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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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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面包车上路,一路向东,留下一串滚滚黄尘。
成卓远发着高烧,用酒精勉强降下一点温度,正倒在后排昏昏欲睡。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没有直接碰他,唯有成卓峰牢牢地拢着他不松手。
“反正这些天我碰了不止一回了,要被感染早就感染上了,不差这一次。”成卓峰道。
成卓远本就是为了找他才离开了安全屋,否则他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而不是跟在他身边烧得迷迷糊糊他还没发现。
少年一头黄毛乱糟糟的,脸上蹭了好几道灰没顾上擦。没有了满口的“老子”和不良混混的狠戾后,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贴合他真实年纪的少年气。
他粗着嗓子给车上的每个人道了谢,还特意给付子沐道歉:“对不起,我之前不该说你是小白脸。”
付子沐:“……没事。”
他从少年粗哑的嗓音里听出一丝压抑的哭腔,想来最亲近的人生病,他内心格外无助。付子沐宽慰地想,他的脸确实挺白,不怪他。
无面“噗嗤”笑出声。
他出来混的这些年,见过不少像成卓峰这样的小混混。年纪不大,找不到其他出路就跑来混这行,自觉光鲜亮丽,实际上只不过是个刚拿到新玩具什么也不懂的小孩,耀武扬威地高喊“变身”罢了。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颗棒棒糖,递给成卓峰,“来,哥哥请你吃糖。”
成卓峰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又低下头紧紧地盯着成卓远泛红的、急促呼吸的面庞。
忽然,视野里突然多出了一朵向日葵,付子沐坐在副驾驶上,侧身向后给他递来。
橘黄色花瓣开得格外温暖。
悬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闷闷地开口道:“接下来,还要继续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是什么大事啦,我们是一个队伍呀。”付子沐摆手道。
骆长周不知道他们说的“游戏”,也插嘴道:“你一个小孩想那么多做什么,交给我们大人就好。”
无面应和:“没错,就是我这种靠谱的大人。”
车内的低气压一松,付子沐轻快地笑出声。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褚梁那传来了新的消息。
褚梁:别过来
急得连标点符号都没带。
紧随其后的,是陈好和队伍解绑的系统提示。
【攀登者635号脱离小队,当前小队剩余四人。】
付子沐一呆,发生了什么?
*
群立的圆堡建筑,裸露的外墙上已彻底被飞冲占据,密密麻麻地贴在瓷砖和窗台上。
一行老弱病在圆堡内残喘,褚梁发着低烧,身体使不上力气,有些昏沉。
自陈好莫名找到这儿来到他面前,他没来得及阻拦,对方已跑进圆堡。
褚梁追在他身后,跟了上去,看到对方在那个高烧的女孩身边站定。
女孩年岁不大,十岁左右。
他看不见陈好的表情,只见他低头看着女孩许久,随后蹲下身,颤抖着手想要触碰。
褚梁想喊住对方,陈好却仿佛没听见,他的眼里只有地上的女孩。
最终,他将女孩从地上抱起,小心翼翼地拢在怀中。
联想到对方说得话,褚梁隐隐有了猜测,他走来:“她就是你女儿?”
陈好沉默地点了点头,抱着女孩不愿松手。
迷迷糊糊间,女孩似乎睁开了眼,见到陈好后又重新闭上,再次陷入沉睡。
看上去似乎是真的。更大的疑惑浮上褚梁的心头。
“你的女儿不是和你在海滨新区分散了,她也进游戏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褚梁一进第一层副本,女孩就在他身边,开始还有些活泼,后来一直发着低烧,睡得昏昏沉沉,他在她身边照顾,竟然没察觉到女孩也是玩家,只以为是NPC。
可女孩如果是从海滨新区进来,那么和他们进入的时间相差不大,怎么在大厅和客栈都没见到过,难道这么小的孩子就自己找到了钥匙进了第一层?
