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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漠剑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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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一种人。天已亮了,莲生双眸微睁,咬着下唇细细地看着他,许放的一张脸在清晨的微光里清明透彻,少女这才发现他眉眼里像是冰雪雕成的,可即便是雪,也是那种永远也不会融化的雪。他的容貌中依稀有一股沉郁而内敛的精神在支撑着。
何况他此刻一眉一眼都是认真的,极其之认真——不是说笑。
老人皱着眉头,许放自言自语:“我的马儿,虽然不是名驹,却跟着我五年,同行同止,共宿相依。”听了这话,莲生突然心口就窜出了一口轻叹,这是少女第一次觉得有些心动的叹息。
她忍不住要安慰许放:“那马儿,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是你的伙伴,兄弟。可是、你为什么不先吃点东西,吃了东西,我陪着你去找!”她的眼睛晶亮起来,充满着活力与信心,仿佛已经看见许放寻到了他的宝贝马儿一般。“一定是可以找到的!”她笑着,手上还托着那些干粮。
许放的眼睛飞快地看了莲生一眼,却摇摇头,竟似婉拒,随即转身便行。他一向不太喜欢欠人恩情。莲生有些恼,喝道:“站住!”说完,语声已经软软地放轻了:“别走呀——许放。”
她轻轻地念着年轻人的名字,“许放兄弟,别这么走呀,吃了东西再说。”
老人一个跨步上前,手掌虚虚地拉开个架势,却不曾追拦,他行走多年,不难看出这个叫作许放的年轻人,定是武林中人。像那些人行走江湖,身上总该是背负着些什么的。而自己如今担着带领商队的重任,又何必去趟江湖这趟浑水?江湖,啐,不过就是个臭水塘子。他鹰隼般的眼睛眯缝起来,那好多好多年前的江湖往事呀,不想也罢。
商人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起身,收拾帐篷的收拾帐篷,检点行囊的检点行囊。长三口内哼着小调,灰吉打着哈欠,多老大伸着懒腰,鬼头老三醒着鼻子……一连串的动作,叫整个大漠都生动的“活”了起来,商人们吆喝着,他们要趁着这清晨的瘠薄凉意急赶上一段路。
两日后,漫天天地黄兮兮的色彩里终归有了一点淡影,镶嵌在天际,那是楼兰城高耸入云的城墙、尖塔。只是隔着约半日的路程,就缩小成了芥子般的一点。
可看到了一点淡影,每个人浑身都提起了劲,“长三”打头,拉着骆驼走前,脚步也变得轻捷,他嘿哟着听不出曲调的歌儿,猛地站住。有什么东西?还被午后热气凝滞着的空气,突然一刀急风猎猎刮来,破空之声直欲撕开空气!若这空气也能成为武器,便一定会凝成一把刀,杀人的刀!
急风当面,恶狠狠地堵住每个人的口鼻,叫人艰于呼吸。迫于空气的压力,商人们大张了嘴,却又忙不迭闭紧,这急风里的沙粒呀,硬绷绷地敲着牙齿,好不疼痛。骆驼们停住脚步,发出咻咻的呼气声。流沙在每个人的足下飞速滑动着,越来越急,沙流如潮,在不远处卷起一窝一窝的漩涡来,竟然隐隐有雷霆之势。沙丘倒坍、沙流飞疾。每个人的心头都掠过不祥的念头:又是、一场风暴?
顶着风,商人们勉强支撑起吹得东倒西歪的身体,一起转头望着老人,期待他的指示。老人的一头白发吹如蓬草,掩映在白发黄尘下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神情扭曲、带着几分可怖,他一手掩住鼻口,一边大声呼喝道:“避开,避开,不是——风暴!”
但,却比风暴更要可怕一些。因为在那沙之漩涡中,出现了无数的曈曈黑影,刀风就是从他们的手中刮起来的。有两头胆怯的骆驼已经忍不住嘶鸣出声,肉垫也似的蹄子泼在地上,又新扬起几重黄尘来。几个见识快的商人早拼了命地勒住缰绳,长三耸着脖子,已经勒转了骆驼,狠命地往回头带,一双眼睛已经近乎睁不开了。多老大、灰吉几人脸上也恐慌不已。整个商队都小小骚乱起来。
慌乱中有人跌倒,竟也看不清是谁,莲生正好在他左侧,忙弯了腰去搀扶,不想又被骆驼冲了过来,生生挤开,跌在地上。“长三”一扭头看见,忙忙左臂用力拽了把缰绳,右臂早探,直抓了倒伏在地的莲生带上骆驼背上来,口内不忘呼喝:“小心!”他吃了满嘴的风沙!
