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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忆·荆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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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忆·荆棘
——「『荡漾着寂静波浪的海平面,闪现出雷电的暗影;
虚无席卷着苍凉尘埃,呼啸而过昏暗的天空;
巨大磅礴的黑色浪潮淹没了苍白的呜咽;
漆黑的夜里,弹奏着漆美绝伦的悲怆潮汐……』」
——是谁的声音,是谁的呼喊,是谁在轻轻吟诵?
——是哪里的海浪,是哪里的浪潮,是哪里在弹奏?
——是什么淹没了,是什么被淹没了?
——听不到、听不到、一切,似乎是神在歌唱……
——妖冶嗜血的虐杀天使……
巨大的白色雕塑,高耸入云的精致白色城堡。那华丽到极致的雕刻,磅礴壮丽,让
人想要落泪;神兽的嘶鸣似是从虚无中传来,久久回荡;那美丽精致宛如神明居住
的白色城堡,极致的华丽,极致的辉煌,正在云雾缭绕的空中若隐若现。
英俊的男孩正安静的沉睡。英俊如他,仿佛是精心雕琢出的华丽面孔,散发出独特
的豪气。他静静的酣睡着,仿佛沉睡般的安逸。
但他细薄的唇中缓缓吟诵着什么歌谣。他微微的皱了眉,微微摇了摇头。
「潮汐……潮汐……潮汐……」
——是什么?
——什么是潮汐?
——悲怆的,潮汐?
——到底是什么……
——为何会如此痴狂……
他以一种安详的姿势平躺在玉白色的床上。
他的心里,似乎荡漾着什么,非比寻常的波浪。
那巨大的浪潮,正逐渐的吞没着,某些无法弥补寻找的东西。
静谧的树阴下。
正洙轻轻的为熟睡的孩子们一一盖上毛毯,微笑着看他们熟睡的稚嫩睡颜。韩庚看
着轻靠着自己肩膀熟睡的希澈,握了他的手,头靠着树,带着一抹幸福的笑容渐渐
入了睡。
如此安静详和。如次静谧安逸。自由芬芳的空气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灵魂就此
沉睡,浸没在温暖的阳光里,沐浴着幸福的气息。
正洙小心的帮韩庚和希澈盖上一条毯子,但韩庚还是醒来了。正洙冲他比了个嘘声
的手势,指了指睡的正香甜的睡颜。韩庚看着那美丽的睡颜,帮希澈理了理有些凌
乱的长发。那温柔,仿佛要把一切融化一般。
忘了有多久没看到过希澈如此安静的样子。
仿佛是昨天,他还蜷缩在他的怀里,如同小兽一般安静的入睡。自那晚离开贫民窟
,一切,仿佛是无端的碎了……
碎了……
破裂至极,每一个碎片都硬生生的插在心头,疼痛无比。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次,无忧无虑的奔跑,无忧无虑的笑?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
做回真正的自己,才可以不用拘束于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多想,紧握彼此的手,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正洙,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要再次,像以前那样笑。」韩庚平视着前方,
对正洙轻声说道。
「我也想。我也好想。」正洙也平视着前方。
「就这么简单。如果有生之年无法完成,我……」韩庚再次注视那美丽而安静的容
颜,只觉心里一阵刺痛。
无法完成怎么样?你可以怎么样?你只不过是平凡的孩子而已。
你不是神。
你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孩子。
你可以改变的,惟有自己那可笑卑微的幻想。
「韩庚,你有没有想过,几年之后,或者十几年之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正洙
突然开口。他转过头,平和而温柔的问道。
「什么样子?」韩庚有些不懂,「会有什么改变吗?还是这个样子啊。」
「韩庚,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正洙把目光转向熟睡的孩子们,语气很平淡,
听不出语气,却是很低沉的声音。
「为什么?」韩庚不解,「我们怎么会变,我们怎么会改变。变的只是这个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在改变。」
