八达,倒也是连绵山区内有风光,地势高了之后,那天空似乎也离得人近一些,这秋高气爽的季节,若唤得三五好友,一路拂柳分花,骑马出游该是多么心旷神怡。
只是那叶家三少爷,长年也就生长在江南水乡,一把描金桃花扇仍是摇得风生水起,人却垂头丧气晃在石板街上。
“少爷,要不要喝些水,这天气是凉爽,这日头却是毒得狠呐。你小心别是晒晕了。”少年边上跟着个中年男子,一路上又是帮他挡太阳,又是递羊皮水袋的,忙得很。
“叶管家,您老消停些行不行啊。我就是头昏眼花,耳鸣脑胀,你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就真的晕啦。”那少年无精打采并不领情,直挥手。只是那水袋绕来绕去,就是不离眼前,没法子,也只好接手过来。刚拔了个塞子,准备喝水,就看到前面街边一家铺子,不断的往外抛着死兔子死野猪,正看得莫名其妙时,连着一个布衣少年也被推了出来,店家蛮横的叫着:“滚滚滚,我开着棺材铺子已经够晦气了,你还来这些死货,你按的什么心呐。不换不换。”一双手直把少年
往门外赶。
“嘿,好玩,走,看看去。”少年一改刚才有气无力的模样,立马精神抖擞,手中扇子更是摇得呼啦呼啦,提起脚步直往那棺材铺去。
管家也不拦着,生知这少爷从小就是个惹事精,愈是阻止他愈是兴起,还不如就跟着他去也好放心些。
两人走到那棺材铺,只见到少年,虽衣着简朴,一身粗麻布衣,却身材修长挺拔,面容清秀,只是那眉宇间略显锋利,浓眉星目,看人时,着实有一股精神从眼里射出来,即使被店家赶着,仍是不卑不亢,只听他开口道,“掌柜若是不满意这些野味,我这便去打了老虎,剥了皮子来换一口棺材。”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说不听的呢,这一年到头有几个人来这店买里买棺材呀。要么你就给我真金白银,叫小老儿我好拿去养家糊口,你拿着野地里的死物来换?换什么呀?棺材还能换的啊?别说你打了老虎来,就算你剥了死人皮来,我也是——不换!”掌柜气得白胡子能竖起来,
这山区有钱人本就少,死了肯买棺材的就更少,大都是山上寻个洞一埋,这滇南别的风光没有,一路上背山面海的宝地可就多了去,且大多是白布条一裹,哪来中原那样讲究。这好不容易来了个生意,没钱也就算了,还把野兔子丢了一地,晦气啊晦气。掌柜暗自跺脚。
那布衣少年生就嘴拙,平日里也不下山与市井小民多打交道,见的人无非就是些山上的猎户,也是些粗人,哪来话这么多的棺材铺掌柜。师父也是常年自己坐在山头,迎着风,看着风卷流云,不到吃饭的点也不会回来,更别提说话了。指点他武功也是言而少之,等他跟着刀谱上练得七七八八,若有不明白的去问,师父也是直接就喂招过来,基本上没有半句废话。
师父在的时候,他都是打了野味与猎户们换了些许银两,要么就是些粮米菜籽火石衣服等必需品。若不是师父过世,他又怎么会下山来买棺材。
想到这些,少年神情更是黯然。低首半响,不知如何开口求那掌柜卖口棺材来。
两人推拖间,只见那叶三少已入得那棺材铺来,伸手在那门口摆放的棺材上一一抚一把,又抬手吹了吹手指上沾上的灰尘,这才懒洋洋的唰的打开手中折扇,问道:“掌柜啊,你这里的棺材就这么几口吗?怕是木头差了些,人家瞧不上才没亮银子给你呐。”言毕,嘴角就露了轻笑,站在铺子门槛处,半明半暗的光线撒下来,照成斑驳的光,映在那张白净的脸皮上格外的衬得好看,剑眉斜飞入鬓投下暗的影子,偏偏一双凤眼活灵活现,生生在暗里也发出光彩来。这时嘴角噙了
