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近乡情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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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怎么样？”
“情况很不好啊，”年过半百的大夫捻着胡子，表情凝重，“依脉相来看，她长期纵酒过度，身体耗损不小。最近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不知为何内热极大，内腑五脏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
郑涵青淡淡地看了一眼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人。自己伤得这么重居然还冲出去救人？这人是真的太好心，还是不想要命了？
“我先给她开张方子，”大夫继续说道：“但是这位姑娘需立刻戒酒，长期细细调理静养，方才能完全恢复。”
他一愣，姑娘？这个拼命三郎还是个女的？！
“有劳大夫了，这是诊金。”郑涵青摸出一小锭银两，“还请大夫煎好药后再送来。”
大夫应声离开。
郑涵青走到桌边坐下，从茶盘里取出一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向床上那个人望去。
他并不是很爱管闲事的人，不过他一时没注意，让他的马在路上失控还险些撞伤行人，好歹是因为这个人才仅仅虚惊一场，总不能把人家丢在街上不管不顾吧。
当时他在街上远远地看到这人冲过的速度，料想其身手不差。等走近了一瞧，虽觉此人清秀更甚于女子，却不知为何完全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女子，直到现在听大夫点破方才知道。
是因为她一身男装么？
他走到床边仔细端详安睡之人的面容：精致的瓜子脸，细眉雪肤，双目紧闭，嘴唇发白，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应该是伤势的缘故，乌黑柔软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他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即便未施粉黛，依旧透着一股婉约的秀丽，当真清丽动人。
这时秀眉皱了一下，眼睛微动，看来是要醒了。
郑涵青回身坐下，静静地等她醒来。
寒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于陌生之地，一惊之下猛地坐起，胸口刺痛，“咳咳咳……”
“姑……公子醒了？”郑涵青心想她一身重伤又身着男装，可能有什么隐情和难处，临时改口，决定不揭穿她。
寒静转头望向那个陌生男子，沉声道：“你是谁？”
声音冰冷入骨，漠然无情，直刺进郑涵青的耳中，那真的是女子的声音么？随着对方转头而来，他清楚看到她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眸，居然是青灰色的！
寒静发现他的目光直视自己的眼睛，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郑涵青回过神来，自觉失礼，起身站立，微一抱拳：“在下的马一时失控，险些冲撞路人，多亏兄台出手相助。”
寒静回想起自己在路上救下一个孩子的事情，一时无语。
看她脸色木然，郑涵青也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好说：“不知兄台感觉如何？大夫已去煎药，稍后就回。”
大夫？！寒静生出一丝警惕：“大夫说了什么？”
郑涵青简而言之：“你的伤势很重。”
在这种偏远的陌生之地有人知道了寒静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促使她总是下意识地隐藏自己，观察别人。
就如现在，她条件反射地开始观察面前的陌生人。衣料普通，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话语间进退得当，不该是属于这种偏远小镇的人物；说话声音不大，但气息充盈，呼吸长而平稳，手指骨节突出明显，说明他是习武之人；神情内敛，坐立行走皆有规有格，步伐稳健节奏一致，这个人应该平日是行事沉稳谨慎，而且受过一些特别的训练，训练有素……
我在干什么？停下来，停下来，他是什么人与我何干？！寒静克制脑中飞转的思绪，我现在不是郡王，不是寒静！！我的时间紧张，不能在这里浪费。
她右手手按胸口，不顾房间里的另一人，下床走向门口。才行几步，稍感吃力，于是她以左手扶墙壁，慢慢前进。
郑涵青略一皱眉，上前一步：“在下要往天拾镇，兄台伤势不轻，若是同路，不妨与在下同行。”
