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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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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瑜在越国公的书房略略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了出来,整个人目光有些涣散。
说实话,越国公本人的确是有些颠覆她的想象,不仅仅是赵显瑜,任何一个初见越国公的人都无法接受这位出身世家的国公爷居然会是个泥腿子性子的粗犷人。
蒹葭扶着自家姑娘小声道:“奴婢听闻咱们国公爷自幼便好武厌文,十几岁便考了武举去边关当兵,现下还在兵部任职呢!”
显瑜轻轻点点头,父亲的职业喜好她也无法置喙,不过仔细想想,性子豪放的爹爹倒是更可爱一些。
她同蒹葭回到长乐苑,看见板着脸等她的钱嬷嬷在,自己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姑娘请继续跟奴婢练习礼仪吧!”
钱嬷嬷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响起,赵显瑜却开始有些习以为常。
这时,蒹葭突然开口道:“嬷嬷!姑娘昨儿夜里便睡得晚,今儿中午又一眼没合,奴婢怕姑娘的身子受不住!”
她说话的速度极快,像是怕钱嬷嬷出言打断一般,不仅如此说完后还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钱嬷嬷被蒹葭的反应气笑了,这样的手段在她看来真是小儿科,可是余光一瞄赵显瑜,她又笑不出来了,因为三姑娘明显又动了恻隐之心。
她心中恨恨,早在听说三姑娘舍不得踩着下人上马车,钱嬷嬷便猜到了终究会有这么一日,她会被下人利用!
“三姑娘,您如若身子不适需要休息的话,那便到里间睡一会儿,奴婢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您快些学会贵女们之间的礼仪,毕竟过几日夫人可能就要带着您去宴会了。”
她没有立刻便出言反驳,而是恭敬地开口,这样一来反而让赵显瑜无法拒绝:“不必休息了,我们继续吧!蒹葭,你回房歇着,有事我自会叫你。”
钱嬷嬷趁着赵显瑜没注意,狠狠地瞪了蒹葭一眼。
蒹葭浑身一抖,下意识望向赵显瑜,却发觉这会儿姑娘并没有看她,不由得失望地拜了一拜,慢慢地退了下去。
又是一个下午的苦练,原本身子已然算是康健的姑娘都不由得眼前阵阵发黑,只是不愿身边这嬷嬷看轻自己咬牙硬撑着。
钱嬷嬷倒也并非是真想折磨赵显瑜,看出她精神实在不济便开口让她坐在椅子上歇一会儿。
虽说这说辞是“歇”,但是显瑜心中清楚,钱嬷嬷必然还存了考校自己的心思,便依旧是维持着礼仪形态端坐,完全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
嬷嬷见状暗自点点头,虽说三姑娘底子极差,一股子倔强劲儿也是气人,但若是用对地方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这时,外面又响起了沈嬷嬷的声音:“奴婢见过三姑娘,夫人有命,让姑娘收拾一套衣裳,今儿晚上去衡竹院住。”
衡竹院便是章氏夫人的住处,赵显瑜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沈嬷嬷的意思是今夜母亲要与自己一同住。
她的确是有些惧怕章氏夫人,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存在着对母亲的渴望,见她愿意这样亲近自己,忙欢喜地收拾了一套衣裳跟着沈嬷嬷走了。
见三姑娘离开了长乐苑,钱嬷嬷冷哼了一声,朝着蒹葭的房中走了过去,重重地敲了几下门。
里面的人磨蹭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刚刚露出一个脑袋来,便被钱嬷嬷狠狠地揪了出去:“好你个小蹄子,有几分心机便敢算计到,算计到主子头上,今儿我关得让你知道知道,你这种小贱蹄子是什么下场!”
她说话的声音极大,引了不少丫鬟婆子停下手上的活计看过来,钱嬷嬷索性就拖着面容姣好的蒹葭一路走到院子中间。
钱嬷嬷将长乐苑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叫出来,一字一句地将蒹葭的罪过细细数出来,每说一条便用手中的戒尺照着她的脸庞狠狠地扇一下。
从她高高扬起的胳膊就能瞧得出来,这位嬷嬷当真是用足了力气,即便是皮糙肉厚的男子被这样打脸都未必受得出几下,更何况是蒹葭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众人心惊肉跳地看着蒹葭昏死过去,只觉得这一遭哪怕蒹葭保得住这条命也保不住这张脸!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极其严厉的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竟是章氏夫人站在长乐苑的门口!
