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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州城外初相识 ...

  •   她陪着我的岁月,不过短短数月。可如今想来,有她在的日子,我仿佛已过完了一生。
      初见她时,我刚从停泊苏州的货运船上跳下来。我和灵儿正有说有笑地打量着这城郊的风景,就听到了一棵大树后面传来了尖叫声,还有抽鞭子的声音。
      灵儿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坚持要去看看。我虽不愿多管闲事,却也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带着灵儿一并转到大树后面,就见到了一男一女,仆人装扮,被碗口粗大的绳子绑在树干上,一位身着紫衣的姑娘正挥舞着鞭子,狠狠地抽着他们。
      我是个乡下来的小子,没见过多少世面。我只知道村子里的香兰秀兰两姐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们平日里爱打扮,但最好也不过穿了藏青色的夹袄,上面绣着几朵莲花,还是棉布料。可这位姑娘身上的料子,我连见都没见过,白色的底衫,紫色的罩子,隐隐透出一股流光溢彩,明明是行走江湖的装束,却愣是让人觉得这身装扮非富即贵。后来,我才知道,她穿的衣服,是夜光丝绸织成的,因为上面撒了荧光粉,因此看着格外鲜亮,到了夜晚更会星星点点,熠熠生辉,仿佛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
      可惜这么美的衣服,却穿在了一个泼辣的小娘们身上。我心里很不服气,这两个仆人就算犯了错,也不用这么狠心绑在一起打得人家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吧。我见那小丫头的粗布衣衫已经裂开了好几道口子,白皙的肌肤上泛着红条,全是拜那长鞭所赐。而那男子更惨,浑身上下都是伤痕,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而他的脸本是黝黑色的,此刻却十分苍白,像是连气都快喘不上了。
      这再打下去,只怕要出人命。我不由分说,出手阻拦,只是一抓,就将她即将挥出的一鞭子牢牢扣在了手里:
      “姑娘,有话好说,这么打人作甚?”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也敢管本姑娘的闲事!”那女子凶神恶煞,见我拽住了她的鞭子,手腕猛地一抖,想挣脱我的束缚,可我到底是男儿,力气比她大些,暗自使劲,把那鞭子死死咬住不放,她挣扎了半天也没挣脱,啐了一声,柳眉倒竖,怒道:
      “你松手!”
      可我哪里敢松手,若是松了,只怕下一鞭子招呼的就是我。于是我只好赔笑,手里的劲道却丝毫不减:
      “姑娘,你先答应我别再打人了,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哼。”那女子冷笑一声,突然手一松,把那条鞭子摔到了地上,我没想到她会主动弃了自己的兵器,手里一抖,拽在我这头的鞭子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然而我刚松手,就已后悔不迭。果然,那女子见鞭子掉在地上,闪电般弯下腰去,飞快地捡上以后,“啪”地一声在地上抽了一鞭子,发出极为响亮的声音,犹如鞭炮。
      我脊背发凉,冷汗直冒,见她一鞭鞭地抽着脚下的青砖地,眉目之间全是凌厉,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多管闲事,看招!”
      果然,她不由分说,已经甩了一鞭子朝我扑过来。我大惊失色,急忙侧身躲避,幸亏以前跟着婶婶学了一招“金蝉脱壳”,关键时刻还真派得上用场,虽然不敢正面应敌,但躲一躲还是做得到的。那女子见我避开了她的攻势,心有不甘,立刻又挥出第二鞭,从我侧面打了过来,那条鞭子很长,在她手里翻腾倒滚,就像一条灵蛇。我不敢大意,飞快地往后退,饶是如此,仍然被鞭子翻出的泥土扑了个灰头土脸。那女子虽然人站在青砖地板上,这一鞭子却故意打到了旁边的树泥,一时间飞花四溅,我的裤腿光荣挂彩了。
      我见她来势汹汹,越战越勇,已经不能避开了,只好拔剑应敌。我手里只有婶婶临行前给我的一柄锈铁剑,握在手里沉得跟灌铅了一样,就算我力气不小,舞起来也十分吃劲。而她的长鞭却极为称手,想来使鞭已有时日。她见我不再避战,愈发得意,大喝一声,已经向我打出了七八道鞭子,我避无可避,只好托着自己的铁剑,拦腰截断那软鞭。我本想奋力一砍,将那鞭子直接掰成两半,一劳永逸,却不想那鞭子材质特殊,看着软塌塌的,实际上韧性十足,根本砍不断。