“不用。”寒静不再看他，冷冷丢给他两字，自行离开。
郑涵青没有再挽留，一直注视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那位姑娘呢？”端着热腾腾的药回来的大夫，见床上空无一人，疑惑地问。
郑涵青对着空空如也的床铺，悠悠回答：“已经走了。”
寒静穿过阳光下喧闹的街道与人群，四周熙熙攘攘，人声沸腾。
这些热闹与她没有关系，她身影萧索、步履蹒跚，在这一片喧闹里显得特别格格不入。她像一个苍白到透明的孤魂野鬼，在空气中飘荡。
她抬头看天，登时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因为过于耀眼的阳光。
她从来都只属于冷清和黑暗。当她还是白汀的时候，就只能把自己藏在无人的阴影里。
她将头埋得更低，不去看身边人群，自顾自地走着，走着。
不行了，好不容易抑制住的伤势又开始发作，五脏六腑都似有一把火在燃烧，好像要直烧到她的內腑化为灰烬为止。
以她的状况，本不该多管闲事的。
至今为止，她杀过很多人，从没有过犹豫，因为那些人是该死的。
她确信自己从没杀过无辜之人——这并不代表她有多么的古道热肠，毕竟她是以冷酷决绝闻名，要她为素不相识的路人豁出性命，她也没那么好心。
然而那一刻孩子的哭声和他母亲的惊呼，触动了她心底的某些部分，让她在刹那间忘记了自己的伤势、自己的立场、自己的一切，身不由己地冲了出去。
在这个越来越接近故乡的地方，她好像屹立于时光的边缘，每前行一步，原本模糊的回忆便清晰一分。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十四年前的自己。
阴雨连天，她泥泞满身，在山间拼命奔走，找不到心中念着的身影。
她在山涧失足落下、承受断手之痛，却远远不及失去至亲的伤心若死。
所有人排挤她，喝斥她，推打她，用恐惧厌恶的眼神冷冷地注视她。
内心最深处原始的自卑和伤痛被一一唤起，那是她与生俱来的痛苦，深深刺进她的骨髓，流淌于她的血脉，刻入她的魂魄。
十四年后的她早已脱胎换骨，一手指挥千军万马，一手掌控锦衣卫监察百官，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傲视群臣睥睨天下的权势地位。
金钱、权利、地位，旁人几辈子都盼不来的富贵荣华她都有了。
但是啊，内心深处的暗伤仿佛与生命共存，挥不去砍不断，犹如一剂毒药潜移默化地蚕食她的灵魂，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
她很累很累，累得已经走不动了。
连痛的力气都失去，这一次她想要停下来，为此终结她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就这样吧，为世上唯一相信过她赞同过她的人、为容雅太后圆一个心愿，也为自己求一个解脱。
在这之前，她想要再看一眼她今生曾唯一称之为家的地方，再看一眼碧海蓝天、浪打白沙的情景，再看一眼竹林中苍翠挺拔的竹子，尽管现在竹林深处再没有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
所以她来了。独自一人、不顾重伤、拼着性命、回来了！
急赶七天路程，寒静终于能站立于多年前她母亲站过的地方，遥望那片海边的一片白沙。
海面有寒风吹来，使寒静顿觉心神恍惚。
天地悠悠之间，唯有她一人，不知魂归何处。
宁汐村位于南方，冬天的气候并不算严寒。可寒静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炽热翻滚的血脉中有一股寒气窜动的呼啸声，冻伤了她的魂魄。
她的手难以自制地开始发抖，呼吸困难。
酒，她想要喝酒。
眼下时间接近年关，村中各家都自备有腊肉米酒等用以过年。寒静很容易就找到两坛酒，她坐在白沙上，一阵猛灌。
火辣辣的酒从喉口直至她的胃里，她感到身体的寒冷和疼痛略缓，心下稍安。
“咳咳，”她喝得太急，一下子被酒呛到。她掩口而咳，接着，她看到自己掌心有了鲜红的血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伏在沙地上咳嗽不止，鲜血从口中不断流出，殷红的血液滴于洁白的沙滩上，渗入细致的沙砾缝隙中。
她咳了很久，咳到几乎脱力才停下，喉咙和胸口痛到快要炸开，头痛欲裂。
她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继续灌酒。
夕阳渐渐沉落，在遥远的海天相接处，天空和海面都被映成通红。
残阳如血，分外凄凉。寒静青灰色的眼眸亦映上如血的红色。
一坛喝完，她单手提起酒坛，用力朝着落日扔去。“扑通”，酒坛顺势落在一个浪花里，立刻被海浪卷走。
有一些酒从她的口边滑落，混着她嘴角的血液，落在沙滩上。
她弯腰想捡起另外一个酒坛子，突然有一只有力的手从边上伸来，抓住了她将欲提酒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近乡情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