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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千秋年少戏无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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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阁深庭,琳琅假山,错综复杂,走过小桥流水,面前是片海棠林,过了花季,自是没有盛花绽放之景,郁郁葱葱的树叶间,幽幽小果挂满枝头,皆是一幅兴旺之色。视线随着曲折的小道往下行去,两边逐变为灌木及花海。
夜色朦胧,昏暗中烛光迷离,一袭白裳略显单薄,独站在鹅卵石铺垫的后院内,闭眸养息。
清丽瘦小的影子屏息渐渐靠近,想要吓那人一跳,只是这状似陷入沉思假寐的人忽而开口,淡淡开口:“谁?”
墨语欣顿时僵住了脚步,腿收下不是,抬起也艰难;唉唉唉,就说跟学武的人玩躲猫猫不好吧,连点小玩笑也不能开呢……于是只能悻悻然收起玩性,一步一哀怨地从暗处蹦跶出来,还噘着小嘴气鼓鼓的模样耍起无赖:“不带的,不带的,怎么能这么快揭穿我!”
闻者不禁失笑,缓缓转过身来,浓密的青发顺势而下,使得脸颊更显消瘦;不沾脂粉的素净脸孔,娥眉轻扫英挺,黛眸微泛慧光,薄唇轻抿,含笑若非,儒雅温文,一举一动,倒像个白面书生般秀美俊气。
这容貌、这气质,若是女则端庄贤淑,巾帼须眉;若为男,那自也是贤人雅士,赛若潘安。
墨语欣见他未有反应,自是不甘,脑子里旋即晃过一个念头,于是眉开眼笑来,半小跑得向任缨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张开双臂,嘴巴自也不闲着,与先前对着任染殇发嗲的声音如出一辙:“缨~~姐~~姐~~!”
被如此叫唤的人心里顿时疙瘩冒起,拧眉眯起细眸,颇有威胁之意。不过,这还真是哄哄孩子的作为,至少对墨语欣而言,实在是连紧张的余地都没有呢。
任缨接住扑倒在自己怀中的人儿,略带宠溺地揉着丝质的秀发。两年未见,小娃子已长高了些许,过不久,恐怕就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语欣,你的轻功……退步了。”
本是兴奋的人差点没被这句话刺激得口吐白沫,敢情他是想报一语之仇??向上瞪了眼,墨语欣说变脸便变脸,转眼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化为变幻刁钻的女孩来,“缨~姐姐~~那是您武功盖世,语欣望尘莫及呀!”
“缨姐姐,缨姐姐的,你这是叫不腻啊?”任缨伸手弹指,正中她的额心,就见语欣捂着头痛得直转圈圈,不由失笑,这轻轻一下好似要了她半条命似的,这小丫头片子……
“呜呜呜……为啥不可缨姐姐得叫,反正反正……你本来就是嘛!!”墨语欣泪光?盈盈,捂着疼痛?的脑袋,芊指向着任缨抗议,“染染叔一直说你是女儿,爹爹娘亲也说乃是侄女,我叫你一声缨姐姐,合情合理啊!”
任缨悠悠听完墨语欣的控诉,手指折起,准备再来个毛栗子,墨语欣见状况不对,立马跳脚,护着自己额头倒退五步。任缨随即收回假动作,笑道:“讨打。”
“欺负弱小是不对的!”墨语欣弯腰娇笑着,了无声息地又迎了上来,“不闹啦,小气鬼,开开玩笑也不成?”
“我还没对你认真呢,小家伙。”想他三岁离家,四岁便上山拜师学艺,每年冬至归来,春又离去,如今终于回来,风貌遽变,物是人非,但自小的习惯,却依旧不曾变化。扯了扯身上这套专为自己准备的装束,任缨哑然失笑,“语欣倒越来越漂亮了,改些天定是倾国的美人儿,连我都想娶你为妻了。”
墨语欣配合地转了个圈,轻飘飘的裙摆随风舞动,精致的小脸则笑靥不减,“好啊,妾身欢迎爷的聘礼哟,”眨了眨玲珑的大眼,她肆无忌惮地倚向看似纤长,但包裹在层层布衣下实则厚实的躯干上,“男大当家,女大当嫁,看看我们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
“唉,你这家伙,都不知害臊为何物,”任缨无奈摇首,像宠着自己妹妹般抱住轻巧的柳腰,“你从了我,那韶焱怎么办?”
