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连环恨锁谁能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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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渊派在江湖中称得上实至名归的名门，弟子众多，扬名江湖的亦是不少。
而眼前这束发黑衫的解连环，便是龙渊派弟子之一。
她的名在江湖并不算响亮，但奇的是每被提及，都跟江湖大事有所关联。江湖老人提起她时，曾赞道：此女有大将之风，大隐之能。
而此时，这些都没什么用处。
解连环问清了弦凝的情况，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蹙了眉心，沉吟许久。满屋静默，直到那站在窗旁好奇张望的少女收回视线，瞧着她好一会，扬声问：“你不高兴。为什么？”
“……我的朋友病了。”她缓缓地道。
少女走了过来，擦擦头上热出的汗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弦凝，微微惊讶：“她好好看呀！”她蹲在床边，小兽一般歪着脑袋仔细打量着，然后，抬眼道：“她没病啊，只是中蛊了嘛。”
“只是？”寒江客瞪着她。
少女不客气地拉起弦凝的手嗅了嗅又摸了摸，猫儿一样圆圆的大眼中露着天真的味道：“嗯，寒蛊嘛。好久都没有人用了……”
寒江客没有心思听她说这蛊毒的问题，他几乎是把她从地上揪起来的：“你能治？”
眼前一花，少女已被解连环拉到身后，女子微微扬眸，递过来的那一眼，含着劝止——甚至可说是锋锐凛凛的警告。
她转首问那少女：“若你……安全吗？”
少女笑笑，露出小小的可爱虎牙：“嗯。我是药嘛。”
解连环眉心蹙得又紧了一分，叹了口气，缓缓松手。少女摆着手，推他们两人出屋去，寒江客本想留下，解连环却对着他摇摇首，先走了出去。
只是她出门前，转身递了一把短刀给少女。
寒江客悚然一惊，她扬手止住他，低声道：“没事。”
真没事的话你脸色会那么臭？寒江客差一点吼出来。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他就对这女子怀着一种莫名的敌意，尽管他看得出，她对弦凝的关心挂怀并不比他少。
两人也不走远，就站在门口抱手等着。客栈的小二倒极机灵，没谁敢来问一声。解连环面色沉稳，仔细看方知她眉心紧蹙；寒江客瞪着那两扇门，若是目光成刀，那门只怕早被砍得稀烂。
“她是什么人？”终于，寒江客哑着嗓子开口问。
解连环缓缓抬眼，低道：“她叫药。”
“药？”他只想到这个字，皱了眉，“她是大夫……药师？”
解连环却沉默了，许久，寒江客才听见她一声低语，宛如叹息：“若是，倒好了……”
门闩一声轻响，被拉了开来。
“呼……好热……”少女迈出门来，右手扇着风，身子软绵绵地往门边一靠，解连环抢上前一把接住了她，紧紧握了她一只手腕。寒江客顾不上问，直接奔进门里。
“你放了多少？”解连环掏出怀里的手帕裹住她左腕，没多久，帕上慢慢渗出血色来。
“嗯……两三盏吧……她撑得有点儿久了……”怀里的少女低低道，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唇，天真而甜美的笑，仿佛自己并没受什么伤，猫咪一般往她怀里又蹭了蹭，“她今晚就会好了……我有点想睡呵……”
“睡罢。”解连环抱起她，看了看门里的情形，缓缓舒出一口气，转身离去，不再回首。
寒江客进去时，弦凝并未醒来。
桌上放着一个茶盏，盏中滴滴残红，赫然是鲜血。她唇边留着被仔细擦过的血迹，此外，看不见一点新伤。他伸手探脉，她血脉中的寒毒竟如潮水般速速消退而去。不过一刻，她面上竟渐渐涌起血色，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一声猛咳，寒江客便见一团夹着血丝的雪白物事被她吐了出来！
