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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其一十八 光华·伎馆 ...

  •   杜灼的进入引来伎馆内无数疑问诧异的目光,她却不以为然,仗着头上遮挡面容的帷帽,杜家小姐从容环视明亮大堂内的众人。

      “一个女子,争的也来胡姬馆,莫不是要入籍?只是身段差了些,呵呵呵呵……”

      “你们看她身后的男子,唷,难讲是丈夫逼迫妻子入火坑呢!”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传入崔俨耳中,弄得他神情尴尬五味参杂,他却记得最末那句“丈夫、妻子”的说话,一时竟红了脸,满身不自在。而旁人围观打趣的对象径直对迎上前招呼的店主人吩咐:“烦劳为我挑个格间,我要静静听曲,适才唱的那个……”

      如灼回首望了望崔俨,才想起曲子的名字,于是接着说:“木卡姆,我要听的是依拉克木卡姆。”

      店主人愣了愣,看看杜灼身后露出为难表情的崔俨,似在无声询问,又或者店主人认为眼前小女子说话做不得准,他等待的是其后男子的主意。

      察觉到对方的想法,如灼隐隐不悦,略抬高了声音反问道:“争么,你家胡姬馆不许女子进来听曲饮酒?”

      “并非不许……”店主人张口结舌,停顿须臾,他忽的哈哈笑了起来,解释道,“在下失态,皆因小娘子的言行举止与一友人极像。故而略微愣了愣,还请小娘子勿怪。”

      杜家小姐消了脾气,隔着帷帽上垂下的薄纱打量一番面前的男子:卷曲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碧蓝的眼睛像是晴朗的天空的色彩,原来是个胡人。她笑了笑,赞道:“想不到你这个胡商将我中原言语说得这样好。”

      店主人拱拱手,笑答道:“在下约翰,汉名李妥儿,因自小在中原长大,学习的皆是汉家典籍。”

      崔俨闻言心生好奇,便与店主人谈论起西域各国与中原的关系。一旁的杜家小姐为乐曲吸引,结识胡商的想法暂时被抛在脑后,就近入了独立雅间,隔绝了周遭众人探究的视线,她取下帷帽坐下,顷刻间便有拿着弹拨尔、手鼓的大胡子回鹘人,以及一个蒙着面纱的美丽女子走了进来。

      乐舞者行礼,整顿须臾后,头戴毡帽的回鹘人按着各自的位子席地而坐,一旁的女子踏着红艳艳的小蛮靴在青锦地衣上旋了一圈,脸上盈盈一笑,双眼像是溢出的波光,乌亮亮的会说话一样。杜灼倚着扶几,听着规律而富有节奏的鼓点响起,便见几个回鹘人放开喉咙唱了出声:

      “去留是我自愿,为爱受苦我心甘。……(注一)”悠扬的男音响起,舞姬得了命令似的转动起双腿,两手随着鼓点的节奏,轻盈变化着姿势,看得人眼花缭乱。

      “……晨风啊,请你对春天般的情人捎去我的问候,我即使将生命施舍给晨风也算值得,倘若它时时为我给我的情人捎去问候。盖达依诚心诚意多次到你的府邸倾诉衷曲,可你一次也没对我这忧伤的可怜人道声问候。(注二)”

      “……轻风,请帮我找回失去的情人,我向真主哭诉请求解脱我的困境,我不断流泪面色已如麦草枯黄,……(注三)”

      男音和在一块,像是恋人的低声述说,杜灼不懂穿着条纹长袍的大胡子回鹘人唱的是什么意思,但乐曲中关于恋情的苦悲跨越语言的障碍与地域、习俗的不同,清晰传达传入她内心深处。

      “……别怨我没为离愁发出更多的叹息,离开了生命与呼吸的躯体又怎能表达哀伤?”最后一句终了,鼓点、弹拨尔的余韵还在心中回荡,杜灼愣愣注视着舞姬火红的衣裙,视线逐渐模糊,等发现时,泪已滑落,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一道隐约可见的痕迹。

      崔俨与店主人进来,看见眼前的一幕,急得他慌忙走近,关切问道:“争么了?听曲如何听得哭了?”

