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芥恩典》热绯

35、第 35 章

　　康源辞坐在路边面馆摊，边看报纸边等午饭，面馆生意好，来吃面的人坐满了。几乎没过两三分钟就会有人光临，这会儿有人来了，站在旁边忘了一会儿，瞅见只有康源辞这儿还有空座，就过来坐下。
　　康源辞没太在意，只是从报纸下面的缝隙看见是一双女孩子的脚，并且她穿的鞋子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脑袋里回想着，还真让他想起来了，方小雅有一双跟这一模一样的鞋子，就连鞋尖前的划痕都一样。
　　他抬起头一看，居然正是方小雅。
　　他惊奇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方小雅：“我来找你啊。”
　　“你大白天不去报社上班，找我干嘛？你不知道找警察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吗？你该不会是想找我报案吧？”
　　她没心情理会他的玩笑话，直接单刀直入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采访现在被你们收押在警察局里的犯人。”
　　“犯人？我们抓的犯人不少，该不会其中有你认识的人或是……老相好？”
　　“滚！”方小雅克制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把胸前挂着的相机扔过去。这相机可是她的宝贝，花了将近五个月的工资才买回来的，为了砸人把它弄坏可不值当。“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嬉皮笑脸，你付小天上身啊？”
　　“唉，我要不是看你最近丧着脸，我才懒得跟你开玩笑呢，逗你开心还要被骂哦。”
　　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动到她的神经了，方小雅顿时脸色更难看了。“我也觉得我挺丧的，所以我不得不来给犯罪的人做报道。”
　　“哈？为什么啊？”
　　“上周车祸现场明明是派我去报道，结果功劳全被前辈占去了，我觉得自己好没用，这一次可是最后的机会，要是再没做出点成绩，主管就要开除我了。”
　　“你那前辈怎么能这样啊，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我想写个吸引人眼球的新闻，一眼就挑中这个报道，所以我就过来找你帮忙了。”
　　她灼热的目光盯得康源辞冷汗直冒。
　　“我、我半个小时前已经下班了，再说今天不是我值班，这个忙……我恐怕是帮不了你了。”
　　“没义气！”她气愤着。
　　康源辞觉得头疼死了，“方小姐你一个女孩子，非得选危险人物进行报道吗？非得跟别的人一样猎奇，探究一下罪犯犯罪背后的心里路程吗？”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换一个对象进行专访吧。女孩子不是很喜欢小动物吗？那你就去拍一些路边流浪猫狗的照片登报，呼吁大家爱护小动物。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去报道社会新闻啊。”
　　他说着，抖了抖手上的报纸。“你看这里昨天才有记者揭露现在部分人生意难做，有人卖黑心肉，正经生意人被迫关门，现在负债累累。你这么有正义心就该去把诸多类似事件报道出来，让大家都知道真相才是啊。”
　　“我不想去跑社会新闻，那种新闻没有爆炸性，没法让我的名字登上报纸。本来这次也轮不到我去做这种刑事案件的大新闻，要不是我低声下气去求主管，我估计这会儿已经被辞职了。”方小雅说到这里心情更加不好了，不过她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康源辞同情自己，所以赶在康源辞露出同情自己的表情之前，她快速振作起来，一拍桌子，用扬高声音掩饰内心的难过。“喂，看在我们邻居一场的份上，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康源辞撇撇嘴，不甘愿地说着：“帮，我帮你，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拒绝你就太没人情味了。”
　　他抄起筷子搅拌着刚端上桌的热气腾腾的面条，朝着吹了一口冷气，“说吧，你想采访哪位？”
　　“有没有很特别的罪犯？”
　　“特别罪犯啊……”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真有一个。”刚一说完，他又自顾自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有些危险。”
　　方小雅急了，“别算了啊，你快说到底是怎样的犯人，只要他身上能挖掘出震撼的故事，我都不害怕的。”
　　“是个刚被抓捕的杀人犯，她半年里连续杀了十七个人，其中有她的邻居、朋友、母亲、还有她的孩子。”
