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吉法师

58、[57]

　　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西汉·司马迁《史记·淮阴侯列传》

　　.

　　欧阳一个人呆在房里，思考白瑜的事情。

　　事实上从上次诱拐不成开始、或者可能更早开始，他就对白瑜的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得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结论。尽管白瑜并不会比一般人更狡黠，说话也不至于比旁人更滴水不漏，换句话说在他和白瑜交往的过程中他只觉得白瑜是孩子气、或者说是被宠坏了。
　　当然长得太漂亮之类的借口也和这种困惑没有关系，或者说稍稍有一点……欧阳每次看着白瑜那张精致得像是琉璃质的脸蛋，都会浑浑噩噩的，就算努力去思考对方到底有没有使诈，结果都会觉得他天真成这样自己还怀疑简直就是罪恶。
　　在这以前还从来没有被男人迷倒过的欧阳不太清楚这是不是根源。
　　总之反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对白瑜更有戒心一些，起码不能每次都轻易用对方是小孩这种理由说服自己。

　　「公子、听说胡人退了。」
　　「哎？」
　　明明将军都不在，那群没用的胡人到底在干什么啊？
　　欧阳皱了眉。因为雷瑶和石韫玉比想象中要难缠很多，他才不得不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白瑜一个人身上。
　　而白瑜不知道是巧妙还是笨拙的应对让他简直就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雷瑶自己犯错出了军营，他们也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了，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欧阳这时候的心情非常不好。
　　「老爷问牢里的那人、」
　　「就说我还会去的。」
　　把白瑜收为己用是不可能的。尽管没有真的向白瑜提出类似的建议，也并没有根据说他不会答应，但欧阳就是有这种印象。
　　而且，事实上欧阳觉得像是白瑜这种捉摸不清的人真要是答应了，恐怕自己也不敢信任他。
　　欧阳这么打发了下人之后，站起身。——白瑜刚才下午睡了那么长时间，尽管现在已经过了戌时三刻，但应该还没有睡下吧？

　　记得来到这个小镇大概是在五六年前的夏天。非要说是被捡来的也是没有错，总之他对之前的事情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是尴尬地记得一个姓氏。也不知道是原本就忘了，还是在路上忘了的，反正他作为可疑的男人当时能交代的什么都没有。
　　仅此而已。但仅此而已的他却被收留了。

　　.

　　走到牢房门口，欧阳停下了脚步。
　　要说最奇怪的事情，其实倒是白瑜和那个什么李子的关系。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跟上白瑜的步调，可是那个无赖却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博取了白瑜的欢心。
　　难道白瑜的偏好是那种么？——不不、绝对不可能，看雷瑶和那个无赖之间的差距就知道了。
　　「白大夫呢？」
　　「好像是已经睡下了。」
　　牢头是不清楚白瑜到底是什么样了不起的人，只知道和自己平时见到的犯人不太一样，而且连欧阳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看他。所以提到白瑜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又睡了？」
　　「不过刚才还听见那位公子和李子搭话，可能是还没睡着吧。」
　　还是不能理解啊，白瑜和那个李子的关系。

　　.

　　「难道那也是我的错嘛？」
　　白瑜嘟囔着抱怨何安息就知道一个劲帮雷瑶说话，抓着被子翻了个身。
　　「……我可没那么说、」
　　「哼？」
　　何安息突然换到了无赖的调调，白瑜冲他翻了几下眼睛，心领神会地摆出了和李子说话的态度。
　　「就说了我是大夫，怎么能算是吃白饭的啦！」
　　「但刚刚那位将军是回去打仗吧？却故意把白少爷您留下来了。这还不是吃白饭啊、」
　　「明明就是无赖、还好意思说人家吃白饭。」
　　就算是何先生、居然说什么他是吃白饭的也太过分了，更何况现在说那种话的还是李子。白瑜觉得自己才没有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呢，他分明就是担心雷瑶才跟过来这里的——
　　可是这种时候却只能呆在这种地方。
　　说得好听一点是雷瑶不想害他身陷险境，难听一点则是觉得他跟去也只会碍事，再有点自知之明则是他根本就不该呆在这里。
　　从一开始就不该来的。
　　「小的和白少爷您可不一样。」
　　「我和你一样还得了么？」

