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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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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正阳门汇合时,展洛卿已不耐烦至极,他独自一人站着,衣袂飘飘,宫门旁的侍卫围着一圈,或跪或站,都极其笔挺,烈火在御道旁的草丛中低头啃草,不用人牵也不离开。
风柔日暖,展洛卿一身寒气,神色冷峻,在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先朝凌筱的方向抬起了脸,神情依旧是厌倦而俊美:“如何走了这么久?”
这事决瞒不下来,凌筱只能模糊道:“路见不平拔箭相助来着。”
蛮盛见她不想明说,于是抢话道:“殿下,先出宫吧,臣来禀告。”
凌筱下马,低眉在腰上取了腰牌递出,蛮盛虽和她或春熙处得要好,但正经主子始终是展洛卿,她一见面竟能认出养在皇后殿中的钟灵,别说钟灵出生前她已不常来皇宫,即便是婴儿时期见过,哪里一下就能认出来。
而且她极善于骑术,抢动,起步,停步,回跃,样样精熟,哪里像个不出闺阁的世家小姐。
“殿下,带妾身骑马吧。”她把马还给蛮盛,主动走到展洛卿身边笑道,展洛卿不答话,她就伸出手捉住他衣袖摇了摇。
展洛卿似乎真的挺吃她这一套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手指扣起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烈火三四步就从包围圈外一边嚼着草一边淡定地走到他身边,亲昵地低头在他肩头一蹭。
三人二马,翻身上马,准备得当。
守宫门的侍卫道:“殿下,吴振安远将军随行么?”
展洛卿揽住凌筱的腰,懒懒答:“是,共七人,不必再跟。”
凌筱转头扫过周围,除蛮盛外看不见其他人,大约是御林军的暗卫吧,隐匿行踪,不便暴露身份,只是听官职已做到三品,倒也甘心做这见不得光的差事。
一出宫门,便觉得连鸟鸣都响亮不少,空气亦香甜。
处皇宫西南的马场做得像围场,依仗于一山一水,一眼望去广阔无垠,遂取名为若望。
在草原上或有骏马独自漫步,各个膘肥体壮。
进了马场,就能察觉此处不凡,在庭中来来往往的马夫杂役皆非普通人,毕竟在寒天之中大多都是窄袖短打的装扮,管事的人更是彪形大汉,面堂红润,眼角一道长疤,迎上洛卿的人马,单膝跪下,双手一抱拳,口称蛮将军。
凌筱瞥他,此人似乎有些异族血统,要比后夏人民骨架体格健壮不少,头发胡子也隐隐番红。
蛮盛端坐在马上并不下马,与在宫中截然不同地流露出高傲兵气,确确实实像个少年将军了,他漫应了一声:“狄。”
凌筱以为此人叫狄,那人起身站直了,对蛮盛很尊重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口中冒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发音来,他神情自若,流畅有力地大讲一通,直接把凌筱听懵了。
蛮盛策马走在最前,时不时也用同样稀奇古怪的语调回应两句,洛卿抱着她缓行就是不答话,她四处瞥了一眼没人给她解释,只能按耐住好奇地跟着。
三人不去马厩,路过数片草原,那人对着草原上或缓行或急跃的马匹叽里咕噜,想来应该是在指点介绍小马的成长,偶尔和牵着马的驯马人打起招呼,也都不是官话。
踱行至山崖之下的一片格外绿草肥美之地,黑壤湿润,奔跑的都是小马驹,有黑有棕,目如闪电,马蹄又细又硬,都是极精神可作战马的好苗子,方才看见的好歹也算是骏马名驹,一下就相形见绌了。
那人停了下来,蛮盛翻下马背,对凌筱拱手道:“娘娘在此歇息片刻,”
那人才恍然大悟地行礼:“太子妃娘娘圣安,我是你儿子。”
凌筱:“……”
“我可不愿当你爹。”展洛卿懒懒道,“这位是乾峰族的铌若孜,汉话学得相当一般。”
真的是相当一般,凌筱默默无语地瞥了一眼憋笑的蛮盛,蛮盛忙正色道:“乾峰是边陲西域旁的一个游牧民族,殿下当年征战到昆冈时,用我朝医术救了他们的仁元,也就是族长,铌若孜是他小儿子。”
让族长的幺儿给你养马,你好大的面子啊?
凌筱痛惜地看了一眼铌若孜彪悍的外表和憨厚的笑容。
展洛卿尚不知她擅长骑术,温柔抱她下马:“你先去瞧,夫君还有事儿,到时候你挑中了,我亲自带你去破背。”在皇宫外他也不用自称了,似乎真的是寻常夫妻,或是公子带心仪的女子赏玩。
凌筱看出是这个马场的马驹会做战马便知道这个曾经的带兵王爷是有正事,她乖乖称好。
马场立刻有识眼色的驯马师跑上前,双手齐眉,捧着四五粒饱满红果让她挑选,她拿过其中一个,铌若孜和洛卿蛮盛便朝山崖下一处小楼走去。
这个精细的草原建造得粗中有细,有特别设置可以观赏马匹的回廊。
其实她刚过来时一眼就看中了一只赤红色小马,前额稍短而宽、成楔型,耳朵支棱着如削竹,而且尾巴很灵活,跑动时翘得很高,有时与背齐高或稍高,在为了上战场的骏马里而言过度活泼,像只兔子似的。
小马看到人来都很亲近,想来是没出生多久就在接受命令训练,纷纷过来嗅闻她手中的红果,她摸了几只都很爱撒娇,她便把手中的红果一分为二,纷纷喂给它们。
驯马师不断用汉话给她介绍其中的品相,年龄,脾气,见凌筱望着那匹红马时眼中带笑,似乎很得眼前人的心,于是闻弦歌知雅意:“这是这一批若望初生的马驹中最聪明的,也最活泼,因鬃毛色泽和性情名为赤兔马,耐力和智慧都是一等一的好,公子若是喜欢,小的给您取一套马鞍来?”
