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幾遍紅》明月獨倚客

5、变

　　光英寺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香火鼎盛。果真名不虚传。
　　三人走进寺内，便见许多的摊子，卖的串珠，香烛，吊坠。
　　雀儿好奇的看着这些辟邪之物。
　　“你要不要一个？” 尹清笑问。殷商闻言，稍稍惊讶。
　　雀儿只微笑摇头，将尹清和殷商拉到角落，“这里的东西只怕是没有什么用的，你们也不要信呀！”
　　“噢？”殷商故意反问，“为何？”
　　“这只能防些小鬼，真遇上恶鬼，是没有用的。”雀儿突然疑道：“你们应该知道呀？”
　　“你要考我？”
　　殷商忙道：“哪敢考我们的雀儿！”
　　雀儿满意的点点头，蹦跳着跑走了。
　　她的话，她的表情，十足是一个孩子。
　　殷商甚至怀疑了自己。
　　三人来到大殿之下。
　　尹清停住脚步，犹豫片刻，放开雀儿的手。
　　“你们进去罢，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殷商默默看了尹清一眼，对雀儿笑道：“既然他不喜欢，那我们一会儿在这里碰面好了。”
　　雀儿很乖的点头，与殷商一起迈进大门。

　　上香还愿的人很多。雀儿远远的望着殿上的金身佛像，似在打量。
　　殷商带雀儿走到佛像旁，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雀儿却并未动。
　　殷商看看雀儿，微笑道：“雀儿，他们说这里很灵验。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呢，不妨许个愿，兴许真的会实现。”
　　雀儿看看佛像，轻轻一笑：“在这里说，只怕他未必听得见。”
　　殷商停在那里。
　　雀儿又有了那样的笑，只是这次，更添了一分尊崇傲然。
　　转瞬那笑容又消失，留下的只是孩子的欢乐。
　　大殿很大，殷商和雀儿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围着它走了一圈。
　　“走吧。”
　　雀儿点点头，朝大门走去。
　　“小施主一身清灵正气，衣袂上却带半点邪风，只怕是勿遇妖邪。”
　　殷商猛然转头。
　　门边立一高僧，紫金袈裟，三寸白髯，九颗佛珠。
　　雀儿脚步少停，目光却未动，而后嘴角微微一翘，抬脚迈过门槛。
　　殷商想问那高僧，终未开口，追上雀儿。稍行片刻。“你为什么不停下？”
　　“他又不见得是与我说话。”雀儿一努嘴。
　　“那他若是真的和你讲话，你岂不是错过了？”
　　“他若真的是说与我听的，我没听见，他自会叫住我再说一遍。”
　　雀儿似是已对这个问题感到厌烦，前赶几步去逗弄空地的鸟雀。
　　殷商望向殿下，尹清还未来。

　　王妈妈看着面前的人。
　　“公子真的要替她赎身？”
　　那人点点头。
　　一身绣龙银袍，白蟒玉带。眉目清秀，棱角分明，却让人心里不觉泛起一丝厌恶。
　　一个侍从冷冷道：“王妈妈是不是舍不得？”
　　王妈妈笑道：“舍不得那是自然。小萱毕竟是我红月楼的金字招牌。”
　　另一侍卫道：“你开个价吧。”
　　“壹万两。”
　　侍从轻蔑一笑。
　　“王妈妈。”小萱突然巧笑嫣嫣走进来。
　　那公子的目光立即盯在小萱身上，变得灼热。
　　“王妈妈未免将小萱看的太轻了。”
　　“唔？”
　　“小萱希望跟随的人，应该能为我散尽千金。”
　　侍从喝道：“你把自己看的太重了吧！”
　　“没事。”公子止住，轻笑道：“小萱姑娘为自己订价几何？”
　　“十万。”
　　王妈妈又笑道：“小萱，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想这位公子替你赎身。我也明白戚大侠的心意，可妈妈我毕竟是生意人。”
　　“十万就十万。”那公子点点头。
　　侍卫稍稍犹豫，还是拿出一叠银票。
　　王妈妈接过，从锁中带锁的柜子里那出薄薄一张发黄的纸，交给那公子，有抽了一万两，递给小萱。
　　“小萱谢过妈妈，不过小萱跟了公子，又何需这一万两呢？”
　　小萱淡笑着走到公子身边，缓缓躬身。
　　白衣公子大笑着牵起她的手，牵出了红月楼。

　　无边芦花，白衣公子吩咐道：“在这里等我。”
　　他依旧牵着小萱的手，走向芦花荡深处，直到了无人迹，周边的芦花将二人淹没。
　　白衣公子放开小萱的手，紧紧的看着她。
　　小萱勉强轻笑，低下头去。
　　她手中的金钗已攥紧。
　　“你走吧。”
　　小萱惊愕抬头，却见白衣公子已转身离去，转眼不见。
　　一阵风过，只有遍天似雪芦花。