那东西仔细看去，似虫似蛇，通身雪白发亮，落在地上，扭动挣扎片刻便被热气蒸腾得化成了一滩水，消散无踪。
“咳咳……”弦凝呛了一阵，呼吸慢慢均匀下来，额上便开始冒出汗珠。寒江客握了她的脉搏，指尖的脉动虽有些急促，却再没了那如丝如缕的虚空。
她的寒蛊，真被那小姑娘的……血……化掉了。
所以，那家伙……解连环才那么不情不愿？她是怕一开始让他知道了，他会逼着那以药为名的小姑娘放血？哼……
他知道，他会。不管弦凝醒来后知晓了会不会怪他，他都会。
门口没了声音，她们已走了么？也好，至少，他不用跟满眼疑惑的弦凝说太多。
是谁解了我的蛊？
“解连环姑娘，她带了……药。”他面上满是感激惋惜之色，“你还没醒她便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谢她呢。”
弦凝的眼忽然动了动，眼底闪过什么，但只是片刻便消散了。她垂下眉目，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捂住了唇，再抬眼时满是惊疑。
“那是血。”他明白她的意思，指指门外道，“我被关在外头，后来才知道。”
弦凝望向门外，一念惘然从面上滑过，指尖缓缓蜷起，几不可见地轻轻一叹。而这一回，他看得分明。
那神情，让他心底微微一刺。
她，是在为谁惘然？答案突兀而明白。尽管那答案，有些骇俗，但，他却在一瞬间便懂了。
也许，他早在看见那家伙的一瞬间便隐约明白……
他终于想起，那个曾让她面上流露芳华少艾神情，差点被茶水烫伤的名字——解姑娘。
原来是那人。
那相貌俊丽，沉静从容的女子，本来就很容易让人倾心……更何况，她们是好友，对吗？
只是她心里，并没有你。
没有你，弦凝。他的心，冷然讽刺。似是说她，却亦是说着自己。
此时才知，你心里，也并没有我……
“要去找她吗？”他突然问出声，盯着她的眼，知道自己此时在笑，笑得……就像他平日里那般的风度翩翩，俊逸风流，“去找她道谢？”
弦凝眨眨眼，摇首，比划道：不必，她定是有事。
“是吗……也对。”他继续笑着，心里却在问自己：要说吗？告诉她，解连环身边有个姑娘，容貌甜美，声音娇俏，解连环对她如珍如宝，甚至不情愿让她刺血来救你……
话在舌尖滚动着，只要她的目光再闪过一丝丝惘然，他便再也忍受不住……
弦凝却握了他的手，面色狐疑，打着手势问：怎么了？不舒服？
寒江客的笑，乍然一僵。
“没有啊。”他道。
你笑得不高兴。她微微蹙眉，眼底却是温润的关切：伤了？
他舌尖的那些话，忽然消散。
“嗯……是这里太热了。”他笑着，抹去她额上滑落的汗滴，“你不觉得么？”
寒江的笑……变得高兴了？
弦凝疑惑着，却也轻轻放下了悬起的心。唔，师娘说过，不管男人女子，心思都不容易摸透，所以，不用挂心那么多。
而且，他这么一说……真的好热……
每年总有几日，东方的朋友们会找个地方与他聚一番。可事情也总有意外，比如此回。
云林派对青锋堂挑衅，一夜间无声无息杀死堂中两大长老，并留下血云指名挑战。武林哗然——青锋堂虽不算大派，却亦是武林剑派名门，多年来在中原颇有威望。出了这种大事，堂中主事立刻昭告同道去助拳。东方作为沧浪门代表，自然义不容辞——实际上是粟掌门一声令下，他只得“代师出面”，推脱不得。
想想这回去也能见着几个好友，东方也不再嘀嘀咕咕，交待完家里门中的事便出了门。等到他离去几日，弦凝和寒江客方才回到门中。
粟夫人替弦凝把了脉，放心道只要安静休息几日便可恢复如常。旁边的同门们一听连忙接话道，这几日门中大小活计由他们包办，弦凝只要安心休养就好；三娘更是靠着“久病成良医”的经验要去替她煮些滋补膳食，连小寇的心上人，那被她和聆夏救下的小姑娘也听得消息跑了来，巴巴地拉着要帮忙。
