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芥恩典》热绯

44、第 44 章

　　瞿知微买了高铁票去到另一座城市。
　　他一直都知道左奇的居住地址，只不过在得知左奇不是肖奇以后，他没有上门拜访过。他本来以为瞿师死后，左奇可能成家了，可是过了很久医院也没等到家属来认领左奇的骨灰，所以医院才打电话给他，让他领走骨灰。
　　根据地址，瞿知微找到一处小湖边，湖边五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栋小别墅。
　　他敲门确定里面真的没人后，绕到窗户旁推了推，很庆幸窗户没有上锁，于是他攀上窗户跳了进去。
　　屋子里到处都是灰，显然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看到这一幕，他眼睛有些湿润。左奇真的是用一辈子在爱瞿师，即使瞿师死了很多年，他也没有想过要和别人在一起，结果到头来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栋别墅里生活了很多年。
　　他找到卧室，四处找了找，终于在书柜里一个不起眼的铁盒里找到一部手机。他尝试着输入了瞿师的生日密码，没有成功，接着又输入了他第一次见到瞿师的那天日期，居然成功解锁了。
　　看着这一切，瞿知微心中百感交集。
　　可接下来翻看手机里的讯息时，他心中可谓是翻江倒海，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传送人一栏写的是自己的名字，而讯息里的内容是当初巫马暮出事的时候，自己收到的内容，以及后面庭审收到的信息，原来发送这些讯息的神秘人就是左奇。
　　难道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注意康源辞的举动，所以才能赶在最后关头救下自己。
　　那么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就是瞿师的转世，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会舍命相救，也就是说他心里想救的人就是瞿师。
　　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吗？
　　他翻了翻电话簿，里面居然只有自己的号码，这些年左奇的生活都像是空白，又或者说他还是活在那个只愿意和瞿师一起取暖的时代里，这间屋子就是他为自己画下的地牢。
　　刹那间，瞿知微感到很是压抑难受。
　　把手机放回盒子里，他拿起里面的日记，日记有些破旧，看来左奇这些年都在坚持写日记。日记是从1992年开始写的，应该是瞿师死去后他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之前瞿师跟他同出一个屋檐下，可没见过他写过日记。
　　翻开第一页，看见左奇写的第一句话，他皱起眉宇。
　　上面写着：我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什么来了？难道他曾经忘记过一些事情？
　　心中怀着疑惑，他接着看下去。
　　第一页只有一句话，瞿知微翻开第二页，第二页的字迹有些凌乱，从每一笔发力的程度来看似乎左奇当时的心情很糟糕。当他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他便懂得左奇是真的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写的。
　　一连过去好几天了，脑子里的记忆还是有些混乱，大概是时间太久远，导致恢复记忆的那一刻难以承受，甚至有些记忆还有点模糊，每当冷静下来回想的时候弄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原来左奇不止是单纯地忘记了一些事，而是失忆过。
　　又接着往下看了一些内容，瞿知微大吃一惊，捧着日记本的手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在左奇接下来的自述中，他说自己想起来自己有前世的记忆，自己前世好像是寄宿在某个人身体里的一部分，在那个世界除了认识身体的主人和另一个叫作徐夷的人格以外，他还认识一位姓瞿的心理医生。甚至因为这个姓，他有些怀疑这个医生会不会是瞿师的转世，可惜他不知道名字，更没看清长相，所以无法判断。
　　瞿知微站在原地呆了许久，外面天色暗了，他都没有察觉，直到他从意外惊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看发现屋子里好暗。他拉开桌上的台灯，暖暖的橙色光芒从白色灯罩中透出来，照在本子上。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地看着本子，眼角处有些泛红。