「这个改变的世界,总会让我们也改变。」
改变……吗?韩庚轻轻抬起头,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柔和。但似乎,少
了些什么东西,让一切变的很奇怪。
那些柔和的光晕,那样安静柔软,播洒着散碎的星辰……
「……正洙啊。一切都一定会改变吗?」
「……如果要改变,那我可不可以不要让它变呢……」
「……我来守护。如果要我来守护,它会不改变吗?」
「……正洙。我真的不想让它改变。」
「韩庚啊。改变,不定是不好啊……」
「呵……」
韩庚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阳光一下刺到眼睛里,明媚而耀眼。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呢。
正洙也轻轻的靠在大树上,睡的香甜。肩膀上的重量一下子不见,韩庚就看到希澈
的一双明眸。
「醒了吗?」韩庚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嗯。做梦了。」希澈又把脑袋靠在韩庚肩膀上。
「什么梦?」韩庚怕希澈觉得冷,又把毯子往身上拽了拽。
「我梦见,长大后的我们,先是圭贤死了,然后晟敏死了,后来是东熙,基范,丽
旭,钟云,赫在,东海,然后是英云,后来是正洙。最后……我也死了。」希澈转
过头,对上韩庚的眸,韩庚看不清希澈眼底的东西,模糊不清。
「这什么梦啊,不许胡说。」
「你听我说。然后我梦见他们又都复活了,笑的和现在一样,幸福快乐。但只有你
,一直闷闷不乐,再也不笑了。」
「……你这梦,我只肯定一点,那就是长大之后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韩庚说道
。
「……嗯。对呢。梦都是相反的。大家怎么会死呢?我又怎么会死呢?你又怎么会
不笑呢?」希澈抬起眼,那双眸子平淡如水:「庚不笑了,变的冷漠孤独,高不可
攀。我不喜欢那样的庚。」
「你说什么呢,我不会这样的。」韩庚轻笑道。
「对呢。对呢。」希澈轻轻应道,「庚啊,万一真这样,可不许不笑。因为你终于
摆脱了金希澈这个大祸害。」
「你怎么会是祸害,」韩庚真的有些生气了,严肃的扳过希澈的身子,对上他的眼
睛,正色道:「这世界上谁是祸害,你都不会是祸害。」
「……我不是祸害吗。」
「对,不是。就算这世界上都是祸害,你也是必须存在的,珍宝。」
「……那他们为什么要抛下我呢?」再抬起头,希澈的脸上已满是泪水,晶莹而明
亮,像是一颗颗珍珠。那表情凄凉悲惨,韩庚的心头像是被洒了一把荆棘。
那把荆棘,硬生生的刺进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那悲伤的泪水,是韩庚所见过最凄凉的泪水。
出现在他想要一生一世的美丽容颜上。
他觉得,这世界简直可以毁灭了——
「希澈,希澈啊,希澈怎么了?」韩庚抱紧希澈的身子,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里一般,替他痛,替他流泪,替他承受所有的伤痛。
「庚……他们抛弃了我……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我……我真的是祸害吗?……
我是祸害……我是祸害?……我……他们抛弃我……」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倾泻下
来,沾湿了韩庚的衣服,溢满了稚童的脸:「……他们打我……狠狠打!!……好
痛……好痛……不要打我……我错了、我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们……住手
……住手……好痛……好怕……」
「希澈!希澈……」韩庚怕吵醒别人,只得尽量压低声音,但还是不住的颤抖,他
不知如何安慰他,如此失常的希澈,如此弱小的希澈。他只知道,心痛,无法言说
的痛,在逐渐蔓延。
韩庚刚认识希澈的时候,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希
澈也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孩子,同样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们就这样,走到了贫民
窟,遇到了正洙和英云。
「希澈……你……想起来了?」
希澈慢慢停止抽噎,韩庚小心翼翼的抬起希澈满是泪水的脸颊,轻轻为他擦干眼泪
。他转头看了看,孩子们还在酣睡。他压低声音,问道。