　　“这个人是畜生变的吗，居然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下毒手，他妻子是不是也遇害了，所以才没有站出来保护孩子啊？”
　　康源辞：“不是妻子，是老公才对。我跟你说的这个杀人犯是女的，她和她老公一年前离婚了，变成单亲妈妈之后人就疯狂了，孩子出事后男方才知道。”
　　“这个杀人犯叫什么名字？”
　　“明琴。”
　　下午三点，米兰独自在书房里玩玩具，担心她会记起父母的死，厉嫣和康源辞专门去玩具店里给她买了一大堆玩具，其中布娃娃最多了。
　　布娃娃不是很精致，就是布里塞了些棉花，稍微力气大点就容易把上面缝着的线扯断，所以每次米兰都特别小心，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布娃娃。
　　她和布娃娃们过家家酒，突然发现少了一个布娃娃，不知怎地，丢失的那个正躺在柜子下面。她趴在地上朝柜子下面望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柜子前面去推柜子，意外发现柜子变得好轻。
　　尝试着抓住一只柜子脚，想要抬起柜子取出底下的布娃娃，没想到居然真的做到了，正当她即将拿出布娃娃的时候，一道突然出现的影子吓得她松开了手，柜子朝一个男孩身上倒去。
　　眼见男孩会被砸到，米兰尖叫着转身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害怕地睁开眼睛一看，男孩完好地站在那里，柜子也没有倒下过。
　　米兰呆愣住了。
　　“喂，你还好吧？”男孩见她有点不对劲，于是赶忙过来关心地问道。
　　“你是谁？”米兰迟缓着一个字一个字问他。
　　晚上左奇在厨房忙活，瞿师坐在树下沉思，这会儿大家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等康源辞和方小雅回来，就可以围坐在一起开饭了。
　　等到晚上将近七点，他们还没有回来，换做平时他们应该六点左右就到家了，而且俩人也没交代说自己不得回家吃饭，所以大家都没有动筷子，饿着肚子继续等他们。
　　左奇见桌上饭菜都快要凉了，于是把饭菜端回厨房放进锅里盖着保温。
　　他刚离开没多久，瞿师又回到院子透气。突然院子对面有两道身影闪过，引起瞿师的注意。
　　虽然是一闪而过，但是他很确定自己看到了米兰。刚刚去叫她吃饭的时候，她还在屋子里一个人玩着，怎么这会儿自己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可是问题来了，家里所有人都在饭厅里，此时跟在米兰身边的人会是谁呢？
　　是谁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进来还跟米兰有接触？
　　瞿师很担心，转动轮椅朝着他们走去的方向过去。而前面两个身影像是发现了他跟在自己，于是走走便停下，似乎是故意停下在等他。瞿师明白这是他们在有意引导自己去什么地方，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本能告诉他待会儿很可能会发现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绕过后面封上的杂物房，来到很久没有打扫过的花园处，瞿师以为自己会看见杂草丛生，但让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这里不止有杂草，还有许多恐怖的人影挤满在花园里。
　　当那些“人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冰冷的触感使他汗毛倒竖。
　　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已经凝住了，或者是秒针正在以蜗牛速度行进着。
　　他颤抖着把手拢在袖子里，双眼盯着黑压压的“人影”不敢移开。他很确定自己现在看见的不是人，他也清楚这些“人影”极有可能就是之前米兰说过的看见的满屋子“人”。
　　他视线依次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人群后一侧的角落里，米兰拉着一个面生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隔着“人群”冷冷地看着他。
　　要想把他们带过来，自己就必须得穿过去，可是他不能，因为他能明显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深深的恶意，如果自己闯进去的话，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就在他低头挣扎时，忽然他发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无脸女鬼，她长长的黑发在空中飘舞着，几乎快要触碰到他的脸了。上半边脸两个深深的黑色凹糟正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发出来。