　　这本日记的出现，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原来左奇真的是肖奇，但他不是肖奇的前世，相反，肖奇是他的前世。
　　他想要接着看完日记，他想要弄明白明明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肖奇，消失后为什么会转世回到上一个世纪。
　　就在左奇过去生活的房子里，还残留着他生活过的气息的房间里，他坐在那把左奇坐过，并坐在上面写着日记的椅子上，认认真真地仔细看着左奇写的每一个字。
　　上辈子只是人格的肖奇空有意识，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体，这是他的憾事，他以为消失以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却没想到他的灵魂被家里那个古董衣柜吸引住了。自那以后他一直待在衣柜附近，每天都在不到三米的范围内走动，谁也看不见他，就连徐夷也看不到他。
　　过了大约五个月左右，一天夜里他听见柜子里传出异响，贴在上面听了听，里面似乎有微风吹拂的声音，正在他疑惑不解时他真的感受到一阵风从里面钻出来包裹住了他。
　　那是他成为灵魂以来第一次有那般鲜明的触感。
　　接着衣柜门自动打开，柜子里赫然出现一个白色的漩涡，将他拉入其中。等他再次恢复意识后，他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只会哇呀哇呀乱叫的小婴儿。
　　两年后，左奇坐在床上发呆，看着身边另一个吐泡泡的奶娃娃，心里感慨万千。距离自己重生来到上个世纪已经过去两年了，他已经接受自己的新身份。现在他有父母还有弟弟，家里条件一般，父母都是老实人，他们是下乡知青，进城里工作后经人介绍认识，然后对双方很满意就在一起了。
　　父亲除了思想有些保守传统以外，其他都还好。只是左奇有点不想回忆自己刚出生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新晋奶爸可是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就连喂饭都能把他的衣服弄脏，结果就是还没吃完饭就要先抱着自己去洗澡，等好不容易洗完澡回来，饭菜都凉掉了，只能重新再热了。
　　因为有前世记忆的缘故，所以他走路、说话都特别早，在外人眼中看来自己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一不小心就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周围邻居经常对父母说，你们家的孩子长大以后一定很有出息。
　　在旁边深沉思考问题的自己，已经对这话免疫了，反正都已经听习惯了，听多了也没感觉了。
　　以前自己只是人格，并且不是主人格，没有操控身体的权力，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没有去做过不说，还要死命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如今自己就是独立的人格，重活一世，就不能再留下以前的遗憾了，这一世一定要好好规划生活。
　　可是即使这一世自己好好的，也不能保证周围没有任何会影响自己生活的东西存在。
　　刚出生的小弟弟有阴阳眼，他总是每晚不停哭闹，说有鬼在屋里。
　　关于灵异现象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故事，本人嗤之以鼻，尤其是在现代生活过的自己更是知道鬼魂根本就不存在。又一想到自己的经历，怀疑年纪尚小的弟弟有表演型人格，每次说见到鬼了，然后躲在父母怀里撒娇打滚不放手，其实是他想要获得父母的关注，说白了就是想和自己这个哥哥争宠而已。
　　幼稚的小孩！
　　这个结论不久之后崩塌了。
　　弟弟长到七岁时，跟同村的小孩去玩，到了很晚都没有回家，父母着急不已，全家人出动去找弟弟，最后是邻居大伯回家路上在坟墓地里发现了弟弟。那会儿弟弟正倒在地上，发着高烧，嘴里说着胡话，惊慌失措的父母连忙找来村里收惊的龙婆子，龙婆子看了弟弟的情况，说他被鬼冲撞了。
　　她说的正儿八经，把父母说的一愣一愣的，他们全都信了，赶忙掏钱让龙婆子帮忙给弟弟驱鬼。
　　龙婆子收了钱，把其他人都哄出门外，自己则留在弟弟屋里不知做了什么，还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念了什么咒语，弟弟第二天真的好了。
　　父亲问了弟弟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弟弟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想起来，看来他已经全都忘记了。这事闹得挺玄乎的，自此以后父母更加爱护弟弟了。
