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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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后夏沉寂了三年的皇城被冬至宴上不胫而走的只言片语炸得满城风雨。
前朝官吏就恒亲王满门被捕之事通宵达旦地挥斥方遒，后宫则窃窃私语皇后收养九皇子的前因后果，在此之中，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要牵肠挂肚的消息是，太子爷说，圣上找到了！
说是北狩，但大家心里都作了数，当年三十万大军出战，必然是全军倾塌才会连皇帝也搭进去，只有残兵逃回都城。
本来是逃兵必杀，但鉴于情况特殊，展洛卿召他们入殿回禀，大多神情痴呆，口齿含混地说是江羌有神兵下凡驱使猛禽，说到深处还会突然张牙舞爪地学猛禽嗷嗷乱叫的声音，搞得朝堂当时鸦雀无声，说什么都觉得可笑。
三年过去了，这个皇上真的还留得住性命么？
谁心里会没有这样的怀疑。
若是皇上还留在江羌被外族扣押，那岂不是意在集结新军，救皇上于危难之中。
前年刚走了三十万，即便人能从地里长出来，也只有孩提稚童哪里能提刀弄枪，败军尚且要三十万，那得胜回朝需要多少人马，多少钱粮？耕地荒废，若是年节不利，今年怕是就要饥荒了。
冬闲的人们聚在茶馆听到此处纷纷叹气，忧愁怎么如此不幸碰到了接连两位穷兵黩武的狗皇帝？
比起平民百姓只能牢骚骂娘，展洛卿第二天上朝时，群臣那才叫一个怨气冲天，没等展洛卿开口，他们自己先吵得难分难解。
文臣中御史仇恨情绪最重一定要救，但御史只管骂人，且老祖宗规矩，不必挨打，枢臣掌实权，对骂起来满腹经纶，但不敢冒犯朝纲，气势上矮了一节，其他人都愁眉苦脸插着手看着两拨人脸红脖子粗。
敢于在朝堂上抽御史嘴巴子的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可陆家凋零，凌家蒙尘，满朝望来看去，最有资历，最能带兵的甚至就是高坐在宝座上还缠着巾帕装瞎的展洛卿本人。
哪里能不愁眉苦脸呢？
听他们已经问候到祠堂里没穿肚兜的那代之后，展洛卿实在听不下去，出声道：“众爱卿，稍安勿躁。”
大家口干舌燥地歇了一口气，齐齐对展洛卿拱手。
“父皇北狩至今，既西域蛮子不曾有信函至后夏，不定父皇有他策以对，若后夏贸然动荡反破父皇之深谋远虑，孤且以暂稳民生安社稷为先待信使归回，可有异议？”他问得安然，说得离谱，连御史都噎住了。
还等？哪里来的什么信使？所以你皇父就是个伐恒亲王结党的工具人咯？
成吧，反正是你爹，皇帝不急太监急。
群臣哪怕在一肚子腹诽，脸上也面露关切，问起恒亲王审问诸事的细枝末节，一是怕谋逆之罪牵连到他们，二是听刑部用人也可辨析目前谁人主太子一党好去笼络巴结。
展洛卿令捉其党羽，有几人哭叫跪下道冤枉，磕头磕得震天响，展洛卿面无表情不听辩解，刑部由察恩主事，生杀予夺皆凭皇令，凡有牵连者，统统关押受审。
待退朝后，蛮盛叫住陆鸢的祖父，也叫住凌筱的父亲，说有家事相商，内殿奉茶。
陆老爷子早已官拜一品，镇国将军何等风光，凌筱父亲凌沛之只是四品詹事府少詹事，家父虽封侯但早已致仕，儿子又不争气得罪了同朝官僚，他做官做得大气不敢吭，第一次听到国丈二字连忙说臣不敢。
他跟在陆莲平身后，心中咚咚打鼓地再一次走进太和殿内殿。
他侍奉前日的东宫之主穆苏时，当然和洛卿也常有会晤碰面，但那必然浅尝辄止，毕竟若是对其他主子太热络容易生得嫌隙，但前主子殒命又有新主，再轮到他侍奉，这又是另一桩难事了。
凌侯府的没落总有人说是后继无人的缘故，可见周遭背地里对凌沛之的平庸多有嘲讽，他和凌筱有四五成相似，凌筱有他四成傻上辈子就被骗得香消云陨，这十成十的傻……陆莲平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往位置上一坐。
凌沛之心惊胆战地给坐在榻上的展洛卿请安。
“国丈不必拘束，都是家里人。”展洛卿笑，“请国丈拨冗，只为一桩事。”
“臣教女无方，昨夜听闻小女在合宫夜宴上冒犯殿下，请殿下责罚！”凌沛之昨晚被凌筱扑倒展洛卿的传言吓得半死，连忙认错。
“说笑了，凌筱她当时是为救我，还中了一刀。”展洛卿轻松地一笑，换回了自称。
“筱儿她自小体虚，臣心中焦急，可知她如今状况……”凌沛之急切，虽然他心性懦弱，但向来喜爱家中幼子，他膝下嫡亲的只有兄妹二人，当然是捧在心尖上的，他父亲总说他宠坏了逸钰，也宠坏了筱儿不是没有道理。
“太医回禀只是皮外伤，已经督促太医守着她用药，想来不过月余自可痊愈。”展洛卿道。
陆莲平突道：“虎父无犬女，凌大人不必挂心，陆家要有如此出息的女娃娃能助殿下一二，即便是多中上几刀没了性命也甘愿呐，可惜我的孙女儿没这个福气替殿下分忧了。”
