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咏叹：国君教皇又吵架了》无归宴

4、突袭与围困

　　轻骑兵进入城中，一切像是从来也没发生过。
　　攻城战打打停停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城墙外，奥休斯军队后退到森林边缘等待援军。
　　晌午，正是午饭时分，折腾了一宿一上午的士兵们歪歪斜斜躺靠在墙根上、草垛上，满身疲惫，哪怕空着肚子都对炊烟提不起精力，鼻腔中弥漫满战火和腥气。
　　恍惚中，熟悉的叫喊声又不知从何处逼近耳畔，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因刚才的酣战而耳鸣幻听。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不对，相继直起身竖起了耳朵。
　　“敌军又打上来了？”
　　“他们不是刚刚后退吗！怎么回事！”
　　“好像，好像不是城外，是咱们城里！”
　　“你在胡说什么……”
　　大个子士兵的话没有说完，颈腔的鲜血已喷溅在破损铠甲上。最近的几个人惊得瘫坐在原地，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是该跑或者该喊人抵抗。
　　“奈林多已经弃城而逃了！杀了守军，把响潮城献给伟大的奥休斯-苏尔苏拉！”
　　骑兵的领袖骑士高举长剑，剑锋直指东方烈阳。
　　混入城内的轻骑兵如黑风过境，守城士兵震惊之余面面相觑，还未搞清楚状况，更不知城主出逃是真是假，但回想一下，好像昨夜一直督战的奈林多，自今晨天光微亮托辞困了站不住了离去后，便确实再未露面。
　　犹疑之间，又有几名守军做了刀下之鬼。
　　人心惶惶不安，匆忙组织抵抗。有人躲在墙角握紧了刀柄，浑身战栗地目睹着周遭变故，似乎在艰难权衡要冲出去决一死战，还是放弃自己的战友转身投诚。
　　“啧，你倒是给我策划策划，莽莽高山，茫茫大海，我能逃去哪？”
　　奈林多背着双手，嗓音不大，刚好够附近的每个人听得真切。
　　顺路还随手拍了拍某个躲在墙角的家伙，把人吓出一身冷汗，无比庆幸刚刚没有轻率做出决定。他径直走到入城的主路中央，昂首间竟微微有丝中心广场的先贤塑像之风，但眼下，只能称为骑兵们的活靶子。
　　“勇敢的小伙子们，苏尔苏拉王朝与烈阳共升，而奈林多无论夜幕或黎明、生或死，都与响潮城同在，与你们同在。”
　　回应他宣言的，自然是不由分说朝眉心直刺过来的长剑，这个平素吊儿郎当的家伙剑术竟然也不错，背于身后的手迅速拔剑反手格挡，金属撞击火星飞溅。马上人一击不中，大意之下反差点被掀下马来。
　　对于如此挑衅，最近的敌骑纷纷停止手中的战斗，策马向奈林多冲去。在距其数步之遥时，城主的亲卫也率队恰到好处地出现，将对方拦截在前。
　　“小伙子们，没带一匹空马给我骑嘛？”
　　“领主大人，若您有意，任何一位亲卫的马匹都将供您骑行驱驰。”亲卫长微微欠身。
　　奈林多摆了摆手：“啊，这倒不必了，英勇作战的亲卫比来走过场的城主更应当骑马。”
　　敌骑们逐渐发现，自己的军队并没有能像计划中的，埋伏在城内各处，趁其疲怠纵火烧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城内局势完全搞乱，并打开城门。
　　相反，他们被分散开，己方可见的人数越来越少，那些至今还未露面或再未发出声响的同伙……不敢往深处细想，多半被暗处黄雀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在主干路上的这批人也处在合围中，四面受敌。
　　从敌骑自以为的奇袭进城之初，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奈林多及其亲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那是北门由巫师操控的死灵士兵排班的时间，也是奈林多察觉后，没有揭露始终等待的机会。
　　大陆上，神力和魔法的规定制约极为严格，教会的很多法师和祭师确实学会了些法术，实操对战却可能还不如一名装备精良的高级骑士来得强大和实际，牧师倒最具实用价值。
　　为避免被发现，巫师操控的死灵士兵平时依然按照生前既定的印象和轨迹行事。而操控时，所需的“仪式”更是严谨，通常巫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无防备。
　　奈林多没有做巫师或与禁忌交易的天赋机缘，只得凭借细致的观察力和推演，果断地把握时机。凌晨，他混在北门守城士兵中目送奥休斯的轻骑兵最后一人进城，在巫师的“仪式”刚好未结束的片刻，将金晶石打造的利刃刺进对方心脏。
　　事毕，并没自大地拍手走人，还谨慎地眼看着尸身被烧成一片灰烬，一缕凉凉的晨风吹过，灰烬散落进空中，再无什么人力可为之事。
　　战局优劣转换即在一瞬之间，响潮城群情激奋。
　　“别放过他们！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有人激动地高喊了一句。守城军就近握紧长矛、长枪和砍刀，布置在暗处的弓箭手也应声而动。
　　“能够派来这般奇袭的，都是千里挑一的猛士，不要和困兽硬碰硬，弓箭消耗一下，给他们从城门突围的机会。”奈林多叮嘱。
　　正如他所言，当先几名骑士奋勇回击，挡开各路箭矢，其速度之快一时也让人眼花缭乱。
　　“难道要放他们逃回去吗？”一名亲卫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会，托伦安将军刚休整过，在城外等着他们呢。算起来，城外的军队也被从中诱骗了一次。”
　　奈林多淡淡地笑了，他眯起眸子时笑靥亲和中透着狡黠，仿佛舞池酒宴上翩翩的公子，绅士地像每位客人致以笑容，眉梢眼角又藏着点别样的小小心思。
　　响潮城当地组建的亲卫，与王庭的骑士或者大贵族家的首席男仆截然不同，他为领主周密的布置深深叹服，但完全感受不到除此之外，站在浓烟海风中的奈林多，神态里所有意无意流露的如临宴会般倜傥风情。
　　不过，若是感受到了，兴许会更加不寒而栗。
　　“你下去嘱咐好，救治伤员、清理战场、安抚民众都需谨慎些，按以往要求，不要节外生枝。”
　　“是。”
　　奈林多再度走上城墙，手抚过冰冷的墙砖，月季花苞早已被战火戳打得稀烂，难得斑驳城墙新长了这么几点亮色，堪堪几日光景便无影无踪了。

