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59] ...
-
西山曰:‘此人大非端士,笔头虽写得数句诗,所谓本心不正,脉理皆邪,读之将恐染神乱志,非徒无益。’某佩服其言。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
.
听军医说,血在石韫玉离开后不久便止住了。据他们说那简直是像奇迹一般,但石韫玉却知道那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在雷瑶耳边说了会去找白瑜。
雷瑶肯定是怕白瑜又被一个人留下,才愣是从鬼门关回来了的吧。
.
「……雷雷……」
白瑜呢喃着躲在一边,看着何安息给雷瑶把脉,直到何安息轻轻点了头对他微笑了,才颤抖着松了口气。
「没事?」
「请王爷尽管宽心。」
看见白瑜几乎脱力地跪在雷瑶身边似乎根本就看不到别人,何安息和石韫玉互相看了一眼,示意守在边上的雷少瑕和军医一起出了帐子。
「王爷可还好?看脸色像是也有些不适,不如让小生也替您把一脉?」
「本王只是没睡好而已。……比起这种事,你能不能先把脸给换回来?看着怪难受的。」
「倒也是。小生能否借用王爷的帐子?」
洗掉了脸上易容用的药膏,何安息看上去比刚才要顺眼多了。石韫玉盘腿坐在帐子中央,看着何安息一如既往旁若无人的态度,不明白他的神经到底怎么长的。尽管他知道自己在何安息面前摆王爷的架子向来就只会自讨没趣,可是眼前的男人多年不见变得愈发的温文尔雅谦恭有礼,总该是有了些长进吧?为什么却好像偏偏对他一个依然是毫不掩饰地戏弄呢?
白瑜虽然天真得跟个小孩似的,但也绝不是会被虚伪的温和骗得头头转的那种。所以既然白瑜信任他,那么石韫玉认为何安息应该确实不只是个撒谎成性的混蛋。
「王爷,您果然是不太舒服。」
何安息并没有介意他为什么在发呆,反而自说自话地决定他其实比雷瑶更需要吃药。石韫玉当即用力地白了他两眼。
「……我让你办的事呢?」
「小生办事您还不放心么。」
「放心才怪。」
「王爷您说笑了。要是不放心小生办事,您也不会把小生叫来这里吧?」
说着何安息很真诚地给了石韫玉一个知己难求的笑容。
「哼、办妥了就好。等朝廷派人来接替雷瑶,你跟我们一起回京。」
石韫玉只觉得被看得心里发毛,想着才不要做这种人的知己呢,立刻就急着想要赶他出去。何安息脸上刚才还让石韫玉觉得似乎是不卑不亢而稍稍有些不满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可怜兮兮的讨好似的愁苦。
「出去?小生出了这帐子要到哪里去?总不见得去白白那里惹他烦心吧。」
「你到哪里去和本王有什么关系?问我做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让何安息一个人在营地里四处走动确实是不太合适,可是让他这么呆在帐子里石韫玉又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他给气死。
他还在犹豫,何安息倒是很理直气壮地开口说了。
「是王爷您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说什么雷公子伤得很重,小生才一时好心想来帮忙。可雷公子根本就用不上小生帮忙……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在班房里求个太平呢。」
——并且用事实证明石韫玉被他气死是命中注定的。
「谁、谁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了啊?!你要是那么喜欢班房,本王让人再把你送回去就是了。」
「王爷别生气,是小生不当心说漏了嘴,小生给王爷陪不是了。」
「什么说漏了嘴,本王早晚让人把你这张惹祸的嘴缝起来。」
对于石韫玉心里的自怨自艾,何安息没道理毫无察觉。但他就是能假装看不见,死皮赖脸说要留在石韫玉的帐子里。
从前一天开始就绷紧了神经几乎没歇过的石韫玉最终疲惫地点了点头,不再和他纠缠。
「……王爷您真的累坏了。」
何安息得到允许之后静静走到了石韫玉身边,坐下之后抓起他的手腕开始替他把脉。石韫玉不乐意地把手马上又抽了回去。
「又干什么!」
「王爷您老实一点啦……」
「要你管!」
看着自己抓空了的手掌,何安息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反而眯起眼睛很欣慰似的歪过了脑袋。
「王爷能那么精神,小生就放心了。」
.