笑,一身暗雪青锦袍,暗色里浮绘着花卉,腰间系一条深紫玉带,手持一把描金桃花扇,一头黑亮长发不束不修,更是衬得这面相精致,浑身富贵之气散发,偏偏又隐在了懒散中,站在这棺材铺,好似站在酒楼里,来得个神定气闲,落落大方。
掌柜只需一眼就看穿哪只凤凰哪只鸡,这下也不急着推布衣少年出去,就笼络起了生意,开口道:“哎呀,公子果然识货,这俗话说的好哇,生在杭州,吃在广州,这死就要死在我们柳州啦。我们柳州出的楠木棺材可是一等一的好哇,别说一般寻常百家,甚至大户人家,就算是那王公贵族,任他生前风光无限,两腿一蹬,也要睡在这柳州的楠木棺材里头啊。”这说着说着,就引手请那叶三少入内,“公子你跟我来,这楠木棺材上等货啊,我都是放里头的,这外面风吹雨淋的,污了楠木的光泽就是对往生者不敬啦。”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用脚将只死山鸡往外踢走。
布衣少年一见这架势,就算再不谐人情,也明白这世道没个银子就是无用了。这十八年来,白马雪山上空练一身好武艺,除了对付对付山鸡野兔,下了山也就一无是处了。他抿着嘴唇,不再发一言求那掌柜,打开随身的布袋,将那一地的野味拎回袋中,正欲转身走。
叶三少明明往里走了,却使了个眼色给管家,这管家当下也是无奈的撇撇嘴,就走到了那沉默的少年边上,作了个揖道:“这位小哥,可方便将这袋中野味卖给在下?”
少年一楞,停了脚步抬眼看叶管家。未出言语,只见那管家已拿出荷包里折得方方正正的一张银票,打开一看,正是那一百两。少年大惑,却也不立马一手交货一手收钱,反而后退几步,捂着手中的布袋,似乎里面装的不是不值钱的山鸡野兔,而是整袋金银财宝一般。
管家更是无奈,心想,若自家少爷有这么老实忠厚,倒也是省了不少心了。手中也不闲着,这就把那银票往这少年手里一塞,另一手抓过了那沉甸甸的布袋。就就算完成了交易了。也没跟着他家少爷入内,就站在铺口等着。
少年手拿着银票也不知如何有钱使得鬼推磨,却也不笨,先前听到富家公子讲门口的棺材也不是好货,心想要给师父下葬的当然也要风风光光,于是就和管家一同在门口等那掌柜出来。
良久,就听到那掌柜一路咋咋呼呼的嚷出来,恨不得伸手拖住叶三少,“公子,这口上好楠木可是小店镇店之宝啊,你手下给留点劲呐。”
却见那叶三少,抬着块棺材板就出来了。嘴里还叫着,“欸——来看一下,来看一下,这口棺材葬你那亲人可行?”说着就抬到了布衣少年的面前。
少年浑然不知这一主一仆在搞什么。不是已经卖了野味得了一百两了吗?难不成还要帮师父挑一口好棺材?这么说,也不象师父说山下尽无好人啊。
他拿着银票就过去,递给掌柜说,“那就要这口吧。钱给你。”
掌柜狐疑地看着他,一接过去,又气得几乎吐血,“一百两?我地个老天呐——这口棺材可是我的镇店之宝啊,镇店之宝啊……一百两?”叶三少一扇子敲在他的脑袋上,“帮忙扛好!这不还在看货呢。镇店之宝,你不卖留着自己睡啊?”
这边恶声恶气的说着,将那棺材板好好扶正在案板上,一边又手指微弯,在那棺材板上轻叩几下,听了听声响,道:“嗯,不错。纹若摈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好棺材,好一具楠木棺材。小兄弟,你买这副就可以了。”
只见细白手指,映衬在乌沉的棺材板上,虽说不是肤如凝脂般白洁光滑,看惯了山野粗人之手的少年也觉得连这棺材也活色生香了起来。当下就拍板,“好,就买这副!”