      “黎奴你说,曲里唱的那个男子最后争样了?他还能见到心上人么?”如灼缓缓抬起婆娑的泪眼,认真问。

      “这……”崔俨哭笑不得一阵踟蹰,心里苦思着如何回答,听着杜家小姐哭着哭着竟又咳嗽起来,一时是眼泪横飞难受不已,崔俨看着心焦开口劝解,却听到“哗啦”一声,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拉开。

      如灼还以为是在大堂看热闹的小厮惟明,她掏出香帕飞快抹去泪水,正要责其举止粗鲁,印入视线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容,那双透着恒古不变的淡淡哀伤的眼,此刻正流露出些许期盼,然后失望的黯淡了眼神。杜灼太熟悉这个过程了,只是这次她心里隐约有了新的想法。

      杜家小姐没有出声,久久的定定的与闯入雅间的男子对视,而周遭所有人,似乎都被她排除在想象之外了。

      崔俨看着陌生的男子,微有些不悦。而后他回首,见到杜家小姐仰望男子时隐含着不同寻常的情感,他虽然隐隐感觉得到,却不愿深想如灼此刻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只是面色阴沉,衣袖下的手倏地握紧成拳,他佯装没有发现雅间气氛的微妙变化,竭力压抑溢满心口的不安与怒意。

      “哈哈哈,让在下介绍介绍,”夹在中间的胡姬馆主人李妥儿见着面色迥异的三人,急忙大笑着打了圆场,“小娘子真是性情中人,我这位友人亦是听了这个乐曲便不自觉流下泪来。哈哈哈,若是诸位不介意,大家有缘一见,也算相识了。来来来,让在下代为介绍……”

      “赵公子。”如灼好容易回过神,她没有掩饰面上的欣喜,高兴地开口招呼。

      “小姐认识?”崔俨反问,双眉皱得更紧了。

      杜灼笑着邀请众人落座,一面对崔俨解释,“黎奴还记得我方才拿出的川贝枇杷糖丸么?呵呵,便是这位赵宁赵公子所送。还有前几日我出去玩耍迷了路,也亏得他送我找到大哥,不然也不知争么回家了。”

      崔俨看了杜家小姐一眼,吓得对方急急辩解:“并非偷跑出去玩耍,我、我得了太母的同意出去踏春……”

      “如此最好。”明知如灼扯谎,当下他没有追究,转看向面前的男子,崔俨态度冷淡拱拱手,聊作见了礼。

      如灼瞧着崔俨面色不豫,暗想对方气她蹩脚的谎话,她脸上讪讪的不敢再讲大话,只得对赵宁笑了笑,另介绍道:“赵公子,这位是清河崔俨崔公子,我们自小一处长大,就跟姐妹……不,是兄妹,我们就跟兄妹一样,呵呵。”

      唐突闯入的金匠赵宁并未因崔俨的冷淡而觉得受了怠慢,他不卑不亢还礼,嘴角啜着一抹浅笑,一如过往,笑意未达眼睛深处,如灼又觉得心里的某些想法仍是不变,她留意到对方听她说“清河崔”三字时,眼皮略微动了动,有些纳罕地看向崔俨。

      “与郡姓无关。”崔俨迎向赵宁疑惑的视线,简单说了一句将身份撇清。

      赵宁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对方的说辞,听到杜家小姐突然的一阵咳,他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旁若无人地问:“还有糖丸么?若是没有……”

      “多谢赵公子美意,不过方才杜灼又得了一些,暂不需要了。”如灼边咳边拿出崔俨给她的小银盒,想了想生怕赵宁误会她贪图银盒嫌弃手制的糖丸,她又拿出袖中藏着的小布袋,笑着说,“赵公子给的川贝枇杷糖丸也还剩着。只是杜灼病弱,吃药总不见好,呵呵。”

      杜家小姐拿出银盒时,崔俨还在旁暗暗高兴,然而这份欣喜维持不过须臾便被无情打破了。他压抑心里的失望,努力公正客观地看待眼前的男子,于是他收起情绪,开口问道:“未知赵公子官居何职?”

      “赵某无官无职,不过是个卑微的制佛金匠。”赵宁一脸平淡,答道。

      “还恕唐突,未知赵公子现居何地?”崔俨不动声色,又问。

      “赵某客居乐游原清凉寺曼殊院内。”

      “作何营生?”