「……白白知道都是白白不好……雷雷你别生我气,快点醒过来……」
白瑜握住雷瑶的手掌小声忏悔着。
如果他没有吵着要出门玩,胡人就不会乘虚而入,雷瑶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所以雷瑶一定生他的气了。
尽管何安息告诉他说雷瑶已经没有事了,白瑜也知道何安息不会骗他,但眼睁睁看着他紧闭双眼人事不省地躺在面前,就算知道应该宽心他也根本就做不到啊。
「白白,你都一动不动呆在这里半个多时辰了,给你倒了茶也不喝。大夫也说少爷已经没事了,你别光是这么傻看着少爷。要是他好了你却病倒了,少瑕要怎么跟少爷交代啊。」
雷少瑕进出帐子好几次,就看见白瑜跪在铺盖边上一个劲喃喃。因为知道雷瑶没有危险了,雷少瑕更觉得看不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别板着个脸怪吓人的。
但他还没劝上两句,白瑜偏偏哭得更厉害了。
「……都是、都是白白的错……白白要是没有任性的话、白白要是没有在这里的话……」
「哎?」
「爹爹那个时候也是……如果白白没有回去的话、说不定……说不定就……」
白瑜抽泣着像是打算要把所有不得了的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
「那种事才不是白白的错。」
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么多年以前的事?雷少瑕不明白,但他知道不能让白瑜顺着这念头想下去。白瑜的任性在军营里确实是有些格格不入,可是也让一直以来勉强自己摆出冷酷面孔的雷瑶轻松不少,雷少瑕喜欢这样的雷瑶,所以他觉得白瑜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雷少瑕拍拍白瑜的背脊。
「少爷受伤也不是因为白白的错,这里是战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白白不用为了这种事内疚的……少爷要是知道你这样,不知道会有多生气。」
「可他都已经在生我的气了……你看他都不肯醒过来……」
说着白瑜抹掉眼泪嘟着嘴瞥了雷瑶一眼。
「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生白瑜的气,雷瑶的眼睛就在这个瞬间慢慢睁开了。
「雷雷!雷雷醒了、醒过来了!」
他不知道是欢喜还是伤心地嚷起来,又哭又笑着,连手该放在什么地方都想不起来,无措地挥着手臂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这就去找大夫来。」
「……白白、」
才睁开眼就看见白瑜泪眼汪汪的手舞足蹈,雷瑶努力抬起手臂向白瑜伸了过去。
「就听你在那里胡说八道的,什么都是你的错?嗯?」
白瑜无处可去的手干脆就抓住雷瑶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听雷瑶虚弱的声音数落他的胡闹,抽抽嗒嗒地说着对不起。
「都是我不好……」
「真是的,别跟我认错,反正你知了错也不会改的吧……」
在鬼门关前徘徊的雷瑶就听到身边的傻孩子哭着说要一直做他的亲人,说什么最喜欢他了,说什么不要把他一个人留下。
雷瑶不舍得他哭,才终于挣扎着回到了人间,却反而听他说什么自己不在就好了——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可是、可是如果雷雷觉得是白白的错……只要雷雷高兴,我……」
不是那样的。
不是想说这些的。
「只要雷雷不和我生气,我就、我就再也不说要你娶我……」
「已经说了不是你的错了……咳、你想要病人一次次重复同样的话到什么时候去?」
.
何安息无辜地看着一脸震怒的石韫玉,好像莫名其妙的那个是石韫玉似的。
「您干嘛躲着小生?」
「废、废话!」
其实石韫玉心里确实认为自己之前紧张到手心冒汗是很丢脸,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何安息刚刚看着他的表情温润得简直就可以说成是充满了慈爱么。
不紧张才有鬼呢。
——何况何安息还出其不意凑过来啄了他的耳朵一下。
这世界上还有人会比眼前这个叫做何安息的男人更莫名其妙的么?如果有的话石韫玉还真想认识一下。
「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生哪敢要王爷怎么样。」
石韫玉黑着脸听他解释说那只是想要看他有没有发热气虚,连反问说这样能看出什么啊的力气都在抬起眼睛看一眼何安息的瞬间消失殆尽。
那就当作是那样好了,继续追究需要的耐心和精力他都已经没有了。
承认自己想太多了还比较轻松。
「够了。……给我出去。」
气氛异常沉闷。
石韫玉别开了头,就听见何安息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的一声叹息,然后是起身的声音。——何安息不应该是那种会叹气的人啊……所以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尽管何安息照他说的做了。
「王爷,少爷醒了。」
何安息在就要走出帐子的时候差点撞上了雷少瑕。
「我这就去。……对了,少瑕,不用去找那些大夫了。」
石韫玉看了眼聪明地站停在那里等他发落的何安息,示意他跟自己走。
「是。」
「而且说到底白瑜就是个大夫吧,他说什么了?」
「……他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光知道在那里哭。」
「哈啊……也是。」
居然有个瞬间想去指望他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笨蛋。
石韫玉走进雷瑶的帐子,就见到白瑜呜呜着要雷瑶别生气。难得看见白瑜认错,石韫玉倒还觉得好像有点稀奇,不过雷瑶似乎是已经不耐烦了。
「你再这么说话我真的生气了……咳咳、你要想气死我的话就继续说好了……」
「不是要气雷雷啊、我真的不是想要气雷雷……我、我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
明明雷瑶都活过来了,怎么还哭个没停的?石韫玉看得出来要不是因为身体虚弱、雷瑶老早抓狂了,所以他张口想把白瑜劝到边上去。但何安息已经走了过去——
「听话,先到边上去呆着。」
说着何安息从白瑜发颤的手里接过雷瑶的手腕。
白瑜抽着鼻子点了点头。
「何先生……?」
何安息冰冷的手指让雷瑶清醒了一点,睁大眼睛看清了靠到身边的男人。
「雷公子您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咳、还好……你怎么会在这里?」
「雷公子身子健朗,虽然伤得很重,但只要好好调养,过阵子就不要紧了。小生再给您开张方子、」
没有理睬雷瑶的问话,何安息对着雷瑶露出那种大夫看绝症病人的奇妙微笑。雷瑶没有介意,轻咳着谢过了何安息。
「有劳何先生了。」
「雷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做大夫该做的。」
说着何安息还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看了白瑜一眼。虽然不是想要怪他,而且也可以算是有情可原,不过哭成那样还是太丢脸了。明明就是个大夫,病人在眼前却只知道哭,连他这个做先生的都跟着觉得害臊。
白瑜涨红了脸,嘟着嘴含糊地争辩了两句。
「小生也没说白白不好。」
——只不过是还稍稍嫩了些而已。毕竟是所谓关心则乱,白瑜要是能冷冷静静地给雷瑶把脉开药那才叫真恐怖呢。
何安息把雷瑶的手臂放回到被窝里,站起来走到边上去开方子,把位子留给了白瑜。可是白瑜却迟疑着也不敢靠过去,扁着嘴苦着脸小媳妇似的躲在那里。
「……你一醒过来就骂他了?」
这画面尴尬得连石韫玉都看不过去了。
「我干嘛骂他?咳、我还想知道他在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