钱嬷嬷想过自己这一出也许会被二姑娘撞见,心中想好了如何应对赵显瑾,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夫人出现在长乐苑!方才沈嬷嬷不是奉夫人之命带三姑娘去衡竹院了么?
不过慌乱也仅是一时,钱嬷嬷立即下跪向章氏夫人一五一十地说了蒹葭的不是。
旁的都还好,蒹葭那一出柔弱示好的戏码简直像极了寻常人家里会矫揉造作陷害人的妾室,一下子便将章氏夫人心底那点子厌恶勾了起来。
她看也没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蒹葭,冷声道:“发卖了便是。”
被主人家二次发卖的下人是不会有正经人家愿意要的,男子无非便是去服劳役直至累死,而女子大约便是扔到青楼了。
自章氏夫人发话以后,到两个家将把蒹葭拖走,一院子的丫鬟婆子无人敢出一声。
*
心里激动的赵显瑜根本不知自己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忐忑地被沈嬷嬷带到了衡竹院的正屋。
国公夫人住的衡竹院从院子的大门便彰显了主人作为正室夫人的威严,院落内回廊上处处以牡丹作为装饰,就连现下院中种的几样花也都是正红色。
这院子给人的感觉倒与章氏夫人一样,高高在上不可冒犯,赵显瑜轻轻出了一口气,跟着沈嬷嬷走进了正屋,看也没看便福身下拜。
“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
显瑜请安的话语还没能说完,沈嬷嬷便失笑道:“三姑娘,您瞧清楚,夫人现下不在!”
赵显瑜猛然抬起头,果真瞧见那主位上空空无人,里面的卧房也是空的。
沈嬷嬷便道:“姑娘随意呆一会儿,夕食也会给您摆在这儿!”
赵显瑜讪讪地点点头,沈嬷嬷便福了福身子退下了,只留下显瑜独自一人在母亲的屋中发呆。
即便是无人看着她,显瑜也将钱嬷嬷教导的礼仪做得极好,可直到夕食摆上了桌子,她还是一人在此。
沈嬷嬷带着人服侍了显瑜用饭,随即又打了热水给她梳洗。
夜幕逐渐降临,赵显瑜的眼皮渐渐沉了,章氏却依旧还没回房,她忍不住问沈嬷嬷道:“母亲到底去哪里了?”
沈嬷嬷看了看一脸疲惫还硬撑着的三姑娘,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启禀三姑娘,夫人今日有要事要办,晚一会儿才会回来,您且先歇着吧!“
赵显瑜呆愣住了。
她垂下眼眸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失落的小模样看得沈嬷嬷都忍不住心痛起来,才听得她小声道:“多谢嬷嬷告知,我知道了。”
沈嬷嬷扶着赵显瑜上了床,又将帘幕轻轻地放下,便瞧见生得俏生生的三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心中不由得叹气。
她此刻也想着,若是自己有这样生得漂亮又性子软和的女儿,指不定要宠成什么模样,可是在这国公府,三姑娘的性子却是要修建掉的糟粕。
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的赵显瑜次日一大早便起身了,望着床榻上有些凌乱的被褥,她有心整理一下,却又怕惹了章氏夫人不悦。
一想起自己的母亲,显瑜心中一痛,她昨日还真以为母亲要与自己同床共枕,甚至连同她说些什么也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却不想是自己自作多情。
想到这儿,赵显瑜突然来了一股子倔强,速度飞快地把床榻整理了,才走出了卧房。
能来值夜的丫鬟自然不会睡得太沉,可架不住赵显瑜动作轻,直到这位三姑娘走到了门口,值夜丫鬟才猛然惊醒,骨碌碌滚下床来跟赵显瑜告罪。
显瑜摆了摆手道:“无事,你忙你的吧,我出去走走!”