      “承接寺院佛像活计。”

      “是否有意踏足官场?还是今后都制佛维生?”

      “不入官场,兴之所致制些佛像,驻足过后便云游四海泛舟五湖。”

      “云游如何维生?”二人你来我往,一问一答,崔俨咄咄追问,杜灼在旁听着按耐不住,在其身后猛击一拳,一面维持脸上客套的微笑,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黎奴,你作甚么,争的像是个逼婚的媒人!”

      崔俨勉抑着心底翻滚的情绪,低声答道:“我为小姐审核此人,自然得将所有事情弄清。”

      “并非你想的那样,人家赵公子……”杜灼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她急急笑了笑掩饰过去,刚想说句客套话,见到赵宁又是那种不达眼底的浅笑,隐隐包含几许讥讽,淡淡说道:“适才还与这位李兄说起,呵呵呵,赵某原是要随托相回国的金匠,实在无需担忧饭食问题,崔公子费心了。”

      “随托相回国?!”杜灼吃惊反问,摆着一张脸的崔俨亦露出诧异表情。

      “正是,托国崇敬释氏,却苦于国内没有制佛的匠人,这次和亲,大相钦萨重金聘请了京内熟悉此务的工匠一道回国,赵某有幸,亦在其列。”赵宁不解二人为何惊讶,进一步作了说明。

      “可托国大相遇刺身亡了……”如灼喃喃说道,话语里不知觉有所保留,仅是指出人人知晓的事实,而未将所知和盘托出。

      “这个城里人都知道,可是边关的事……”胡姬馆主人李妥儿突然收住话挥了挥手,奏曲的回鹘人见状无声退下,见他压低了声音,模样神秘地说,“闻得松州被围,守城的兵士们已经断粮多日,若是托相的事不解决,恐怕松州城破,托国人便长驱直入了。”

      如灼刚要接话。崔俨一脸惊诧,出言反问:“如此岂不是万分紧急?坊间可不知晓这样的消息啊。”他说着扫了杜家小姐一眼,提醒对方谨言慎行。

      “冷面狐狸。”杜灼哼了哼,嘴里咕哝一句后未再说什么。

      “皆言托相是遇刺身亡,可那日他召见我等一众金匠,便只见得一位女子闯入……”赵宁的话引来众人的注意,如灼一听讲起自家姐妹,她心里一个激动,脱口反驳道:“那是我家姐姐,她绝不会……”

      “小姐,何不请赵公子将那日情形讲上一遍,我们也好从长计议。”崔俨阻止杜灼,一面建议道。

      赵宁面露迷惑,但他并未追问二人想要知道具体情况的缘由,只是语气平淡说道:“那日也无甚稀奇,只是如常召见,想是托相想要在众多金匠里面择出几个优秀的,于是便常常召我们过去考核。一到就见着那位女子,我们一看室内并无他人,托相浑身是血伏在案桌上,想上前救已经是来不及了。兵丁们随后到来将那女子抓起,似乎托国的随从也来了,还有托相之子。当时混乱了许久才得散去,后来也不知争样了。”

      “金像呢?屋内那尊莲姬金像,不知赵公子有否留意?”杜灼身子微微前倾,急切问道。

      “金像?”赵宁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露出浅笑,答道,“因为损伤,现下在我处修补。”

      “杜灼若是想看看莲姬金像,可以么?”崔俨轻咳一声,提示道:“小姐,一会恐怕并无时间前往乐游原……”

      如灼闻言忙改口,道:“改天可以么?”

      “若是托国人未收回,随时恭迎杜娘子。”赵宁又是柔柔的浅笑,看得崔俨一阵不满。

      如此讲定,杜灼、崔俨起身与巧遇相识的金匠赵宁作别,一面又谢过店主人李妥儿的款待,寻来小厮惟明,二人登上马车直驱目的地四方馆,一路再未有其它插曲。

      注:

      一、赛乃姆;二、大依克特;三、达斯坦;四、麦西热甫皆为依拉克木卡姆的汉文翻译,原曲用维语演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其一十八 光华·伎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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