他这老头子年逾六十，说起话来还像小孩一样争宠，满嘴的阴阳怪气，当真和陆鸢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凌沛之听后虽满肚子火，但也不能发泄，他把头扭到一边，不想听这老王八念经了，你孙女儿才没了性命呢，乌鸦嘴！
展洛卿故意略去，只平静道：“鸢姐姐与我是自小的情分，筱儿舍身救我，鸢姐姐怎么可能舍我而去，只是陆老爷子，皇额娘亲眼所见筱儿护驾，深受其果决英勇之震撼，晋筱儿为太子妃彰其功绩……”
竟是真的！
凌沛之忙道不敢。
但展洛卿一提音盖过了他的告罪，对陆莲平仍是客气恭敬，但已然有不可违逆之意：“皇额娘既懿旨已下不可违，孤想留鸢姐姐一个名分，仍保留她的正妃之名，与筱儿同为太子妃，古有娥皇女英，没有高下之分。”
陆莲平叫展洛卿答应过不可废陆鸢，展洛卿这样做的确保全了他的誓言，只是凌筱并驾齐驱，来日展洛卿登基，太子妃可以娥皇女英不成体统，一国之母难道也可由疯癫之人担当吗？
到时史书留名，皇后之位便是本来已不堪一击的凌家女儿的了。
陆莲平无话好说，他瞪了一眼还忙着磕头谢恩的凌沛之，心里有许多茫然的怒气不知去何处发泄，他疼爱孙女儿，又不知道这疼爱该如何延续她的光耀。
他停了半晌，道：“洛卿，鸢儿还好吗？”
展洛卿原本含笑的唇微妙一提，他对陆将军的犯上见怪不怪，像是怀念从前封王娶妻时那般道：“有本王看顾，自然好得很。”
说完他起身，两位国丈知道是要告退了，陆莲平心里带着气掉头就走，凌沛之本已跪安，又折回犹豫道：“殿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展洛卿唔了一声，拿过了另一根手杖，檀木藏佩的那个粉碎归于尘土，他先拿个备用的。
“筱儿兄长稍通医理，殿下幼年时也曾见他，名为逸钰，犬子能否进宫得见筱儿一面，好让臣与臣夫人放心。”
展洛卿提步远去，留下淡淡回音：“年后得闲，自有召见。”
他和蛮盛两人先去宗人府看望了一下皇叔，尚未刑审时暂押宗人府，展挚塰枯槁如一座荒凉大佛瘫坐在稻草上，念念有词，看到洛卿走入地牢，他扑到铁栏上疾呼孽畜，声嘶力竭道：“那都是你的堂兄弟！”
草草包扎的双手握在铁栏上血流如注，染红了绷带，染红了他的双眼。
蛮盛挺身护在洛卿身前，抬手拔剑，闪亮的银光刺在展挚塰脸上，显得他格外苍老。
“哦？你说哪个？昀归堂弟，还是安澜堂弟？”展洛卿平淡道，“昀归痴醉太子妃，京城人人耳闻，被削去口鼻，挖去双眼，不忠人伦，刑有何辜？安澜勾结羌族，以蔚盈关内百姓为奴，交换奇珍异兽，被杀伐全门，不忠君臣，刑有何错？”
“是你三番两次送澜儿去驻守蔚盈关。”展挚塰眼露精光道：“你当时就心知关内民生苦不堪言，你仍旧要他去铸成大错！”
“是，安澜自幼品行残忍，皇叔不也是因此才选择了昀归为世子，而非其他两位兄长。我送他去江羌是为放松江羌警戒，好先以蔚盈为乐，拖其进战中原，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皇兄。”展挚塰重重拍在栏杆，“汝有其子，狼心狗肺如斯，后夏必将断送于今朝！”
洛卿平静极了：“我实有宽纵之罪，但屠城的是江羌，卖国的是安澜，未来若能转圜，必报仇雪耻，自当有后夏子民来评判。”
“呵呵……你只是献祭，并非宽纵。”展挚塰转身，摇摇摆摆坐回枯草，心生绝望，“你宁可拱手让渡后夏半壁江山，也要保你太子之位，可你生来不是太子，穆苏与你是君臣兄弟，皇兄与本王也是君臣兄弟，你和本王又有何不同？你现在还记得你是崇王吗？你还记得你也曾经巴巴地跪在皇兄面前求皇兄准你请安么？当时你才四五岁，天生就是一副卑躬屈膝的蠢样子。”
他打结胡须上的血污抖动：“都是逆天篡位之人，你还要分哪一位是高尚，哪一位是卑贱的？上天惩罚你，你瞎了，陆鸢疯了，陆莲平那个老东西还会在你身上下注吗，陆家可不止有一位孙女儿？”
洛卿拦下冲动的蛮盛，付诸一笑：“谢皇叔警世名言，处处为洛卿考虑。”
说完他转身就走，独留展挚塰枯坐，老泪纵横。
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长廊深处有一偌大房屋祭奠逝世亲王，展洛卿出了地牢，不要任何人跟，自己入屋，走到一幅画像前沉默，他眼前蒙着巾帕，却能稳稳停在牌位之下：“南海暗潮汹涌，塞外寒风刺骨。”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低落道：“哥，你当时叫洛卿照顾好鸢姐姐……”
此刻他不像帝王的皇子，而是像十年前一般是个软弱的男童，他跟在穆苏后面拿着木剑舞刀弄枪，身后还跟着更小的，跌跌撞撞追着他叫洛卿哥哥抓蝴蝶的凌筱，他们像个小尾巴一般追在穆苏身后，穆苏却牵着陆鸢的手，陆鸢时不时转过头来对洛卿嘲道：“走开，大人的事小孩不要听。”
当时到底有多少事没有告诉他这个小孩，现在他都长大了，能听了吗？
画卷上的黄袍少年右手持剑坐于一匹汗血宝马上，意象写意风流，笑容温柔坚毅……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