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与花谈恋爱》空腹糖纸

3、第 3 章

　　“胡说八道。”
　　没有同情，没有感慨。
　　金的表情没有变化，静静叙述自己的意见。
　　“蜉蝣朝生暮死，不照样可以跨越一个城市的南北两头。你有见过大海吗，没有？它不就在你迈出两步的地方嘛。”

　　差点被金说哭的少女结结巴巴解释说她走不出森林的外围。

　　金沉默了半晌。
　　然后别过头，耳根有一丢丢晕红。
　　怎么办，他把女孩子惹哭了！惹哭了！！

　　“给。”金将茶叶丢进烧开的水里，连着整个杯子递给她。
　　“烫烫烫……”

　　金头一回有了想叹气的心情。

　　夺回杯子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他踩灭篝火，一把将小堇像抱小孩似的抱起来。
　　“走吧，看海去了。”
　　“！”
　　“反正离这里也不远。”他说，“谁让你一直把我往森林外面引呢。”
　　“！！”
　　金随随便便就将小堇努力掩藏的目的戳穿了。

　　他们轻而易举穿越了包围整片森林的灌木。

　　小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金将小堇平稳的放到沙滩上，少女紧紧的攥住金的衣角。

　　“我还听说过一个故事。”
　　顺手通过月相确认现在的时间，几乎将整个大陆都走遍了的金脑子里藏有无数个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奇闻异事。
　　“从前有个从祖辈开始所有国民都在巨船上漂泊的国家，但它其实只建造在一大块木板上，而且年久失修。借这个国家渡海的旅人发现巨船即将分崩离析，决定带领国民靠岸上陆企图开始新的生活。”
　　“……然后呢？”
　　她的声音顺着逆行的海风传来。
　　“在船上土生土长的国民无法适应没有海面摇晃、零件损坏碰撞的巨响的日子，全都回到了即将沉没的巨船上继续原来的生活。当然，那个国家现在已经沉进海底了。”
　　“真是愚蠢啊。”
　　小堇感叹道。
　　“不管是人类，还是我们。”

　　金回过头看向小堇，而小堇抬头正望着月亮。

　　少女的面容不再是原先那副还带着稚嫩的样子，逐渐长开，身形也愈发抽长，变得有起有伏。
　　美人赏月的景象，真的很耐看。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小堇顿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这个岛据说原来有现在的三倍大小，但是被海水淹没的面积越来越多，为了让我们生存，‘妈妈’毒死了其他的植物动物，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我们。”

　　说着她仰着头落下一行眼泪。

　　这个岛、这个森林——‘妈妈’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照得到阳光，有充足的水源和丰富多样的物种。

　　“我们只能在没有光照和充满腐殖质的土壤中生长。”
　　小堇解释说。
　　“‘妈妈’让毒素浸没了自己的土壤，忍受着自己孕育的其他生物被毒死，创造了这个透不进阳光的最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所以我们一直觉得，离开‘妈妈’生活是不好的。”

　　金蓦地想起在某个地下遗迹发现的，身体被蛇蝎咬住却依旧哺乳孩子的面目丑陋的女神像查姆达。

　　这片森林，这个念的聚合体，居然也有母性的存在吗。

　　不可能。

　　“金，你说的是对的。”她走近过来，“如果继续呆在这里，我们只会灭亡。”

　　金思考了一会，提出自己的假设：“所以我无论怎么走都无法到达岛的中央，是因为森林不想让我接触到你们。”
　　“是的。”
　　“那你们打算怎么离开？”
　　“今天结束的时候，树林上方会开辟出让月光进入的空间……”

　　话音未落，小堇的周身突然发亮，她的身影也漂浮而变得透明。

　　她面色一变：“被发现了——”
　　“喂！小堇！”
　　金冲上去伸手想要拉住她，然而这次她的身体却没有化为实体。

　　小堇低头朝金露出有些傻傻的，安抚的微笑。
　　“抱歉啊，金，我说谎了。之前我说我没有名字，其实也有人这么称呼过我们——艾毗斐利花。”

　　一年只绽放一次的梦幻之花。

　　“放屁！”
　　不擅长表达情绪的金气急败坏且粗鲁的打断她。
　　“你是小堇！我说你是你就是！”
　　就算是他，也不愿意被人随便喊“喂人类”吧。

　　小堇愣了下。
　　她的身形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一个光团。

　　“那么来玩个游戏吧。”
　　声音如同风中的烛火般飘荡不定。
　　“找到我。我就送你个礼物。”

　　“约好了啊。”
　　金充满了自信。
　　或者说，让小堇感到安心的自信。
　　“你就等着吧！”

　　※

　　月明星稀。

　　在沙子上盘腿静坐了几刻钟，金猛地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个音调极高的口哨。
　　高到一般人和动物的耳朵都听不见的地步。
　　能听到的，则是能理解特定频率的，他的友人。