　　这时的光英寺，已寂静冷清，全然不似白日。
　　尹清来到大殿之下，却没有殷商和雀儿的身影。
　　只有一个布衣僧人。
　　僧人上前，双手合十道：“施主可是要找一个小姑娘？”
　　尹清眉头微皱，“你是…”
　　“若施主是在找一个小姑娘，那就请随我来，敝寺有一僧人知道她的行踪。”
　　尹清打量着。能够差遣他的，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僧人。
　　“不用了。想必她已经回客栈。我还是先回去看看。” 尹清轻笑一声。
　　“老衲早知这样骗不了你。”
　　尹清突然转身，已然暗自运动法力。
　　紫金袈裟，三寸白髯，九颗佛珠。
　　“了嗔，你先回去罢。”
　　布衣僧人合十行礼，回了大殿。
　　“你想怎样？” 尹清厉声道。
　　“贫僧法号衍明，遁入空门已有七十余载。”
　　他微微低头，当是行礼。
　　“除了诵经念佛，诚心修佛，多少也懂得些通神之术。”
　　衍明缓缓踱步。
　　“施主非我族类，明知敝寺有佛祖庇佑，还敢前来，也是不易。”
　　尹清冷笑：“如何？大师难道想收了我？”
　　“贫僧不但没有收服你的把握，而且就算强而为之，凭你我之力，也会伤及寺内众多无辜僧众。” 衍明慢慢摇头：“佛曰：众生平等。贫僧虽修为不深，却也能看破这族类之见。”
　　尹清只是冷笑。
　　“更何况施主并无伤人之心。施主的朋友更是行侠仗义，有悲天悯人之心。”
　　尹清眉头又是一紧。
　　行侠仗义，自是指殷商。
　　“你真的见过他们？”
　　衍明轻轻点头：“贫僧早先曾在大殿门口碰到施主的朋友。本来贫僧是想提醒那位小施主，只是看来那位小施主似乎并未听进贫僧的话。”
　　“她似是十分信任施主。”
　　尹清却不知要欣喜，还是伤愁。
　　衍明轻叹一声：“只是一小施主的资质，很快便会发现端倪。她既对一切生灵皆有善心，与其被她发觉心生猜忌，施主何不先向她坦诚一切？”
　　尹清立时警觉：“你想怎样？！”
　　衍明静立片刻，又叹一声：“施主既然无意，贫僧也不能强逼。贫僧还有一法。”
　　衍明从僧袖中拿出一个乌金手镯。
　　光滑圆润，将朗月映的刺眼。
　　“施主，这金刚镯是贫僧年少时游历所得，赠物之人只道要将它交到一个心无恶意的妖物手中，助他得道成仙。”
　　“今日便赠与施主。”
　　尹清冷笑：“你为什么帮我？我为什么信你？只怕我一戴上这镯子，立时便动弹不得任你擒拿。”
　　“施主的确会被封住妖术，却不碍仙法。只要施主诚信修道，再无先前的妖术相扰，修仙之事定然通朗。他日便也不怕人疑虑验证。”
　　衍明将镯子缓缓放到一旁莲花栏柱上，双掌合十，“佛渡有缘人，万事不可强求，施主自己抉择便是。”
　　衍明退进殿门，隐去不见。

　　殷商缓缓梳理着雀儿的长发。雀儿无聊的时候，总是喜欢让别人梳头。
　　雀儿问：“清清还没回来？”她总当他比自己小。
　　殷商摇头轻笑抚慰“他不会有事的。”
　　转头之间，却看见尹清正站在门口。
　　尹清的神情，分明是妒意。
　　殷商的手已不觉停了。
　　雀儿问道：“怎么了？”，接着欢快道：“你回来了？！”
　　殷商对尹清尴尬一笑，“她找不到你，只好要我帮忙。”
　　殷商将银梳递给尹清，尹清伸手接过。
　　一阵剧烈的灼痛，犹如天怒之火，瞬间从尹清的指尖传到胸口。
　　银梳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雀儿猛的回头，看着二人。
　　“我一时没有拿稳，希望没有摔坏。” 殷商忙笑道。
　　“没事。”雀儿满不在乎。
　　“我去要壶好茶。”
　　尹清已转身出门。

　　尹清的呼吸杂乱，双手仍在颤抖。
　　火焰仿佛还在灼烧着他的胸口。
　　尹清不止慌乱，惊恐，还有哀伤，怨怒。
　　他知道自己是妖，雀儿是神，他明白自己和雀儿的许多差距，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连雀儿的梳子都无法触摸，连为她梳头都不能。
　　尹清忽然发觉热度真真在胸口。
　　乌金手镯。
　　尹清柔和的看着它，此时它对尹清，不再是压迫，竟仿佛是一种诱惑。
　　尹清相信雀儿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是他无法忽略雀儿刚才回头看着自己和殷商时，眼中一瞬而逝的目光。
　　一向清灵温和的眼睛，只是一瞬，却犀利如刀。

　　似一瞬间被抽干全身的血液，痛的钻心刻骨，无力抵抗。
　　尹清任凭自己倒在地上，他已无意识。
　　唯一想的，只有死。

　　有人敲门。
　　“进来。”
　　是殷商。尹清看看他：“关门。”
　　殷商略一迟疑，转身合门。
　　再转身时，才发现尹清苍白的嘴唇。
　　“你…”
　　尹清放在桌子上的右手，遮掩的不好的鹅黄衣袖下，一个乌黑手镯，紧紧箍在手腕。
　　殷商震惊：“这个手镯…”
　　“你认识？”尹清笑中带着轻蔑，殷商却知他实已无力去笑。
　　雀儿跳进房间，“你们都在这里？”
　　“ 我本准备叫清清一起找你的。”雀儿惊讶，继而笑道：“猜猜谁来看我们了？”
　　不等二人作答，雀儿已跳出房门，“可以进来了！”
　　殷商一怔。
　　轻纱长发，一双绣花舞鞋。
　　小萱淡笑着立在门前，温柔的看着殷商。
　　“小萱…你怎么会…”
　　“我不会再回红月楼了。”小萱静静道。
　　殷商又是一惊，是七分喜悦。
　　雀儿想说话，却被人轻轻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