「……嗯。」希澈轻轻点头,用手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可以告诉我吗……?」韩庚轻声问道。
「庚想知道?」
「嗯……其实,你也不需要告诉我……」韩庚笑了,「我只想知道希澈以前是什么
样的人。但这样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希澈的眼里又荡漾了泪光。
「希澈别哭,我不问了。」韩庚见希澈又要落泪,连忙说道。
而希澈却是又轻轻靠在韩庚的肩膀上,并排靠着大树,望着天上永恒的日光,轻轻
叹息。
希澈名为金希澈。
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上有一个美丽漂亮的姐姐,父亲是精通法术的灵兽狩猎师,
母亲是裁缝。他曾经的家,就是他们想都未敢想的那种豪华精致的木屋。他有着一
个美好温馨的家庭。父母很恩爱,很宠溺他们,每次出去狩猎总会给他们带回小礼
物。有时是书本,有时会是些小的动物或小的灵兽。希澈曾经饲养过一只小的龙蜥
蜴,晶莹剔透小巧玲珑,很是可爱。希澈本就是一个精致的男孩子,邻居和朋友都
很喜爱他。
父母爱他,姐姐爱他,小镇上的人也爱着他。
金希澈曾是一个集宠爱于一身的幸福的孩子。
他的姐姐名为金希真,是一个美丽贤淑的女子,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风华正茂,
无疑是男人们心目中最完美的配偶。
家里经常有许多人来提亲,收到许多礼物。但希真都没有答应,只是抱歉的婉言拒
绝。
他曾问过姐姐拒绝的理由,她只道心里有数。
「小澈,遇到爱上的人,一定要努力啊。不然的话,像我这样,说不定,免不了要
一辈子后悔了……」希真轻抚他的面颊,双眸犹如被点亮的灯盏那样温暖:「我遇
到了一个人……」
希真说,他温柔的笑就像大海那样,博大,悠远。
她为他倾尽所有。为他倾心。但他依然待她如妹妹,在他眼里,她是一个好妹妹,
而不是生命中的伴侣。
但她认定了他是她的归宿。
一夜,她决了心要告诉他她的心意,然而当他轻柔的问道:「希真,怎么了吗?」
时,她又软了下来。她轻轻摇头,然后默默离开了。
希澈还听不懂这些。
他不懂,姐姐如此美丽为何他不爱她。
但他相信,他终究会爱上她。
厄运似乎就此开始。
那日同希澈一同玩耍的男孩失足落入大海;夜晚时打开窗子突然迅速掉落下一只死
猫;送给希澈糖果的老奶奶突然毫无征兆的去世……
一切的一切都与金希澈紧紧相连。
无人再来与他玩耍,只有家人还爱他;
祸害、祸害、祸害。
他常常听到别人这样说。
有一天,他的姐姐一夜未归,父母和他都很担心。第二天清晨,希澈被一声怒喝惊
醒。他跑下楼,只见庄严英气的父亲愤怒的看着他的姐姐,姐姐也瞪着他,母亲在
一旁沉默着。他跑去抓住母亲,轻声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还未回答,父亲又对姐姐
喊道:
「殛安是个骗子,他也是逃犯。」
「他是逃犯又怎样,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姐姐白皙的面容被愤怒晕染开来
了一丝丝绯红,迷人妖娆。
「他已是重犯,私自狩猎了域主大人的信使的法骑。域主大人要抓他,他身上有域
主大人的诅咒,衰老会加快一倍。」父亲侧过身,「他已不过五十岁的寿辰,你要
面对的不止是他的年龄,还有他的面庞。」
「不,不管如何,他终究是殛安。」姐姐的泪忽然就落了下来,「父亲,你爱母亲
,母亲也爱你,为何你无法了却我的心思……殛安会去捕捉它,只是因为我无意间
在天空中看到它,说了一句『好美丽』……」姐姐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颗颗
晶莹:「父亲,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去狩猎的……父亲……求求您……无论如何……
求您……」
「傻女儿……」父亲的表情也温柔下来,但包裹着许多无奈:「我当然是明白的了
。可这份爱,我无法帮助你。」
「父亲不是有名的狩猎师吗?求您,您去见域主,求他赦免他……」
「私自狩猎法骑就是藐视域主的存在。」父亲的脸上也有丝丝哀伤,「没有立即让
他死,已是仁慈。」
「父亲……父亲……父亲……」
「希真,放弃吧。这份爱,不是你们能够承受的。」父亲怜爱的抚摩着希真。
「……不。不。不!绝对不!!父亲,你不知道,他为了我……为了我……不!不
!!我必须和他在一起!!!」希真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疯狂的摇着头,仿佛要甩