　　那个时候即使自己把这些事情全都看在眼里，但还是不会相信，“中邪”也可能是别的事情引起的，又不一定非得跟鬼有关，当时的确是那么想的。直到后来有一天弟弟又去了那片墓地。
　　刚放学，本来想接到弟弟就早点回家休息，可是去到弟弟的班级才知道弟弟早就离开了。回到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立马意识到弟弟很可能出事了，第一时间就赶往上次找到弟弟的墓地里，果然，弟弟一个人正目光呆滞地坐在一个坟墓前面。
　　这是村里的乱葬岗坟，埋的不是村里人，以前村子里打过仗，很多人都死在这里，全都是没有名字的，虽然有建坟不至于让他们死后没有归宿，但是立的石碑上没有刻名字。很多人都知道，死人墓碑上没有名字，则代表死后是无主孤魂，这种鬼魂不能转世投胎，只能留在人间飘荡。
　　老一辈的人都这样认为。
　　小说里也都这样写。
　　然而那天只是在后面老远唤了一声弟弟，弟弟就已经清醒了，他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回到家，到了半夜伴随着一声巨响，床似乎摇晃了几下，大家都以为是地震了，连衣服也没顾得穿就跑出院子。
　　自己是第一个跑出来的人，看见弟弟满头是血地躺在院子中间，接着父母也来了，看见弟弟出事都快吓哭了，好在弟弟很快就醒来了，不过他醒来后却指着左奇，说是左奇打伤了他，甚至还要杀他。
　　并且弟弟还说左奇被鬼上身了。
　　封建迷信的年代里，愚昧的人太多了。左奇也知道自己这一世的父母也是迷信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他们的思想，所以一气之下要想离家出走，他很早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家。
　　他甚至想过，自己既然有着成年人的思想，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方式，没必须困在这么一个没有出路的小山村里。
　　但他没有走出去。
　　他刚走到村口，就听见有人急急忙忙跑向他，刚转身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他被父母抓回去了，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帮他把身上的鬼赶出去，但是做的事都很残忍，每天把他按在泡着香灰的“药水里，”逼他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每天都会放他的血。
　　就因为弟弟的一句话，他就成了被鬼附身的人，从此过着不幸的生活。
　　直到这天村子里来了一位神官，他身边带着一个小孩。
　　他们只不过是路过村子，打算借住一晚第二天天亮就离开。结果听说了这件事，担心村民们愚昧分不清楚左奇到底有没有被鬼附身，万一“驱鬼”太过把人弄伤就不好了，于是带着身边的小孩一起来到左奇家。
　　神官客气地对左奇父母说明了来意。
　　但是左奇父母却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这人真的是神官，一再坚持说左奇就是被鬼上身了。
　　见他们如此抗拒，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到了第二天，趁左奇父母外出干活，神官带着小孩偷偷进入左奇的家，在一个贴满了白色符咒的屋子里找到了左奇。
　　那时左奇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人样了。
　　他双手淋漓，倒下的地方不远处放着一个石台，上面有一块黑色岩石，岩石棱角尖锐，上面和四周都涂满了红色的血。只看见上面有血，却没有割伤手掌的工具，神官看了一眼左奇双手掌心里深可见骨的伤口，最后确定他的伤口是有人将他的手心按在岩石上硬生生划开，再让他的血全部滴落在上面。
　　至于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谁，自然只有家里力气大的大人才能办到了。
　　不过神官很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左奇的血滴在石头上？后来他们才知道左奇父母不知是从谁手里买来这块石头，据说石头有收鬼的作用，他们才坚持每天放左奇的血。
　　一时不能救左奇，神官很自责，他身边的小男孩知道左奇几乎好几天才有东西吃，对他心生同情，所以每天晚上瞒着神官来给左奇送吃的。
　　左奇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孩，觉得他长得和瞿知微有几分像，一问得知他的姓名叫瞿师，都姓瞿，他觉得小孩子给他的感觉很亲切。
　　那几个夜晚让左奇在这个凉薄的世界感受到一丝温暖。