　　对于白瑜还没睡着这件事，欧阳却不能说是觉得庆幸。或者不如说，如果他睡着了欧阳反而会松一口气。
　　「白大夫、」
　　「你怎么又来了？……真是的，你难道住在这牢房旁边么？还是闲得发慌了？」
　　看样子是由于刚刚还在和李子拌嘴的缘故，白瑜似乎心情很糟糕，窝在临时的铺盖里瞥了他一眼后又背过了身，对欧阳说话一点都不留情面。
　　因为白瑜的语气怎么听都只是小孩子在赌气，所以欧阳只觉得是自己来得很不巧。
　　「欧阳是有话想和白大夫说。」
　　「那就说啊。」
　　「这、」
　　在他出现后还坐在那里的李子立刻露出了啊呀呀好久不见的奇妙殷勤视线，明明自己又不是去看他的，而且这一天当中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见了多少面了。欧阳强压着心里对这个仗着白瑜和他亲近就恬不知耻的无赖的不满，向白瑜提议到官邸去详谈。
　　白瑜没好气地拒绝了。
　　「外面天都黑了吧？我才不要大半夜的跑出去呢。」
　　「……府里的床总比这里舒服，白大夫要是不嫌弃的话，在府里住下也、」
　　说到一半欧阳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可笑。要是白瑜真的挑拣得厉害，那就不会情愿住在这种地方了吧？
　　果然白瑜不领情地抓着被角哼哼说反正也舒服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呆在官邸里欧阳说起话来肯定更没完没了，他睡得说不定还没有在牢里好。
　　「白少爷还真是挑剔呀……要是换了小的，老早欢天喜地地跟在这位公子后面走了。」
　　「你又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我跟你一样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是告诉李子的，也是告诉何安息的。
　　——如果可以像何安息一样遇上什么事都冷静得跟看戏的那样，他才不会傻乎乎跟到这里来。他又不是真的笨到以为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当然也知道自己根本是累赘，可是不跟来却又觉得不行……要是再等个五年连他都怕自己会变了心。