弦凝听得窝心又感动，轻轻点着头笑笑接受了众人的好意。心里知晓定是东方将她的事说得太严重（本来就严重），若自己此时有异议，谁也不会同意。
于是，弦凝难得地休养起来。
平日里忙惯了，一闲下来反倒有些无措。可大伙儿把她看得紧张兮兮，谁也不让她双手再沾一点阳春水，不过三日，她就闲得有些发慌了。
“弦凝，教我手语吧。”
不会干活，同时也被粟夫人告知要休养的寒江客这么说道。
于是，她快乐地颔首。
只是教授手语，大家都没有意见，弦凝自然就教得格外起劲。寒江客也不嫌琐碎麻烦，从最简单的一点点学起，屋里桌上写满了纸条，都是两人“交谈”的话语。
弦凝深知，学手语是件很耗心神的事。手势稍有不对，意思便可能谬之千里，沧浪门上下虽然都为了她学会手语，但真正能与她完全用手语而不靠她“听”来交流的，至今也只有师娘而已。
寒江客学得很快，没几日便能与她不开口地“聊”些简单话语，师兄弟们啧啧称奇，纷纷道他有天分。弦凝自然更开心，慢慢开始手把手地教给他一些比较复杂的词句。
如此过了好几日，粟夫人给两人重新把过脉，总算笑眯眯地宣布两人伤势痊愈。大伙笑闹一阵，弦凝也总算松了口气，打着手势道，她不要再那么闲着了。
沧浪门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安宁，弦凝还是忙忙碌碌地做着、管着门中那些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情。寒江客也还是跟着说一套做一套的粟掌门学剑练武，帮着他能帮的活计。
唯一不同的……小寇对心上人八卦道，就是寒江不知为何，变得爱跟着弦凝师姐到处跑了。
他的心上人小雨看看跟着自己跑到这家酒楼来说书的他，再瞧了眼坐在一旁偷偷笑个不住的爷爷，默默地准备起下一支小曲儿。
唉唉，男孩子啊，果然都是笨蛋。
小雨红着脸想。
“啊，这个是表示‘千山万水’……对么？”寒江客飞快地比着手势道。
弦凝笑弯了眉眼，点点头。寒江的手语学得比她当初要快，让她多少有些惊叹他的机敏。而且，寒江学习起来很刻苦，一有机会就跟着她学上两三下，不知不觉，她也竟习惯了随时都会看见他在身边……唔，有时还有撒娇的猫儿。
此时，两人在竹林里砍了些竹子，正休息着，准备过会儿将它们送到二师兄的店里去。天气日渐炎热，买竹席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二师兄便趁机做起竹席生意，他们自然也就来帮帮忙。
竹林里绿意茵茵，竹香清清，偶尔飘落几许薄叶，如扁舟巧渡风海，悠然自得。坐在这里休息，心情不觉间便安宁下来，一身的汗也渐渐被清风拂去，舒服得教人不想离去。
弦凝微微眯起眼睛，欣赏着阳光丝丝穿透竹林落下的点点光影，它们随着南风细细晃荡，染在飘飞的竹叶上，闪闪烁烁，金绿相映，别样的可爱。头顶身畔拂过的南风进了竹林，仿佛被竹林洗去日光下的燥热，瞬间就温柔清凉了许多。她不觉抬起手，接住一片掉落的竹叶，透过它看着林顶的日光，嫣然一笑。
忽然，肩上被碰了碰，她转过眼来，身边的寒江客笑意浅浅，双手飞快地比了几个手势。
真美。
弦凝唇畔笑意深了，旋出浅浅梨涡，点点头比划道：嗯，好美的光。
寒江客却是摇首，指指她的脸，再次细细比划了一回。
你，真美。
这一回，弦凝的笑敛了敛，面上却扬起了绯红。有些难为情地，她垂了眉目低了头，极力想让面上的热意消退下去。
芳华少艾，垂眸凝袖，嫣然娇柔无限。
女子最动人的神色，便是这一垂首的温柔罢……仿佛夏日水莲初绽的清，静静依偎着修竹的柔，经不住一丝凉风的娇弱。
轰然心音跃动在他耳边，寒江客吐息片刻，若无其事地继续拉着她比划道：再教我一句话。
弦凝面上还留着些许残红，似是胭脂一样娇艳，可看见他的手势，神色却一下正经起来。方才那片刻撩动人心的美丽收得一干二净。
寒江客心底不禁苦笑，她这太过认真的性子，到底好还是不好？微微一哂，他一字字道：“喜欢。我还不曾学过。”