      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意图,见我满头大汗,一把铁剑砸在鞭子上,就跟泥入大海般,被那鞭子软软地接住,颇为无奈,她轻蔑一笑,已经手腕翻转,那鞭子就拧成了麻花,好似一柄金刚杵,挺直了腰杆向我袭来。我见再这么下去必败无疑,一咬牙,使出了那天半夜在山神庙酒剑仙教我的“御剑术”。
      只见她挥舞着手里的兵器,从软绵绵的长鞭变成硬邦邦的金刚杵,双足点地,腾空一跃,朝我的天灵盖劈下,我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后退一步,飞身而起,在她劈下的同时离地,堪堪避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我不待停歇,立刻抓着手里的铁剑,以剑尖触地,作为借力点,反复在她周围腾挪跳跃,每次跃至半空,手中的铁剑也随即往斜下方刺出,我不愿伤她,只好擦着她的脸颊或发丝,只在掠至肩膀的时候稍微用力过猛,将她的披肩撕了下来,好在她的里衣未破,否则我估计得被当作淫贼扭送官府了。
      几个来回以后,她见伤不到我,反倒自己的衣服受损,大约也知难而退,捂着自己的肩膀,跳至三丈开外,阴着脸对我说:
      “不打了!你这淫贼!”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还好衣服没全破,我心里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也收了剑,抱拳赔礼:
      “得罪了。”
      灵儿见我赢了,连忙绕到树后给那对男女松了绑。我本以为他们会立刻逃走,却没想到那丫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替那紫衣女子求情:
      “少侠,姑娘,求你们别难为小姐,是做奴婢的错了,小姐只是例行公事……”
      那紫衣女子见丫头开口为自己说话,非但不领情,反倒骂道:
      “阿兰你做什么,我不要你求情!”
      那丫头旁边的长工却没这么好心,拽住了阿兰的胳膊,神色紧张地说:
      “阿兰,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啦!”
      “谁敢走!我打断他的腿!”那女子虽然与我比武落败,但并未想要放了这两人。我见她声色俱厉,那阿兰被她唬得腿都软了,被身旁的汉子扶住,这才没跌倒。我生怕他二人再落虎口,连忙一个箭步飞到紫衣女子身后,趁她不注意,将方才绑人的绳子捆住了她的双手,然后借着自己的身高和力气,将她推到树干边,把剩下的绳头绕了五圈,给她结结实实地绑到树上了。
      “淫贼,你想干什么!”那女子方才与我比武落败,本就心情恶劣,现在还被我五花大绑,又惊又气,可恨她的手脚都被绑住,已经没法子对我拳打脚踢了。
      我拍拍手上的尘土,看着自己的杰作,狡黠地笑了笑:
      “也让你尝尝被人绑架的滋味!”
      那女子一看就出身富贵之家,而且阿兰叫她小姐,肯定是千金之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只是我没料到她面色凶恶,内心却极为脆弱,被我这么一捉弄,竟然流出两行泪来,哭着说:
      “你敢……你这么欺负我,我定要剥了你的皮,挖了你的骨头!”
      她面若桃李,明眸皓齿,此时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楚楚可人,但嘴里说出的话,实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我从未见过如此嚣张又任性的女孩子,一时间心肠也狠了下来,沉声说:
      “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
      然后我转头对阿兰和她旁边的男子说:
      “你们快走吧,不然就没机会啦!”
      阿兰还想求我放了她家小姐,那汉子已经对我三叩九拜,感激涕零:
      “多谢恩公!我与阿兰都是在小姐家做下人的,我二人情投意合,小姐却不准我们有私情,要打坏了我们再扔出去,多亏恩公仗义相助!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我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是见这一男一女被绑在一起,又是被自家主人教训,想必多半是做了偷鸡摸狗的事,而这私情则是最常见的段子,因此听他这么一说,并不觉得惊讶。我虽然没有做月老的爱好,但是无意之中成人之美,也是积阴德的好事,便进一步劝道:
      “感谢就不必了,你们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可别再犹豫了,赶紧走吧!”
