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咏叹：国君教皇又吵架了》无归宴

2、无声战备

　　“没错，看来确实是你的，”奈林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久没见过古维尔科语了，这种字母确实很适合花里胡哨的签名。”
　　富有亲和力的声音道出的肯定，非但没使亚朗悬着的心略微松下，反倒后背泛起阵阵冷意，如坠冰窟。
　　他知道，并且能看懂古维尔科语！
　　亚朗几乎瞬间醒悟过来，能看懂古维尔科语的同时，必然了解半魂族茨密尔家，和与他们直系血裔同时“诞生”的红色弥光石。
　　所以什么色质、切割，看起来对一般宝石很懂的评价，进监狱的恐吓，和不认识的表情，都只是在随意迷惑他罢了。
　　弥光石的极度珍贵，在于里面睡着一枚活的生魂，所谓切割角度有问题的，只是层包罩着它的血弧透琉璃外壳。奈林多目的是要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和姓名。
　　毕竟单单带有弥光石说明不了什么，他可以解释自己父亲只是当时年轻的仆佣，从人，或者变乱中的士兵，那块宝石是茨密尔家族的赏赐，辗转中丢失的，乃至从尸体上偷偷扒下来的，反正那年场面据说非常混乱。
　　总之按照一切记载，能够有资格被贯以茨密尔姓氏的血脉已完全断绝，奈林多再怎么猜疑，也仅仅能停留在毫无实据的瞎猜上。
　　饶是亚朗反应得迅速，奈何年纪还是太轻，又刚刚看到骇人的一幕，自话头开始便被对方牵着走了。
　　果然，奈林多侧过头，手掌放在他肩上拍了拍，依旧亲和的嗓音于耳畔低语，却令人不寒而栗。
　　“会古维尔科语，弥光石伴生，姓茨密尔的直系血脉存在本身，可是桩很严重的事啊。”
　　“将他先扣押在……”
　　没待他向守卫吩咐完，亚朗连忙抢道：“大人，但是我母亲和弟弟并不是……”
　　“哦我知道，没有血缘关系对吧，我想茨密尔家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活着的族人，何况还是刚出生不久的，”只见他倒是很爽快地摆了摆手，“那位夫人和怀里的小孩，进不进城自愿，不过扣走了你们一个劳动力，推车的事暂由我的仆人为他代劳了。”
　　没有牵连到别人，亚朗心中还是感到一丝丝释然。
　　然而当他眼看着守卫即将抓向自己肩头，不由打了个激灵，猛地向后退去差点摔倒，他扭头朝已经转身离去的奈林多大喊道：“大人！等等！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他们——”
　　“等等喔，小家伙，晚上再抽空和你聊。”
　　奈林多揣着双手头也不回，侍卫不忘见缝插针恭维几句，虽然他也没听清城主对那个稍大点的小孩说了什么。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
　　“我觉得我看人的技术肯定比托伦安好多了。”奈林多倒不谦虚摆摆姿态，受用同时还不忘记自夸。
　　“这是自然，这是一定的。”
　　“那边奸细也先关着不用管了，让托伦安来军营找我。”两个人说着走上了最近的平台。
　　管不住自己乱碰的手，随手掐掉几个月季花苞，再不会有机会盛开的花瓣洒落在地。
　　他又向下环视了一圈城下的守卫队，好像终于想起了还有正事，似笑非笑朗声轻描淡写道：“辛苦诸位，有小道消息称，谷兰城奥休斯城主对我这儿近来颇有兴趣，不知真假，但近几日诸位务必打起精神，再有类似可疑人员直接扣押，等我亲自处理。”