开什么一般。随后,她又虚弱下来,无力的坐在地上,默默的落泪,表情绝望而悲
凉:「……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啊……殛安……」
希澈永远记得,那晚希真仿佛决定了什么一般的表情和父母的坚毅。
是那样美丽。
「然后她……真的去找殛安了吗?」韩庚问道。
「嗯。她去找他,然而他已经由二十岁的容颜变为了三十岁。后来……父亲,去求
那位信使,求他开恩,求他放过他一命,因他只是个青年而已。那位善良的信使答
应了,便去请教域主。谁知域主勃然大怒,认为父亲包庇他,竟……把父亲,母亲
和姐姐……」希澈捂住脸,仿佛那夜的血红又粘染了他的面庞……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玩耍,然后回家。
他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降临。
或是说,他并未感觉到,命运的转折。
早晨,姐姐把殛安带回了家。母亲做了很丰盛的早餐,父亲与他谈论着他们的事。
殛安是个很温柔英俊的男人,即使他的面庞已到了三十岁,但他仍像二十岁一般精
神。是因为心未变吧。
父亲有时很爽朗的笑,有时很严肃的说着什么,有时含笑默默的看着姐姐和殛安。
看的出来,父亲已然认可了他们。
而母亲,温柔的端茶给殛安喝,就如同他的母亲。
他静静的看着。
殛安并没有看到自己,因为他一直躲在楼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他只
觉得,他不应该出去,他也不想出去。
他想这样静静的看着,想把他印到脑海里,永不磨灭。
这样的家里是一片祥和而宁静的。
「父亲!母亲!姐姐!」
血红的半边天,被赤红火焰包裹的屋子,屋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猩红的血慢慢从
屋子里流淌出来,流到希澈的脚边。他惊恐的看着这血红的液体,心,慢慢的变凉
。
凉到心底。便结了深厚的冰。
他的瞳孔慢慢变大,变大,乌黑的眼仁几乎充满了整个眼睛。
然后,泪水肆意开来……
「不要——————————!!!!!」
模糊间,似乎有什么将自己托起,于是身体慢慢上升、上升……
模糊间,父亲满身是血的努力的想要站起来,无力的冲自己伸出手,脸上是满满的
绝望与悲伤。而倒在他身边的,是血肉模糊的母亲与姐姐。希真美丽的面庞已看不
出昔日的精致,而母亲慈祥温柔的丽颜已永远消失。父亲极力的想要到自己身边,
极力向前攀爬,每挪动一步,就是一片触目的猩红。
模糊间,他只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他只觉得不会再有温暖降临了。
「希澈……」韩庚看着希澈无助的落泪,只得拢过他瘦弱的身躯。
「庚……庚……我宁愿不要想起来……真的……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这个祸害,所
以父母、姐姐他们……为什么……接触我的人……都……为什么啊……」希澈紧紧
缩在他的怀里,泪水浸湿了韩庚的衣服:「庚啊……你们万一也死了……」
「不会的!」韩庚认真的抬起希澈满是泪水的脸,一字一顿:「金希澈,我不允许
你再这样说自己。」
希澈愣愣的看着韩庚,看他有些分明的棱角,越发英俊的轮廓,以及那严肃认真的
双眸……缓缓的,轻轻点头,然后笑开了:「庚,你说我该不该怨他呢。」
「谁?」
「那个殛安……」希澈的声音有些低哑,「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出现……或者真的是
我?……可为什么域主没杀我呢?……但他没错……殛安没有错……一切都该怪那
原罪……爱……」
「希澈,我一定会保护你!」不知从哪里来的坚定,韩庚轻拥住希澈的身子,坚毅
地说。
怀里的人已熟睡。
韩庚能感觉到热气扑上来。他知道希澈已经熟睡。
其他的孩子也在熟睡。
前所未有的寂寞感油然而生。
他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自己从哪里来。而这段记忆,自己无论如
何也想不起来。他只在一些梦中见到过,赤红色的天,像要落下血来一般的红。这
天,如何了吗,在这天下,自己怎么了……他真的很想知道。
满眼都是血红的天。这红,逐渐的,蔓延至他的心底。最近,常常连做梦也梦到这
样的天空。像是记忆逐渐在涨潮。
「父亲……母亲……你们是谁,在哪呢……」
韩庚静静的看着天空,表情暗淡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