陈好终于有了反应,他从和女儿重逢的喜悦中回神,轻轻将女孩放回地上,“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没想到她竟然和我一样进了这个怪游戏。”
说着,他心疼地想哭,“大概是有人帮了她,让她也进来了。这里多危险啊,她应该待在大厅里的。”
褚梁在门口坐了下来,靠着冰凉的墙壁缓了缓昏沉的头,比起这个,他还有一件更在意的事情,“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要知道,在群里联系上之前,付子沐都一直不知道他的所在位置,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陈好和付子沐进副本后就一直一起,是怎么知道他的位置的,一路上这么危险,又是怎么过来的。
难道真的只靠运气?褚梁并不相信运气这种东西的存在。
陈好从背包里掏出急用水,先给昏睡的孩子润了润唇,然后自己小小地喝了一口,听到褚梁的话,沉默了片刻,只道:“是我自己找过来的。”
说完,他就不再开口了。
哄着自己的孩子唱起安眠曲。
圆堡里的其他人因为多出一个人而多了一条闲言碎语,但很快也没了力气。妇人欣慰地看着父女,不住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快点带你的孩子离开这里吧,才这么小。”
“我会的。”安眠曲停了停,又继续响起。
褚梁坐在门口,看着一屋子老弱病,没有再继续追问,接下来一连几天,陈好都一直围着他的女儿打转。还顺手接替了他原先的工作,照顾起其他人。
褚梁靠墙壁上,感受着自己愈升愈高的体温,因为体温的升高,他的头愈发痛得痛,连带着胃也难受,这是他身体的老毛病了。
看着一屋子的老弱病,他在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陈好带来的食物和水暂时地缓解了他们的危机,但箱子里的物资还是迅速地短缺了下去。
好在付子沐正在往他们的位置赶来,褚梁已经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干脆等好友相救,脱力地瘫着一动不动,意识像抽离支架的毛线开始四处乱飘。
他病了,或许是被这些NPC感染上的,又或许,他和成卓远一样刚进副本身上就多了疾病的debuff。
忽然,他想起在大厅捡到的第一个钥匙碎片,阴霾水晶所带的文案——
【我病了,我必死。】
【上帝怜悯我们。】
刹那间,褚梁感觉自己抓到了关键词,大脑清明了片刻。
开启楼层的钥匙碎片不会无缘无故的设定,里面或许就藏着这个副本的规律,它提到“病”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吗?
想到这里,褚梁心中大骇。他立刻回忆起水晶的所在的位置,那座喷水池和池中的雕像,越想越不对劲。
在人类历史上,曾有过数次记录在案的大疫。或是发生在某一国家或大陆,锐减一半的人口;或是全球范围性的传播感染,人人自危。而距离当下最近的关于瘟疫的信息,则是战争中投入使用的生化武器。
自进入新时代以来,医疗科技成熟,虽然依然有传染病和病毒,但是再也没有出现大范围的感染了。
褚梁知道,废都作为遗弃之地,受到污染和异变,这里四处流窜着病毒,几乎能称得上是病毒炼蛊场。
难道他们是被废都的病毒给感染了吗?
褚梁看着宽大的房间里,死气沉沉的人三三两两地斜躺着。直到忽然有人出声道:“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他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随后越喊越大声。
周围的人全都被惊起,开始挪动。原来那人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就是那个每天都要扯着嗓子喊一句政府的年轻小伙子。
他不省人事地歪倒在地上,骨头僵硬。身体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斑点,斑点两天前还是红色,随后逐渐加深,现在已经成了深沉的灰黑色。斑点也越长越大,盖住了他大半张脸。
就像被黑色吞没,彻底被拖入了死亡的深渊。
圆堡里彻底乱了起来,有人压抑着嗓子哭出声,水份不足的身体在眼眶挤出最后一滴眼泪。
褚梁被惊得坐直身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下的手臂,也已经长出了红色的斑点。或许等斑点变成黑色,也是他的死日。
这究竟是什么怪病。
他突然不希望付子沐过来了。
一直沉默地坐在女孩身边像个透明人的陈好突然站了起来,这几天来,他第一次主动离开自己女儿身边。褚梁看着他走出房门,地上的女孩身上的红斑也隐隐有变黑的趋势。
他察觉到异样,便起身跟上陈好的背影。
“你要做什么?”
圆堡外的飞蚁密密麻麻,他不敢高声说话,唯恐惊动了它们。却见陈好一路往外走,往飞蚁更密的方向走去。
他们本就在游戏城的边缘,很快就来到了城市之外。
褚梁预感不妙,只来得及给付子沐发个消息,就见陈好停了下来。
耳边响起队伍解绑的提示。
“你走吧。”
“……你要做什么?”
“我,”陈好顿了顿,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最后逐渐坚定起来,“我要驱除瘟疫,救我的女儿!”
褚梁听不懂了,驱除瘟疫?怎么驱除?和他来到游戏城外有什么关系吗?
下一秒,陈好似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褚梁看到,那是一枚造型奇怪的哨子,系着长长的红绳。
他站在荒败的黄土上,将哨子放到嘴边,缓缓吹响。
哨子震动,发出沙哑而尖锐的奇怪颤声,仿佛从人在嘶哑的尖叫。
褚梁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一阵风吹过,迷住了他的眼睛。嘶哑的哨声震得他脑子一嗡,开始耳鸣。
他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风没有停止,越来越来,等褚梁注意到这不负责任的怪风抬起头来时,发现天空上飞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飞蚁,它的提醒比游戏城所见到的还要大上七倍,黑色的对翅震动。
在它的身边,飞着一群密密麻麻的“军队”。
它们从城外飞来,飞向游戏城内。翅膀遮住了半边天空,白天宛若黑夜。
似乎有什么,在无形中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