　　响潮城处在战备状态。
　　虽然从外表看去紧张气氛着实匮乏。
　　据密信和线人的消息，德罗-苏尔苏拉近期身染怪病，神志昏迷，对外则托辞其微服朝圣捎带私访民间。朝政一时都由贵族和国议会商讨决定，双方又经常产生摩擦。
　　谷兰城城主，三皇子奥休斯动了心念，想趁朝内不合之际从中斡旋，对外则想方设法联姻，或趁他人未及反应时迅猛攻占领土，争取对王城形成合围之势。
　　针对某个同姓兄弟的方式，自然是后者。
　　托伦安-席兰将军坐在军营中大口大口地抽着雪茄，烟雾弥漫在空无一人的后帐，其实年龄上讲他比本就年轻的奈林多还小两三岁，但从身影坐姿到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庞，都俨然是战场宿将。
　　此刻他如同一张辄待上箭的弓，在无箭的时候松弛而不松懈，没有满弦，便只有圆满的烟圈从燃着的火点处缓缓吐出，又将满月下的静谧填满。
　　然后烟雾呛得刚掀起帐帘的奈林多直想骂人。
　　“你知道你抽的烟有多贵吗？”
　　“多贵？”
　　“在伯爵级别举办的宴会上，才会用丹纳曼雪茄，多半也一两根或夹指间做个摆设显示品味，你这简直是在吃烟。”
　　“那是避免过盛的烟雾熏到女士和小姐们。”
　　“还有受不了这味的男士，谢谢。”
　　“如何？”
　　半晌，托伦安打住他简洁干脆道。
　　奈林多显然非常清楚对方在指什么，沉默了几秒：“城墙暂无损坏，网道依图所绘都通，城内巡逻轮岗正常，环海禁卫没问题。”
　　“我调走的军队和相应布防也暂无问题。”
　　“现在，似乎只有守卫出了大麻烦，五点负责北城门守卫排查的军士，全是死人了。奥休斯手下这个巫师比我们想的还要强，死人拿捏得竟与活着毫无差别，不知道他是生前就做了行为刻录，还是在人断气后强行抽调记忆。他们曾轮岗的时间和情况我正在派人调查。”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托伦安终于从烟雾缭绕中抬眸。
　　自城内初露端倪以来，两人对巫师和死灵的信息功课做了着实不少，但都停留在知识层面。若无特殊血脉或天赋，普通人不可能学会，当然正常人也不会想学这类反噬力极强、又常遭人唾弃的禁忌之法，奈林多无法靠眼睛和感知判断。
　　托伦安既感到惊奇，也在推测己方察觉这事同时被敌人知悉的可能性。
　　“前天巡查营地，看见一个长得很有特点的士兵意外摔断了条腿，今天却毫无异样地巡逻”，奈林多道，“而且很巧被操控的死灵还吓到了茨密尔家遗留的小孩，差点没敢进城，被我硬拐进来了。”
　　“茨密尔家？上面不是说所有血脉都断绝了么，难道……”
　　“此事确实出人意料，但不是现在的重点，我看过守卫们的排班时辰表，”无人察觉的烟雾混沌中，奈林多的目光如鹰隼般格外锐利，穿烟透雾，严阵以待，“这未尝不是机会。”
　　下一秒，某人就又被迎面而上的烟气呛得一阵咳嗽。
　　挑了挑眉依旧没有发作，他和托伦安同病相怜几年珍贵情谊不提，光是上层贵族间看重的血统出身这块，奈林多疑似妓女所生幼年流浪父亲不待见，若非皇后默许，莫说打发给一块偏远封地了，被刺杀毒害难以活命都是很可能的。
　　而托伦安-席兰的公爵家族姓氏好歹不容置疑，从小接受的也是贵族教育——虽然无甚成效，单说出去比较好听，毕竟舞会酒宴最不缺纨绔的公子哥们。只是也受到老哥排挤，年轻气盛，主动调到偏远的响潮城既是积累战功增长经验曲线救国，也是能尽情挥洒战斗的血性，远离龃龉感受自在海风。
　　若论身价前途，半斤八两，颇难预测。
　　“咳，咳咳咳……部分酒会禁烟真是良好又绅士的风尚，非常值得普及。对了，你又抓了个奸细是怎么回事？”
　　提及此事，托伦安难得僵硬了一两秒：“是个美人，衣着怪异，独自一人，行为举止都非常可疑。不得不承认，竟比宫廷宴会上一多半小姐还令人惊艳几分……”
　　“哎呀，我查完一定要去见识下……”
　　“男的。”
　　“哦？一位陌生男子的长相，竟然被你这么评价，还真是闻所未闻，那更要……”
　　“将军！将军！有巡防士兵紧急回报，西城门方向哨兵发现军队靠近，现在森林外的黑山丘附近！”
　　奈林多的话音被骤然打断，一名士兵冲进营帐中报告，帐外也逐渐响起了嘈杂声。帐中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整装就绪，随时可以踏足战场的托伦安“嗖”地一声拿过桌上的佩剑，奈林多则立刻噼里啪啦穿戴好甲胄。
　　“啧，来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