　　“你无法杀死我。”
　　略带沙哑的声响幽幽传来，仿佛是贴在耳边厮磨出声的。令人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当中的“你”字特指意味尤为鲜明。
　　拂面的海风带回了灰烬，灰烬混着墙壁尚未干涸的鲜血，在奈林多身后粘合成了新的身躯。霎时间，四周一切变得前所未有地安静，遥远的，士兵们终结战斗、清理战场的动作都在视野中摇晃，再之后一个个奔走的身影也模糊了。
　　奈林多深吸了口气，缓缓回头，尽量让自己保持面相上的波澜不惊。
　　“教会之外的人，能对巫术了解至此堪称奇才。但你似乎，对自己的血统所知甚少。”
　　“上层社会嚼烂了的德罗和妓女私生子的传闻么？还是什么新的故事？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我不喜欢讲故事。根据百年前约定的交易，你是作为我的材料诞生的，我来响潮城不仅为苏尔苏拉家那个小子办事，更要来拿新鲜材料。所以很可惜，凭材料的血统捅下的刀，点燃的火，并不能将我杀死。”
　　巫师的兜帽掀起一角，露出双翡翠色的瞳仁。
　　“交易人命？”奈林多意识到自身情绪在鲜明地波动，说他从来未对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生母猜疑乃至执念般的追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不动声色地压下思绪，“这非法交易谁和你约定的，不会是皇室吧，拿我弟弟的质量都不够好么？好像从来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这些贵族、政客，打响得每一场战争不都是在交易那些根本不属于你们的命么，那些名义上从奴隶光荣解放为自由人的灵魂？”
　　好像有道理，奈林多险些张口就接。
　　“不管你这种话是在认同也好放，讽刺也罢，最后都要凭本事，”他刚开口，便感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像是脓血，又像是无数窸窸窣窣的小虫子，争先恐后地攀上喉头。他强行困难地反复吞咽压制着，终于说完一句还算残余点气势的完整的话，“看来，你在做交易时对自己很有信心，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警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喉咙里拥堵着的异物吐出来。也许当它们滴落在手掌，被眼睛所确认出究竟为何物的一刻，便是他此生宣告终结之时。
　　巫师一步步逼近，奈林多只感到天旋地转，不仅鼻腔难以自如地吞吐空气，舌头连同口腔也僵住不敢乱动。他一边踉跄着后退，一边伸手向四周忙不迭地摸索，期望找到任何可以稍稍借力支撑的东西。
　　一块石头被靴跟无意踢落，在空中疾速下坠，又撞在城墙凸起处颠簸了个来回。危机感令他猛地刹住脚步，半只脚已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