凌筱沉吟着,伸手去抚摸赤兔的鬃毛,赤兔更是受到鼓舞,眼睛黑亮盯着凌筱不放,拱起前腿围绕奔走,吃到红果便欢快地嘶鸣,一副甜蜜如糖霜的样子。
“你会是洛卿送我的那匹小马么?”凌筱自言自语道,随手拿了一把小刷子主动帮它刷了刷脊背,小红马爽利地不断拱她,她突生一种心有灵犀般的快乐。
驯马师看到此景,便迅速地退下去取鞍具。
“你好聪明,要是当时能带你一起走,我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逮到了,是不是?”凌筱越发着迷,对着小红马的耳朵低道,“以后我啊,带你去见识西域风景,带你去昆冈山脉,你出生在京城,同我一样,但你知道吗,有一种草原不长青草,全是一望无际的沙土,沙土上也有像你一样的马,但比你高大健壮,脊背上有如小山一般的弧度,当地人管它叫驼,颈子上有十里之内皆能听闻的驼铃……”
小红马哪里听得懂,但它舔舐着她沾有果子汁水的手指,眼神懵懂但是暖心地一直望着她。
她心动了,忍不住想自己亲自上手,不想等展洛卿首肯了。
洛卿谈完话就该知道她会骑马了,再说国家大事男人是谈不完的,辰光一到就得回宫,她见天色不早,有些担心若是今天不能让它认主,不知道哪年才有下回,若是洛卿生气就不再带她来了呢?
马儿一般三岁之前都要待在马场接受训练,她估计这小红马最多不过两岁,带走也是皇宫弼马处在养。
下人奉上的鞍具是置备好的,上好的皮革和紧实的箍筋,合适女子坐骑,稍稍比划一下,果然很合小红马的尺寸,绝对是这匹了。
红果满满一袖笼,她诱哄赤兔跟着她来到一片树荫中,悄悄在它身上放了马鞍,赤兔轻轻鼻息,有些焦躁,不断转头想去看自己马背上的物件,她不拿走,喂食,直至平静才奖励它,拿走马鞍在它眼前晃了晃,反复多次嗅闻熟悉。
第二次放就好多了,甚至连鞍头也很乖不去扯咬,当真是聪慧极了,很通人性。
傍晚日影斜照之前,凌筱已可以骑在马上或停或走。
连一旁服侍的马童不断称赞:“公子容貌清秀,没想到在马术上天赋异禀。”
凌筱很得意,直到一把嗓子的呼喊自草原边缘传来。
她暗叫不好,听着像蛮盛的少年之音,但声息格外冷冽。
她策马前去,果然两个人面容都严肃,展洛卿淡淡道:“听蛮盛说……娘子似乎很会驭马。”
她还没来得及下马,本想告罪,展洛卿手中不如何时拿了一条马鞭,竟毫无犹豫地扬手挥下,啪一声抽在马臀上格外响亮。
赤兔霎时嘶鸣惊跳,第一次破背认主往往不会拘束得很紧,它这一跳,凌筱哪里把得住,话到嘴边也吞下去,只剩下连声惊叫,三五下便揪不住堕马而下。
居然气成这样吗?!
展洛卿抬手,蛮盛得令,飞身环住她腰,扶抱她落地,可眼神中无笑意,将凌筱交还给展洛卿。
展洛卿打横抱着她,肌肉绷得很紧,却不是意乱情迷,转身就走,连长杖点地的面子功夫都懒得作,一路快步而行,不知去往何处。
鞭子还握在他手中,凌筱很怕他抽上来,赶紧搂住他脖颈叫:“夫君,夫君……娘子不是故意瞒夫君,夫君也没问过娘子是否会骑马呀?”
“闭嘴。”他似乎大为气恼,咬牙迸出两个字。
那是马场后方一幢小屋,只有两三层高度,应是马场仆从歇脚所在。
展洛卿真的看不出他有眼疾,他拾级而上竟也三步并作两步,吓得凌筱心脏乱蹦。
马场草原上虽迎风清新但也偶尔看见的马粪,里头布置得倒一副干草清洁的气息,他把她放在里屋一长榻上,榻前有一桌案,摆满了医书,展洛卿同样坐下,气恼地一拍桌案道:“你亲妹子真是胆大包天!”
她惊愕抬眼,身着青白医袍,似笑非笑走出来的正是她嫡亲嫡亲的哥哥凌逸钰。
“她是有些古怪。”凌逸钰在她面上一观,笑道,“劳烦殿下带她出来。”
“哥?”凌筱真的茫然了,“你如何在这儿?”
“殿下暗地里遍寻神医,京城名医都被他绑在这儿过。”凌逸钰摇摇头,“医术高明的旧日好友,哪里逃得过你夫君的魔掌?”
好不要脸!哪里有自己说自己是京城名医的!凌筱心虚去瞥展洛卿的脸色,展洛卿也是一脸厌烦,似乎听腻了他吹捧自己。
“妹子,让长兄搭下脉。”凌逸钰倾身走到她身边,不必避嫌,也没有这些个矫情,他缓缓道,“自你落水休养,长兄听你逸闻良久,今日长兄想为黎明苍生问你,想为后夏昌盛问你:‘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