　　不要。
　　我不要。
　　这种结果绝对不要。

　　白瑜一边说一边终于从铺盖里钻出来坐在了那里，一双眼睛在仅仅靠着上方一扇小窗里透进的月光才能看个模糊的牢间里紧盯着欧阳。
　　「欧阳公子，你要是觉得想和我说的话不方便别人听见，那就不用跟我说了。」
　　欧阳手里其实提着灯笼，却觉得身边什么光亮都没有，只有白瑜的眼睛闪着和欧阳在以往任何时候都不曾见过的光芒。
　　灼得他浑身冰凉。
　　「倒也不能简单说是不方便、」
　　可是欧阳又不能因为这种模糊的印象转身逃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只不过毕竟事关重大，要是无意中泄露了朝中机密，恐怕……」
　　「朝中机密泄露给我就没关系了？啊、难道你打算故意害我被十五王爷和雷将军骂？」
　　「……白少爷大可不必担心啦、」
　　李子突然出声打断了白瑜关于欧阳居心叵测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大坏蛋的发言，摇着手指说是白瑜没有认清状况。
　　「这位公子又不是朝廷命官，哪里会知道什么机密。他是看中了长相标致的小少爷啦，想找借口把你拐回家去咧。」
　　「原来是这样！」
　　白瑜当然立刻就配合地恍然大悟了。
　　没有弄清状况的欧阳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认为是暗恋白瑜而且图谋不轨，都没来得及解释，好像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的李子还不知节制地继续胡扯，说得像真的一样。
　　「小的我不懂大道理，但决不会对白少爷你动手动脚。白少爷今晚就请放心，小的就是不睡觉，也一定会守好小少爷你的。」
　　「休、休要胡说！我对白大夫怎么可能……」
　　欧阳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莫须有的指责而涨红了，尽管在昏暗摇曳的灯笼光下旁人几乎就看不出来，但他自己心里清楚。
　　原本他心里没什么牵挂或是执着，就算被人污蔑也不会轻易动怒。只是李子和白瑜的胡扯实在太过不可思议，而且几乎是毫无征兆就拽出了这样的话题，所以就算话题中心的人不是自己，恐怕欧阳也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在欧阳看来，男人之间行房事并不算是异常，只是如果没有利益牵扯，那就根本没有必要。起码他自己绝对不会对别的男人产生什么特别的兴趣。
　　李子摆出很恶心的无赖笑容。
　　「也是……是小的眼拙，这位公子自己就够好看了，恐怕性子也偏阴柔，比起白少爷肯定更喜欢那位雷将军似的人物吧。」
　　说着比刚才更能震撼到白瑜的言语，李子解释说什么就算是自己偶尔也还是会看走眼，然后更加笃定地断言说欧阳是要把白瑜骗回官邸里先奸后杀。
　　「哈？」
　　连白瑜都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了。
　　「这位公子心里肯定嫉妒小少爷貌比潘安，要是除掉了小少爷，说不定就有机会博得雷将军的欢心啊。」
　　大概是因为看见白瑜信以为真了，李子越说越起劲。欧阳发现再不打断他，自己就真的变成那种居心险恶的男人了。
　　「……我对雷将军怎会有什么非份之想？白大夫，切不可听信此人的胡言乱语。」
　　「就是就是、我家雷……雷将军才看不上他呢。」
　　明明自己不管怎么说什么都会被巧妙地识破，怎么那无赖几句话就能把他骗得头头转了？百口莫辩的欧阳再次被白瑜闹得有些糊涂。

　　.
　　看着因为白瑜不再理睬他了的缘故，只好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的欧阳，白瑜重新窝进被子，小声嘟囔着抱怨了。
　　「也不用说到那个地步吧。」
　　「被吓到了？」
　　「才没有。」
　　要是因为这种事就被何安息吓到，白瑜觉得自己老早就焦虑过度英年早逝了。可是欧阳不知道何安息的为人，被冠上那种可怕的罪名——就算是未遂或者起意而已，也一定觉得很惊悚吧。
　　一般无赖会说这种话么？白瑜不太清楚。
　　「我刚刚还在想，如果跟着欧阳回去，会不会能帮上雷雷什么忙。」
　　「哦？小生倒是认为，白白那么做只会给雷公子添麻烦。那种事情不是你该管的，让大人去头痛就是。」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白瑜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
　　「就算白白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可是听听他说什么总比就这么把他吓回去要好吧。」
　　「还敢说，难道不是因为白白到最后也不愿意理他了，他才回去的么？」
　　事实上何安息很清楚白瑜就算没有被吓到，也肯定有某个瞬间信以为真了。不过他不是说谎成瘾，也绝不是以此为乐，只不过是白瑜自己有那份心才会被带到那种心境里的而已。
　　白瑜对欧阳毫无信任感。
　　「好嘛好嘛……是我自作自受总可以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听见何安息在耳朵边上诡辩了。
　　「白白也不用这么和自己生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说到那位公子打算和白白说的话，小生倒是有些头绪。」
　　「哎？」
　　又来了。何安息总是弄得好像全天下的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偏偏还每次都说得准——
　　白瑜心里不以为然，却又忍不住好奇。所以每次变成这样，他都没办法不去追问，结果当然就每次都会上他的当。
　　「反正肯定就是对白白威逼利诱，许给白白金银财宝之类，要白白去说服雷公子不要总和他们作对，或是让白白探听消息，又或者是让白白拖住雷公子……」
　　「我才不要金银财宝。」
　　而且雷瑶也不可能因为他的拜托就对郝潜蛟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听不听还不都是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