老人拍着骆驼,大声的呼喝着,“别慌,别慌,我们绕道,绕道!”商人们拼了命地去约束骆驼,可那些黄色的重雾沙土扑面而来,每个人都乱了,又如何镇定的起来?骆驼们自胸中发出唉唉唉的长鸣,驼铃声乱,老人不顾吃进嘴里的大把沙土,继续大声的呼喝:“不是追着我们的,别慌,大家稳住!”
刀风确然不是追着他们的,商队真的不大,又哪里有什么稀罕的宝物在内?能在这狂漠里卷起如风暴一般的沙尘,当然是中原武林的一流高手,喝着酒、玩着刀、骑着骆驼来往的马贼们尚且做不到这般。商队终于安全的退到了百米开外的一个沙包背风处,众人就如同在黄沙中洗了个澡,眉毛头发里挂满了黄沙,面上打磨的灰了一层,且又呼呼地喘着气。
老人抢先舒缓了过来,趴着地面,溜了一眼过去,那是决战之前的宁静!恰才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沙流漩涡,已经渐渐地平息,可平息不过数秒,大江也似的沙流聚合起来了,缓缓地蠕动着,打着旋,越转越小,越转越慢,黄尘飘飘摇摇地落下,仿佛这巨大的漩涡中间,藏着个什么东西似的。
那中间,确实有两道瘦影,很瘦很黑,看不清楚。
莲生伏在老人的身侧,她的一双俏目也愣愣地,完全为眼前的景色所迷惑:“爷爷,这是什么?”老人的两腮耷拉下来,刀刻一般的皱纹加重了:“埋伏!”两个字念得好轻,说的意思却那般的沉重。他的手突然间变得好凉,身下的、被太阳烧得灼热的沙子蛰着掌心,心里很冷,已经多久没有看见这场的杀戮了?江湖,这就是江湖,无处不在的江湖呀。
少女完全不了解老人此刻的心理,她瞪着眼,一时间忍不住要喊出来。可她不曾喊出来,老人反手就是一挡,抢先将她的话截住,也就在这一霎,本来已缓和下来的沙流中,突然卷舞出几十条长龙,赤黄色的沙龙。老人眼中一灰:“是、他们!”手忍不住松了下来。
少女只觉得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好冰,冰得就像是寒冬的雪,随即又沃汤融雪一般的化却,她轻轻挪了挪身子,忐忑不安地问道:“爷爷,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这究竟怎么了?你说他们,他们是谁?”
老人顾不上回答少女,只是眸色逐渐转深,仿佛他曾经努力压制住的内心的恐慌,又一起回到了眼中心口,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们呀!”
黄沙飞速褪尽、沙龙消失的原处,都站立着一个劲装结束的黑衣人。一共四十九条沙龙,也就一共四十九个人。他们的个子并不算太高,甚至有两个还颇为矮小,个个肃穆而立,一动不动地宛如雕塑。老人心想,大约也便是这附近邵武九姓中人,却没想到这二十一年来,教中势力也渐渐蔓延到边陲了。“沙神”沙通天果然能人,只是不知道这一战,他可会出来?
少女见沙流终于停了,许多人冒了出来,她突然猜到了其中缘由,不禁对爷爷说道:“原来这些人竟然能埋伏在沙子底下,一旦出来,竟然能卷起沙尘,果然都是好厉害好厉害的人物呀!爷爷,你真的认识他们么?”
老人回首捋一捋她被吹散的碎发,苦涩道:“孩子,看吧,别说话。”莲生乖乖的闭嘴不语,可她的心里却在琢磨:这些人既然武艺如此高强,究竟是要等谁呢?他们一定是埋伏在这里,要杀人的。她看多了马贼的恶行,对此倒也不是很在意。
漩涡的中央透出的两个瘦影开始清晰:一个人,牵着匹马。是的,那马的肩背是一条弧线,瘦得干瘠的弧线,像极干枯后袒露出的河床,和骆驼的驼峰截然不同。莲生看着,面色霍然变得惨白、手上也忍不住渗出汗来:可是许放么?
刀风终于停下了,黄沙是一寸一寸落下的,空气极热,一切都在蒸腾和扭曲,莲生的眼中就惊天动地的出现了那张脸,好模糊,却还是能依稀看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