她自顾自地回了长乐苑,刚一踏进院门便与章氏夫人撞了个面对面。
章氏夫人没想到小女儿起得这样早,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半晌才开口道:“显瑜啊,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赵显瑜朝着章氏夫人福了福身子道:“多谢母亲关心,女儿醒了便睡不着,想着回来等钱嬷嬷起身学规矩。”
章氏忍不住蹙起眉来,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对面的小女儿有哪里不一样了,只是细一想又觉得她这种变化没什么不好,便笑着道:“难得你如此积极,钱嬷嬷马上便起了,你进去等吧!”
赵显瑜目送着章氏走出长乐苑,才脱力似的坐在桌子旁,心中有些凄楚地想着,母亲叫自己去衡竹院住,她却来了长乐苑,她便这样嫌弃自己么?
“蒹葭!”
她试图为自己倒上一杯水,却又怕钱嬷嬷突然出现找人麻烦,便扬声叫自己的丫鬟。
进来的却是丫鬟萋萋,她此刻眼睛红肿,见到赵显瑜的时候还忍不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显瑜蹙起眉道:“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了?蒹葭呢?”
萋萋一时没忍住哭出了声,又急急地憋了回去,喘了几口气才笑着开口道:“蒹葭她做错事被罚了,以后奴婢近身服侍姑娘您。”
赵显瑜心中升起了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倘若蒹葭只是简简单单地被罚,那么萋萋根本没必要这样难过,她猛然站起身来质问道:“告诉我,蒹葭到底怎么了?”
萋萋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这时,钱嬷嬷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对着赵显瑜道:“启禀三姑娘,蒹葭她犯了大错,被处死了。”
章氏倒是吩咐了钱嬷嬷,要徐徐告知赵显瑜,可是钱嬷嬷却自作主张了一下,在她看来不过就是处死了一个犯了错的丫鬟,若是三姑娘连这种事都接受不了,那还如何杀伐果断地掌管一府中馈呢?
赵显瑜又呆愣住了,只那么一瞬她便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人堵了一团什么似的,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
“大错?那么请钱嬷嬷你告诉我,蒹葭一个姑娘是犯了什么非要死的大错,是杀人!还是放火!”
她的声调陡然拔高,一向怯懦的双眼突然迸发出愤怒的光来。
钱嬷嬷向后退了一步,想起面前人是三姑娘并非是二姑娘或是夫人,便扬起下巴道:“她自是触犯了府上的规矩,三姑娘,可并不是只有杀人放火的罪才能要人命的。”
她此刻的模样着实是有些让人恼火,赵显瑜蓦然想起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母亲章氏,猛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钱嬷嬷却伸出手去将赵显瑜拦住道:“三姑娘,这件事已然是板上钉钉,您还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下,登时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钱嬷嬷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一向唯唯诺诺的姑娘:“三姑娘,你——”
赵显瑜冷声道:“你不是一向嫌弃我没有高门小姐的气度么?这一巴掌赏给你够不够气度?”
“您!奴婢身为您的教养嬷嬷,您这样对待奴婢是——”
怔愣了一瞬的钱嬷嬷立刻嚷开了,只是她再度没能将话说完便又被显瑜打断道:“你既然这么爱讲奴婢本分,理应知道如何谦卑地做好教养嬷嬷,你做得不够,去门口跪着!”
*
刚刚回了衡竹院的章氏夫人坐在了软榻上,回想着小女儿方才的反应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章氏现下有些想明白赵显瑜在介怀什么了,却有些无奈起来。
将她叫来衡竹院,自己却去了长乐苑,这并非是为了折辱小女儿,而是她在长乐苑守株待兔地等一个人。
老天爷知道她昨夜在小女儿的卧室中等到了长子时,内心是多么惊怒交加,章氏夫人万万没想到,都已经告诉赵弘了,显瑜是他的三妹,他却还是要做这等下贱之事!
从未跟长子动过手的章氏夫人狠狠地打了赵弘一个巴掌,严厉地训斥了他半个时辰,心中坚定了老夫人的想法。
倘若不将赵弘送得远远的去读上几年圣贤书,家中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丑事!