咋听这熟悉的名字,墨语欣沉默地眨了眨眼,遂又笑得开怀,顺从地躺在任缨身上,满脸幸福洋溢地看向黑夜的星空,娇羞的摸样不禁惹人怜爱。
“那……让韶焱也从了你啊!我不好二嫁,但你好二娶呀!”
任某人无语,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才道:“……异想天开,你这脑瓜子里存得是些什么啊?”
墨语欣已笑得花枝乱颤,就差没滚到地上去。“哈……不对不对,‘任缨’是女儿生,怎么能用‘娶’,应该让韶焱……享齐人之福才对啊!缨姐姐,你做大,我当小……到时候汝可不要欺负我呐!!”
“你这个小妮子!越来越不像话,鬼话连篇,站住别逃!”
见任缨忍无可忍,墨语欣“识相”得拔腿就跑,边嬉笑着回头大摆鬼脸,边还回嘴道,“我傻了才停呢!”
见墨语欣使上了三脚猫功夫,几步之内定是追不上了,任缨随即轻点地面,整个身子瞬离腾空,翻身一跃便已立定在她跟前,墨语欣刹车不及,顿时两人撞个满怀。
“看你再往哪儿逃!”任缨得意地坏笑,抓起纤细的身子扛在肩头。
墨语欣有些大惊失色,手舞足蹈地挣扎着,非礼两字更是哽在喉咙口难以发出,最后只得乱叫:“救命!我不要做压寨夫人啊!!!”
“噗!”任缨被她那么一闹,人顿时踩了个虚步,摇摇晃晃了会儿,才不得不放下她,瞪着那张血气上冲,满脸通红的果子脸微斥,“越说越离谱,叔嫂看到了还像话么?”
“反正看不到……”墨语欣瘪嘴,“而且我说得是事实么……”
“还事实?!”任缨忍不住调高了嗓音,手指点点点地戳着那小脑门。
“痛痛痛!”墨语欣哀叫着捂住额,不给他再下手,结果小翘鼻被狠狠刮了一下才停罢。
任缨舒气,见她一脸委屈样,无奈叹息:“别装了,这是装给谁看呢?”
墨语欣捏了下自己鼻子,才欣欣然言:“当然装给你看咯,不然给鬼看呐?真是,不过就说中你心事,用得着下手那么狠?汲枫是笨蛋!”
“墨大小姐……”不得不按着太阳穴吸气,任缨原本轻声细语的碎音转而化为琅琅有力的男性嗓音,眉宇微凝,颇英姿飒爽,风度翩翩来,“你胡闹的本事是一年堪比一年高明,就不知您这是又说中任某心中哪门心思了?”
任汲枫呢,一旦认真了就这副严肃状,倒跟染染叔学得几分像,无奈,玩笑终止,墨语欣识相地收回不正经相,抚弄了下有些折乱的衣裙,挺直身子,十指交叉规矩地摆在身前;水莹的乌眸在昏亮中闪烁,尤为灵犀,所谓闺秀终是得体无遗的。轻启丹唇,没有平仄的语调清脆如铃:“任哥哥心里头有谁,语欣自是清楚。”
心里头泛过不适,任汲枫凝神看向眼前认真的小妮子,想一笑而过,却又完全笑不上来,只得无奈扯了扯唇角,回避道:“在说什么呢……”
“认相识,你与我从娘胎里便注定缘分;认相知,那自是你与他来得更深刻熟悉,毕竟……也算同门师兄弟吧。”
“那又如何?”不同意地摇首,任汲枫搂过墨语欣,抱在怀里轻柔安抚。
“汲枫,我是认真跟你说话呢……”墨语欣有些不满,为什么每次说到这话题都要逃避呢?自己虽不想强人所难,但更不想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入死局啊!
“我知道,”爱怜地顺着她的发,自己从小便当作亲妹妹待的人,所以不希望——她为了自己而困惑,“我这不是也认真听着。你也好,韶焱也好,你们都是我所在乎的人,我不觉得需要特别区分开。”
墨语欣微斜过头来,抬首仰视俏锐的下颌,阴柔兼备的脸孔难分性别,不由难过地皱起柳眉低咛:“对不起,汲枫……”
任汲枫执起手掌捂住了语欣还未开口的话,俯下身子在她耳旁一字一句道:“奕韶焱喜欢你,你喜欢他,两情相悦便是皆大欢喜,又何来抱歉之说?真要跟我道歉的,是那臭小子,抢了我指腹为婚的美娇娘,我还么跟他算账呢!语欣,过得快乐无忧才是对我最好的祝福,懂么?”