　　后来经过调查，他们知道真正被鬼附身的人是弟弟。神官的职责是安葬死人，不是驱鬼，他只能去其他地方找驱鬼师来帮忙，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弟弟出事了，他发了疯一般非要杀了左奇不可。
　　瞿师担心左奇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于是带着他连夜逃走了，路上他们没有逃多远，身后有许多大人追上来要把左奇抓回去继续折磨他，没有办法俩人只好在芦苇荡里躲了一夜，直到翌日天亮才出来，继续逃亡之路。
　　正好路上遇见返程回来的神官，他身边还有一位驱鬼师。
　　他们进村子驱鬼。
　　人被鬼附身时间长了会受到一些影响，就在弟弟身体快要崩盘之时，驱鬼师无奈之下做出决定只好先把鬼逼到另一个人身上。当时最虚弱的只有左奇，于是左奇成为被附身的最佳人选。
　　轮到清除左奇身上的鬼时，又出现了意外，左奇的记忆没有了。他忘记了前世的事，也不记得神官他们来过，只记得这一世的事情以及弟弟被鬼附身的事情，还有自己遭受过折磨的事。
　　鬼被赶走以后，弟弟性格变了，他处处与哥哥左奇过不去，总是不喜欢他。父母因为和左奇之间有了隔阂所以不怎么亲近他了，也因为弟弟曾经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也不和弟弟亲近了。
　　一家人变得陌生了许多。
　　没过几年，父母因为意外去世。
　　只剩下左奇和弟弟相依为命。
　　那时候左奇不过才十七岁，弟弟十五岁。
　　处理完父母的后事，左奇带着弟弟离开村子，去城里打工。左奇用父母留下的积蓄买了一套简陋的房屋，将来的路还长，左奇需要赚钱养活自己，而弟弟却彻底成了米虫，天天待在屋里既不打算念书也不出去找工作赚钱，反而整日心安理得地等着左奇去养他。
　　弟弟自以为是地认为左奇不会抛下他不管，然而事实是左奇真的不再管他了。
　　从那以后弟弟记恨着左奇，天天出去跟一些街上的混混瞎混。
　　甚至会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左奇问他去了哪里，他也不回答，左奇本来是想自己搬出去，可又担心弟弟没人管了以后到处闯祸。
　　正左右为难之时，弟弟回来了，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
　　左奇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弟弟都在跟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玩在一起，今天他是看见那个男人杀了人才害怕地跑了回来。更要命的是，那个男人竟然跟在他后面找到了他们的住处，为了让弟弟闭嘴，所以追杀他到家里来了，只是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三个人经过一番打斗，左奇被对方打晕在地，等第二天醒来屋子里其他俩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一把沾血的刀，还有弟弟的衣服竟然穿在他自己身上。
　　更离谱的是警察大清早上门，让他打开门出去接受盘问，他立马就明白这是被弟弟和那个男人联手坑了，自然不敢给警察开门，他赶紧从后面窗户翻出去逃走了。
　　他在郊外躲藏了几天，等风声渐渐小了，他夜里出去打听到了弟弟的下落，直到那天晚上他在一条巷子里堵到弟弟。弟弟见他一脸愤怒，猜到他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索性也不做戏了，直接告诉他真话。
　　讲出真话的下场就是……左奇因为气愤一时失控，失手杀了他。
　　弟弟的死没有让他停手，他反而更加生气，顺着弟弟来时的路找到那个男人的家里，藏在房间里等男人晚上一回来，就从后面一刀捅进男人的心窝里。
　　他走之前发现男人家里的柜子里有些奇怪，从外面摸上去很冷，把柜门轻轻拉开一条缝，居然有白色的雾气飘出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慢慢关上门，走了。
　　回去的路上，瞿知微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他陷入了沉思。
　　如果柜子可以让肖奇回到过去重活一世。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让他回到过去呢？
　　他相信白色漩涡里有着时空隧道，只是不能确定进去后就能准确去到左奇身边，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试一次，他想要改变左奇的命运，想要用瞿知微的身份见到肖奇。
　　哪怕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他和左奇永远陷在时间的循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