　　虽然也不是真的人就是了。

　　对他们一跃都跳上飞空艇的猎人来说，抓住低空飞过的巨大的鸟，鸟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几乎罩住了半个岛屿的大小。
　　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呢。
　　金一面无奈的想，从高空俯瞰下方。

　　撇去遇事“有些”容易冲动暴躁的性格，总体而言，金还是很冷静的。

　　正如小堇被截胡透露的信息，原先从上方看密不透风的树林慢慢呈螺旋形解开。
　　友人心领神会地从上空掠过。
　　看准时机，金突然松手，从百米多高的天空垂直坠下。

　　从远方看仿若燃烧的流星般耀眼。

　　降落得悄无声息。
　　只在泥土上留下浅浅的一个脚印。

　　小堇在地面看得眼睛（如果有的话）都直了，甚至想啪叽啪叽鼓掌。

　　这是片能让任何人都哑然失语的花圃。
　　漫无尽头，望不到边际，成片的花朵泛着萤火似的微芒，每根半人高的根茎上都挂着两三朵，活像白色的小灯笼。

　　花瓣远看是莹光洁白的颜色，但凑到眼前近看，又发着荧蓝色的光。

　　轻轻的夜风拂过这个地方。
　　花朵们的低声呢喃随风灌入金的耳畔。
　　她们对这位从天而降闯入家园的人类充满……嗯，兴趣。

　　果然靠声音来找不太靠谱啊。
　　金决定换个方法来。

　　同株刚醒来的姐妹和小堇打招呼，但她怕被金听见，暴露自己的位置。

　　即使她可能也许大概或许挺希望被找到的，不过在胜负面前，小堇燃起微小的好胜心。

　　男人很用力很用力的深吸了口气。

　　“小——堇——！！！”

　　要聋了！！（明明没有耳朵）
　　小堇下意识的想。

　　但是金在叫她。
　　名字是她唯一的标识。
　　她只会是小堇。
　　这是金教给她的。

　　小堇呆呆地望向那个在正中央咆哮的猎人。

　　她的族人们全焉了。
　　特别是靠近金的那一圈，整个茎条就差没倒回土里。

　　小堇赶紧也学着她们的样子低下头，但又忍不住悄悄偷瞄几眼。

　　金给逗笑了。
　　她只看得见一双沾满泥土的鞋大步流星朝她迈来，然后在她的视野内停下。

　　“别装了。”他戳戳小堇的花瓣，“找到你了，小堇。”
　　“是我赢了吧！”

　　小堇别过头去，不理他。

　　“喂喂，我的奖品呢？愿赌服输啊。”金郁闷的说。
　　指尖触碰了下花苞，凌空一抓，小堇惊吓的发现自己的人型被拉出来了。
　　“认输了吗？”他笑嘻嘻道。
　　“……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叫小堇的时候，只有你有反应啊。”
　　“……哼。”
　　小堇勉强接受了现实。
　　“那么，金，请先把我挖出来吧。”

　　因为金触碰到她的时候就会实体化，导致她现在大半截身子都还埋在土里。
　　……怎么说呢，她记得这在人类的观念里这不是什么好的形容。

　　“或者你放开，我自己出来。”
　　“不要。”金干脆的拒绝了，“放开了，你就会逃走的。”

　　小堇叹气道：“不会的啦！真是的，你这人到底是有多任性啊。”

　　弄了半天终于把人像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
　　金发觉小堇的外形越来越进化成了完全体的样子，一笑一瞥都风姿卓越，充满成熟的魅力。

　　小堇轻轻说：“要开花了。”

　　话音刚落，白色的花竞相朝着夜空舒展开花瓣。

　　她干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用十分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在世上悄无声息绽放的同胞们。
　　“艾毗斐利花一年只开一回，盛开期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然后大家都会消失，同样的景色不会出现第二次。”

　　金没有说话。
　　他习惯性的用科学的角度思考保留这幅景象的可能性。

　　然而失去转瞬即逝的无敌光环，人们也未必会想现在这样觉得美好了。

　　“这是最后了，我们将要离开这座岛屿。”
　　“怎么做？”
　　小堇神秘地笑笑，“过会就知道了。”
　　“你也会消失吗？”
　　“嗯。”
　　“是吗，这样啊。”金淡淡的说，“那我的奖励呢？”
　　她用相同的回答搪塞了过去。

　　慢慢的，小堇继续维持不了实体了，金的手穿过她逐渐透明的身体。
　　变回了那副一碰就会弹起飞跑的样子。

　　发梢最先化成细小的泡沫，不停地碎裂，变成气体融入空气中。

　　“我……困了……”
　　小堇用消失的胳膊揉着眼睛。

　　“晚安啦，金。”
　　“啊。”

　　金一言不发地注视小光球最后只剩下一个几不可闻的光点，然后周围重归黑暗与寂静。

　　他理解了小堇话语里的含义。

　　枯萎的花蕊吐出小小的种子，它们随风扬起，散乱到这个大陆的各个角落，等待明年相同的季节再开出同样美丽的花，也不再只是某个从另一个大陆漂来的念的聚合物的观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