弦凝微微笑了，正了身子抬起手，认真地比划起来。她的右手先指指心，又握成拳，左手轻轻包住，放在心口前，低了低头，面上浅浅一笑。然后，她认真比划道：一定要高兴点儿，才是“喜欢”。
寒江客依样画葫芦，手势却迟疑起来，没有做对。弦凝摇摇首，习惯地拉起他的手，一点点教导。先指他的心口，然后收拳，左手拉上来包住，合放胸前，轻轻按一按他的头顶。
这个手势并不难，不知为何，寒江客总是没法做得很对。不是快就是慢了一点，左右手还会弄错，跟平日里的机敏半点不似。弦凝虽有疑惑，可看看寒江满面无辜无措，心下便释然——有的人确实总对某个手势觉得别扭，也许寒江就是这样而已。这么想着，她便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教导。
重复了好几回，示范了好一会，寒江终于露出恍然的笑容。
“我懂了。”他自信满满地抬手，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然后，慢慢地比划起来。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时，弦凝迟疑了下——他做的这个倒比较像“我”，然后他再指一回，却是很对，于是她笑笑，继续看下去。他慢慢做完“喜欢”，最后却没有放下手，而是指了指她。
“你”？
她还在不解，寒江客却已经又比划了一遍。还是那样连续的几个动作。
随后，第三遍，第四遍。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弦凝倒抽一口气，几乎跳了起来！
他他他……比错了！她几乎是瞪着他的脸，匆匆忙忙地想要告诉他。
“我喜欢你。”
一抬眼，一句话砸得她差点眼冒金星。
他……在说？不，是……一边比划一边说？！
“我喜欢你。弦凝。”
她全身的血液一瞬间似乎都冲到了脸上。在他说到第三遍时，她终于有了反应。
她转身就跑！
说“跑”也太慢，她竟是直接运起轻功跳上了一株翠竹！
早该料到！寒江客苦笑一声，提气便追。亏得他轻功不弱，弦凝此时又心思紊乱，没多久便被他一把抓住稳稳落地。身后竹影摇动，风声飒飒，似是在笑他。
“你跑什么？”抬起她的脸，他几乎是叹息地道，“我就让你这般讨厌吗？”
弦凝死命地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就先，先跑了！
她喜欢过人，也被人热情诉衷肠过……可是，可是，唯独此刻，她竟无法像过往那样平静！她该说的啊，该告诉寒江，他的“喜欢”其实只是……只是……
她……该说的……该说……吗？
糟糕了……
弦凝心底呜咽一声，明白了自己。
她不想告诉他，他的喜欢是错觉！她不想告诉他，他不属于沧浪门，迟早会走，他以后会遇上更好的姑娘，会把她忘记……
老天，她竟然开始泛酸了！
“弦凝！”他的口气几乎是凶狠了，她眼底的水光和游移让他心头猛然一紧，“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你先喜欢的是那……那个人。”
她的脸一瞬间雪白了。
“听我说。”他握紧她双肩，忍住狠狠拥抱她的欲望，眼中是深沉的暗，“你还喜欢她也罢，我不管。但是，我要跟她争一回！我会赢过她！”所以，你可不可以，别再想着那家伙，就只看着我？
她的眼，水色潋滟，惊讶和不忍，慢慢地涌成了泪滴，缓缓坠落。
寒江客叹息了。“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对不起……”
她没能看见他的话。他将她拥进怀里，喃喃自语。
他的心跳，轰轰然透过衣衫碰触着她的面颊，是种让人几乎想要沉醉的节奏。
她还能醉吗？这一回，真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连环恨锁谁能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