　　瞿师心头一惊，赶紧扭过头盯向旁边的木门，不敢转过去直视女鬼的“眼睛”，害怕再继续跟她四目相对一会儿，就会被她拽进地狱。
　　下一刻，他通过门上玻璃的反射，看见米兰一把把小男孩推进枯井。他赫然回头望去，女鬼已经消失了，花园里的“人影”也通通不见了，只剩米兰独自站在井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井底。
　　“米兰你在做什么？！”瞿师大吼一声，赶忙跌跌撞撞移动到井边，可当他趴在井边往下看去，井底空荡荡的，除了几块石头和一堆杂草，根本没有尸体。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但若是有人从外面掉下去，以这口井的高度，摔下去铁定必死无疑。疑惑的同时心里又松了一口气，他又扭头看向米兰却怔住了。
　　周围空荡荡的，整个花园里只有他一个人。
　　直到耳边传来电话铃声他才蓦地恢复神智，转动轮椅慢慢往前走想要去接电话。路过杂物房时停住了，房间里有微弱的白光亮起，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过去，第一次看见那个柜子的时候。
　　左奇按照他的嘱咐把柜子锁在杂物间里，自从苏醒以来，柜子没有任何动静，但是今晚却发光了。
　　刚刚一有情况出现，联通时空的衣柜就有反应了。
　　这绝不是巧合。
　　他接起房间里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听筒里传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夜里风的呜咽声，又像是某种小动物在沙土里钻出钻进的声音，他听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竭力控制住自己，然后慢慢把听筒放回原处挂断电话，此时他额上布满冷汗，心跳在空寂的房间里放大数倍。
　　“电话里面有什么吗？”
　　瞿师的手重重抖了一下。他轻声回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对方没有说话。”
　　米兰笑了笑，“康叔叔和小雅阿姨都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说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瞿师的手。
　　本已冰凉的手，感受到那一抹温暖时，终于有些安心了。
　　瞿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吐出，问她：“你刚刚在花园里跟谁说话呢？”
　　米兰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回答他：“他说他是住在隔壁家的小孩，他是瞒着大家偷偷跑进来玩的，瞿叔叔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隔壁家的小孩？他记起隔壁人家姓钟，家里的确有一个小男孩，这么说起来，自己刚刚看见的就是那个小男孩了？
　　瞿师又问：“他人呢？要不要请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不用了，他已经回家了。他说他的爸爸妈妈很凶，如果回家看见他没有做作业，他们就会打他的。”
　　“哦，是这样啊。”
　　他握着米兰的手，想跟她一起去饭厅用餐，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他的心瞬间又跳到了嗓子眼处，只见窗户上映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知道他们又回来了。
　　他们会一直站在暗处看着住在这座宅院里的每一个人。
　　“走吧。”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瞿师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涌入了时间。或许是属于这里的时间，也或许是偏离轨道的时间，正如他们当前走着的道路，可以一条路走到出口，也可以前面出现岔路口多一个选择的机会。
　　也有和过去一样，一层不变的东西，那就是人、信念和灵魂，时间可以抹去它们的踪迹，却不能抹杀它们，但可以保留它们。
　　浮光掠影中它们依旧会现身，即便只是惊鸿一瞥，回忆也会延长时间的离去。
　　米兰看见拐角处坐着一个布娃娃，她惊喜地跑过去捡起那个娃娃，娃娃安静而端庄，像极了高雅的贵妇人，被她拿在手里随意摆弄着。
　　她抱着娃娃回到瞿师身边。
　　她在讲述今天一整天都娃娃们玩游戏的经过，这里本来很安静，安静到令人觉得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空间，好在有了米兰欢快的话语，打破了那种错觉，让他再次回到真实的空间，让他得以重新呼吸空气。