章氏夫人正想得心如刀绞,外面突然响起了嬷嬷们的声音:“三姑娘,您现在不能进去,夫人她——”
她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就瞧见自己的小女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不由得蹙起眉道:“显瑜,你这是做什么?”
赵显瑜张口便质问道:“昨日,母亲您处死了蒹葭是么?”
“蒹葭?”
章氏下意识是真没想到这是哪位,只是联系上“昨日”“处死”这两个词汇,她很快便想到了女儿说的是谁,点头道:“不错,怎么了么?”
赵显瑜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无论是母亲对蒹葭这个人的陌生,还是她回想起来后的不以为然,都让她觉得周身冰冷呼吸困难。
“母亲,那是一条人命,您就这样三言两语地决定了她的生死,您不觉得,不觉得太残忍了么?”
章氏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小女儿,她一直是一副畏缩的模样,说话都不敢大声,没想到第一次理直气壮地与自己对抗,竟是为了一个下人!
此刻的赵显瑜情绪越是激动、眼圈越是泛红,章氏夫人便觉得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越是响亮。
“显瑜,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章氏这一句话声音和缓,似是要平复小女儿的心绪一般,可是下一瞬她的音调突然拔高,将有所冷静的赵显瑜吓了一跳:“你为了一个低贱的下人,这样顶撞你的母亲!赵显瑜,你还知不知道为人子女的本分?”
显瑜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开口道:“母亲,您连女儿与您意见相左都接受不了,怎么能做出轻易要人性命的事呢?”
她这句话说完,屋里情绪激动的人便不止她一人了,章氏夫人的胸口也剧烈地起伏起来。
“好,很好,赵显瑜,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交代。”
章氏突然冷笑了一声,才又道:“昨日之事皆因我身边的嬷嬷钱氏而起,你若要为你的丫鬟讨回公道,随意处置她便是。”
她原本是想同小女儿据理力争,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直接将钱嬷嬷抛给了赵显瑜。
赵显瑜怔愣住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明白母亲的心意过。
“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挑唆我的钱嬷嬷还不够,非要让你的亲娘我给那个丫鬟偿命么?”
章氏夫人将心头的怒火全部压下,又恢复了冷静自若的模样,甚至还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为着这个丫鬟你不惜顶撞你的母亲,想来面对罪魁祸首钱嬷嬷,应当不会心慈手软吧?”
赵显瑜的指甲扣进了自己的掌心,那股疼痛能平复她心里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
一时间衡竹院的正房内一阵沉默,章氏看着眸色挣扎的赵显瑜,心头一阵火起。
“赵显瑜,你明白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要么你就当机立断出手果决地为那什么蒹葭报仇,要么你就从头到尾装聋作哑乖乖做好女儿,像现在这样两头都不挨着,你是不是就只想气死我?”
全凭着一股子火气出现在母亲面前的赵显瑜一旦泄了气,再面对章氏夫人的怒火就显得有所不及,她脸上泪水不断,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
章氏越看她这幅样子越觉得生气,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正待继续教训她时,门外突然传来下人们的声音:“参见国公爷。”
紧接着越国公那爽朗的笑声响起,章氏夫人连忙起身,不忘瞪一眼显瑜低声喝道:“给我把你的眼泪憋回去。”才走出去迎接自己的夫君。
国公爷一见章氏笑容更盛,任由她帮着自己脱下外袍,才开口道:“前阵子一直为西北边军的军费磨嘴皮子,今儿户部那些老抠门终于是把钱批下来了!哈哈哈……”
一串笑声过后,越国公一眼瞧见屋里还站着小女儿,便问道:“小瑜儿怎么哭了?”
显瑜轻轻摇摇头,就听得章氏苦笑道:“这孩子不听话,我说了她几句便抹起眼泪来了。”
原本都已经止住哭声的赵显瑜听见母亲这话差点又哭出来——一条人命在她亲娘这里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揭过了。
越国公不赞成地一咂嘴:“你看看你,瑜儿才回家两天,你便迫不及待地当严母了?“
章氏笑道:“国公爷说的是,是妾身太过心急,瑜儿,你先回房吧,让钱嬷嬷回衡竹院来,过几日再开始学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