“五百两!”果然是奸商,难得做了笔生意,当下也不叫嚷着镇店之宝了,开价开得掷地有声。
“叶叔——”叶三少也不含糊,跟着就喊了一嗓子,叶管家额上青筋跳了一跳,他早知这少爷败家,却不知会这么败家,难怪老爷千叮咛万嘱咐,银两一定要放在自己身上,莫要放少爷自行出街。一边佯装沉稳的打开荷包,再次递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银票出去。
叶三少看到银两付清,拍拍两手就道:“掌柜的,打包——送货——”
尚未理清思维的布衣少年,看了看手中的一百两,也不贪财,当下还给了叶三少,道:“这五百两算是我向你借的,等我葬好我师父,我定当筹钱还你。”
“呵,不急不急,闲来无事我也在家念过佛经,知那送佛送到西,救人一命胜过好几级浮屠,这送人一具棺材,应该也有些浮屠吧。”说着乱七八糟,也不知对不对,回头去问管家,“是不是啊,叶叔?”
叶管家手里死死捂着荷包,心想还浮屠呢,劫数啊劫数。口中却仍说道:“少爷说的甚是。”
叶三少一高兴,就挥手道,“那这一百两,你也拿着吧。以后有机会你再还我。对了,你住在哪,一会儿叫掌柜给你帮这棺材送过去。这楠木也是沉得很。”
那少年暗付一下,无缘无故拿了人家六百两,看这少爷的打扮语气也不像当地人,估计也就是个游玩过路的,日后也还不知怎么还呢。仍然将那装了野味的布袋往管家身边送了送,想了想,再解下自己脖子里挂着的玉佩,送到叶三少手上,道:“贺十五没有别的值钱物件,只这块玉是打小挂着的,虽是旧物,不值钱的,但请公子收下,当作个抵押,日后十五凑足了六百两,再来寻公子。”正说话间,那掌柜已动作麻利,将那里头的棺材拿小车推了出来,棺材板已经扣上了。
笑眯眯的问道:“敢问公子,这棺材要小的送往何处啊?”
贺十五之前已掂过那棺材板的分量,料想整具棺材自己也能扛回去,伸手揽下那小车那的棺材,一抬手一旋身,已经安然扛好在了肩膀上。气息分寸为乱,沉稳道:“我住那白马雪山,离这远得很。掌柜的送不到的。我这就自己拿走了。”
又向那叶少爷说道:“敢问公子名讳?”
叶三少见这少年举止谈吐,虽说出身山林,却也行事光明磊落,态度端正,尤其见贺十五单肩就扛起了百来斤的楠木棺材,还说要回白马雪山,料想武功也不差,觉得这样的少年英雄结交得好,于是一把利落的合上折扇,抬手回了个礼道:
“江南叶家,叶长空。”
贺十五微微一颌首,说声:“叶长空,后会有期。”就转身扛着肩膀大步而去了。
留下叶长空站在那棺材铺面前,手里握着尚有余温的玉佩,上头也无花哨图案,一面光滑如镜,一面刻了个“贺”字,知是那少年的姓氏,当下也没想太多,抖开绳子,那红绳因常年挂在贺十五的颈项,未离过身,已经磨得发白,也不顾忌,当下就伸脖子挂在了胸前,还笑嘻嘻的转身问管家,“好看不?”
“好看,好看。六百两纹银!”叶管家看也懒得看,穷小子身上会有什么宝玉,只翻了个白眼就别过头去了,也懒得伺候这败家的叶三少。
叶长空也不生气,再转回掌柜那,却见那掌柜犹自张大了嘴,看着那贺十五离开的方向,手指指着,却抖啊抖的,“他,他,他就这么……这么给扛走啦?”大力士啊,早知道力气这么大,雇回来当个小工,自己可以省很多送货的车钱啊。
掌柜被刺激得不行。哪还有精力看玉佩。
叶长空左右讨个没趣,只好把那玉佩塞回衣内去,贴身戴着了。恨声对掌柜说,“看什么看,回头夜里叫他把你店里棺材都扛走咯——奸商!”
唰的打开描金桃花扇,日头似乎没那么毒了,日行一善后,精神也大好,唤一声“叶叔,走,喝茶去。”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又走回了石板街上去了。
叶管家只好紧捂荷包,跟了上去。
金乌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