　　瞿师一直在听她说话，突然她停下了，回头看过去，她正站在那里无助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怎么了？”他问她。
　　米兰眼神迷茫，似乎又有些害怕，听到瞿师的声音后她缓缓抬头，对他说道：“我好像受伤了。”
　　瞿师一听，立刻来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那双手白嫩小巧，是小孩子才有的双手，从这双手能够看见许多值得期待的东西，唯独没有伤口。
　　“你没有受伤。”
　　“有，你看这里。”米兰以为是天太黑，他才没有看清，于是把手抬高了些想让他看得更加清楚。“我手上流了好多血。”
　　她的话令瞿师感到迷惑不解。
　　没等瞿师说话呢，她突然低头看了看娃娃身上穿着的衣服，然后又用手去搓了搓，忽然乐了，“原来是娃娃的衣服掉颜色了，我还以为是我的手受伤了呢。”刚说完又对上瞿师的眼神。
　　那一刻，她莫名多了一丝名为愤怒的情绪。
　　瞿师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高兴，那种复杂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了，年幼的她不能一一解读，她仅凭直觉觉得瞿师看她的眼神透着恐惧，那是绝大多数人厌恶的感官，她接受不了有人因为自己感受到那种可怕的感觉。
　　正如她还很小，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的烦恼。
　　所以她只能大步上前，推了一把轮椅，她想要用这种方式迫使瞿师收回那种眼神。
　　瞿师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大跳，眼看就要跌下台阶摔在院子里了，还好藏在暗处的左奇冲出来抓住了轮椅，将他拉了回来。
　　左奇来这里有一会儿了，刚刚他们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并且看见了发生的事情经过，可惜他并不知道花园里所发生的事，不然他会很荣幸成为第二个见证者。
　　“米兰，现在你自己去饭厅吃饭，最好赶在我对你发火前走过去，否则你今天不用去饭厅吃饭了，以后也不用了。”
　　“……”她本来是想要道歉的。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才会做出那种事，所以她是想要为刚刚的行为道歉，可是还没来得及就被左奇冷酷的话语堵回去了。
　　她难过失落，同时又有点委屈，最终还是哭着跑走了。
　　“你可以不用那么严肃地对她说话，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应该是受了影响才会那样对我，我想她会恢复的。”
　　左奇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推着他往前走。
　　瞿师纳闷地想要回头看着他，但却被他强行扳回去。无奈之下，他只好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气？是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
　　左奇淡然，“我没有生气。”
　　瞿师盯着自己的下半身，神情颇为无奈，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大腿，然后抚了抚盖着的毛毯，轻声说道：“我都是半个身子躺进棺材的人了，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值得你去喜欢的人有很多，那里面都没有我，我不值得你守护着。”
　　“这个不是你说了算的，这得我自己才能说了算。”他忍不住伸手摸着他的耳朵，“我觉得你很值得，我也可以把所有时间都耗费在你身上。”
　　“可是你看清楚我是废人！”
　　瞿师说到激动处，都忘记自己正在行动中，忘乎所以地站起身急于像左奇证明，结果本就颤颤巍巍的他一下子被弹到地上。
　　他倒在地上，眼眶微红，还不忘对左奇说着：“一开始是双腿，不知道接下来会失去什么，或许很快我就只剩下眼睛可以转动，鼻子可以呼吸，再过一阵子我连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都不能控制了。”
　　“没关系……”他想要过去拉起瞿师，却被他接下来一句话生生定住了双脚。
　　“什么没关系？！眼睛看不见你，鼻子闻不到你的气息，那么你待在我身边和不待在我身边根本就没有区别！”
　　“有区别！”左奇听不下去了，他大声反驳着。“至少能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哪儿也没去，就在你身边！”
　　“未免也太傻了吧……”
　　左奇忍住鼻酸，过去一把抱着他，“你看吧，想承认我一点也不难，我就在你身边，所以你没办法忽视我，哪怕所有感知都离你而去了，你也能知道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