      那汉子比起阿兰,对他家小姐可真没多少感情,连拉带拽地拖着阿兰走了。等他们走远了,我这才放心,然后对灵儿说:
      “灵儿,我们进城吧。”
      “可是这位姐姐……”灵儿担忧地看着那紫衣女子,她气得脸色惨白,还哼哼唧唧的,像是泣不成声,又像是在和我赌气。我懒得管她,心想这作威作福的大小姐,杀杀威风也好,省得不知天高地厚。因此我对灵儿微微一笑,道:
      “没事,等晚一会我们再来给她松绑,现在放了她,那对苦命鸳鸯就跑不了了。”
      灵儿本还想说什么,但似乎也不忍心让那对情侣再被追回来,只好跟着我往城门方向走。奇怪的是,我们越走越远,那女子却一声没吭,既不骂也不哭,像是目送着我们远去般。我不敢回头看她,毕竟自己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子家,有失君子风范。但想起她方才喊打喊杀,凶神恶煞的样子,又实在忍不住教训教训。因此,我拉着灵儿,跟做了亏心事一样,走得飞快。
      城门离这里不过半里,很快就走到了。可就当我们快进城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惨叫,似乎是那紫衣女子发出来的。灵儿一惊,回头去看,但只看得到那棵大树,紫衣女子是绑在前面的,看不到具体情形,她不放心,说要回去看看。我拗不过灵儿,只好跟着她折返。
      待我们走近那棵大树,转到她身前,只见那紫衣女子泪迹斑斑,兀自哽咽,见我们去而又返,急忙哼了一声,故意绷着脸道:
      “你又回来做什么!”
      我见她冥顽不灵,一点也不想开口求饶,愈发不再怜惜,双臂交叉道:
      “嘿,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被吓坏了。你要是现在对我道歉,再跪下来磕三个头,我就放了你。”
      那女子啐了一口,阴着脸说:
      “臭不要脸的,我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开口求你!”
      我没想到她性子这么烈,不过这苏州城外治安看似不错,我也不担心她真会遭遇意外。而且,她态度如此恶劣,我也实在忍不住要给她一记教训,因此拉着灵儿往回走,不再理她。
      等我们第二次走近城门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女子的呼喊声,而且比上次更加凄厉。灵儿扭过头去,说:
      “逍遥哥哥,我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我们快回去看看吧!”
      “哼,只怕是故弄玄虚,别理她了,我们赶紧进城吧。”
      我不相信那么凶神恶煞的女子能出什么事,可是灵儿菩萨心肠,非要回去看一眼,我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她一起慢悠悠地转到那树底下,不看还好,这一看,我又惊又怒,连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两个油头粉面的小混混,竟然在那紫衣女子身上摸来摸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念着些下流话。我头脑一热,拔出剑就向他们刺去:
      “住手!快放开她!”
      那两个小混混本来寻思着如何风流快活,根本没注意到我正朝他们冲过来,直到剑尖抵住了他们的胸膛,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我,唾沫横飞地骂开了:
      “呸,你是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也敢坏大爷们的好事!”
      两人不待我回话,已经抄起腰间的短刀向我包抄而来。我巴不得他们赶紧放了那姑娘,和我打一架,也好让我出口恶气,见他们向我扑来,我往后退了一步,挥手横剑一格,把砍向我的两柄短刀拦在半空,然后怒吼一声,硬生生将两个人压在我的剑身上的力气全部原路奉还,然后我不等他们喘气,将剑身竖直,对准自己的前额,口里默念酒剑仙教的口诀,然后手腕翻转,握着剑柄斜刺出去,须臾间已经发了十二招,将那两人包裹在团团剑气之中,他们跟着四溅的剑花东倒西歪,已经晕头转向,不一会儿就被我的剑架住了脖子,颓然瘫坐在地上。两人被我打败,始料未及,却又惶恐不安,连忙跪地求饶,连磕了七八个响头,呜咽哀求: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滚!”我怒斥,两人急忙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然后我急忙用剑尖挑掉了绑在紫衣女子身上的绳索,她一松绑,立刻就甩了我一个大耳刮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双颊流泪,哽咽着埋怨道:
      “你这淫贼!你……”
      我知道是我对她不住,若不是我执意不给她松绑,留她一个人在这郊外,也不至于被两个小混混欺负。那女子现在胸脯起伏,显然气坏了,我一时半会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傻乎乎地愣在那里,半天才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哼,一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了?!”那女子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趁我望着她出神之际,突然从背后抽出了一把长剑,对准我胸口猛地一刺。我那时心神恍惚,只注意她的情绪,却没留意到她的动作,根本不懂闪避,直接中了她一剑,顿时觉得胸口陡然一窒,像是被一块铁石狠狠压住,又像胸腔里的肉被金刚锥搅碎了一般,立刻口里涌上一股腥甜,然后按住自己胸口的手也开始黏黏糊糊,许多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她刺完我这一剑,面色大骇,握剑的手猛地一抖,把剑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后看着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颤颤道:
      “你……你怎么不躲啊?”
      我虽然胸口翻江倒海,闷声发疼,却又不甘心在她面前直接倒下,只能强撑着一口气,道:
      “是我先对不住姑娘,甘愿受你一剑,当作赔罪。”
      她听了我这话,抿了抿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
      “是……是你自己不躲的,怨不得我!”
      说完,她连剑也不捡了,直接从我身边掠过,跑进了城。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眼前,我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摸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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