薄薄的一层泪雾在眼眶里打转,墨语欣喃喃着:“跟小孩子讲什么大道理”,又不依不饶地窝在任汲枫胸膛里撒娇。
果真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任汲枫尽责地逗弄着她,但愿这语欣能解开心结从此释怀。
是说自己的这份心思一直藏在深处,不动声色,却终被这个敏感的家伙察觉了,那么韶焱呢?是否也看出了呢?应该不会……任汲枫苦笑,淡然想着自己无法获得,不如成人之美。
本身,自己已注定不能有爱。
既然如此,看着自己所爱的两人结为连理,也皆是一种幸福。
墨语欣揉了揉眼睛,突然跳起身来,抓着任汲枫的袖子就往里屋走去。由于形势扭转太快,让他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只得开口问:“怎么了?”
“困了,我要睡觉去。”
“那我带你去厢房……”
“免了,太远不高兴。”
“那你是想……”任汲枫突然如临大敌地紧张起来。
墨语欣回首盈盈一笑,道:“同床共寝咯!”
“开玩笑!不行!”
“以前不就可以?”
“那是以前!现在不行!”
“凭什么?”
“就凭……”
“……”
* * * *
月皓然,圆又缺,中天明月映荷塘,斑斓如幻。
相知相敬,沏茶作酒,袅袅青烟飘逸。
君子之仪,把酒言欢。
“任弟,莫忘今日幽氏下场,说不定……”墨孜朔笑得无辜,似玩笑,又非儿戏,“伴君伴虎,如覆薄冰,今日即使兵权在握,他日也皆是刀下亡魂,你说呢?”
任染殇敛眸,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姿态岸然,不减拘束,断然道:“铭记于心。”
“唉,为兄担心啊!”墨孜朔只差没拿把扇子摇摇说书念经了,“不是我说你,老弟啊,傲要适可而止,你看看你,要学学我能屈能伸,软硬皆宜,方可在乱世轻松生存。”
“墨兄该不是想让在下也装疯卖傻?”
“咳咳!什么装疯卖傻,难听、难听,这叫大智若愚懂不?!”墨孜朔顿感受伤,捶胸顿足,这才找回了些许面子来。
任染殇抿唇轻翘,又端起紫砂壶为自己与他续上一杯。“墨兄说得在理,任某自是清楚。”
“真叫清楚,那才是好。”墨孜朔收下脾性,敛起须眉,风度顿显,在在现出身为御史大夫的气魄与威仪,“驸马都尉的事,你就别插手了,专心巩固自己地位,才是首要;若撞上了……就让他个几步,莫伤和气。”
困惑,随之而来,任染殇虽不愚笨,与他相冲突那莫过于自寻死路,但……“吾觉得,与其并非同道中人,又何需在意理会?既然不相交,自也不会有此疑虑。”
“话虽那么说,既然汝获皇上赏识,依柳弦邤的个性,定会攀附,以探虚实。而汝,若不谨慎交好……”墨孜朔凝眸,专注地目视对方,“当心这枕边风,下一瞬便轮到任弟你头上来。”
任染殇沉默静思,反复碾转着沙杯不言不语。
“有时候,放下未尝不是前进,因人而异,因需而变,灵活圆滑……”孜朔轻叹,“都说沙场生死别,吾看皇庭更兴风雨,一旦沾上身,那便是杀身之灾,株连之祸。所以切记,忍辱负重,方得一片天空,才为胜举。故……”
“故莫与柳弦邤争强好事,莫在他面前故作清高,尽可能附言而语,顺其所好,才能立足于朝廷,不被奸人所扰。”任染殇接下他的话,短短数语,已昭然墨孜朔的心思。
“哎呀呀,染弟学得真是快矣,为兄佩服。”仰首望月,星空璀璨。身在乱世苟且屈身,莫不也是无奈中的一种欣慰,既然昏君当道,为臣的只可尽量铭身自保,绕路而行,这才能为江河施展治世,若连自己命都保不住,又何来治国之梦,一展长才?
“多谢指点。还有……”
“啥?”
“是任某,非染某。”义正言辞的申明,铿锵有力。
“……”墨孜朔不由支额,将小气吝啬骂他个一百八十遍,不过,这也都只能藏在心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