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井里白鲸

16、哀·三

　　出了游戏城的范畴，距离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一座方块状的建筑立在黄沙中。它外面涂着防腐蚀的金属，在灰蒙蒙的天际下，泛出一抹亮白。

　　一断绵长的铁轨从它身旁经过，旧世界老人列车停在上面。它将在这里停靠一个小时左右，补充能源。
　　付子沐和骆长周的探险小队就是乘着这样的列车来到废都的，而现在，他们要从里面拿取接下来生存的食物。

　　周围，几只电子狗睁着猩红的生化眼巡逻。

　　付子沐、无面和骆长周三人远远地挤在一面门板后，门板从一栋木屋上拆下，勉强遮住三人的身影。

　　“欸，别挤我。”骆长周忍耐。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真的有用吗？”
　　“有用没用不知道，但是很有气氛啊！”无面肯定道。

　　付子沐从门板后探出头，举着一面圆圆的小镜片放在右眼前，眯着眼观察，半晌，他放下手。
　　“一共有六只，每个方向都有放哨的，我们得想办法绕过去，才能进列车。”

　　骆长周问：“你们了解电子狗吗？”

　　无面从付子沐手中接过望远镜片，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嗯，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我不是问你这个。”

　　付子沐想了想，道：“我没养过电子宠物，你在政府工作过，没有听说过吗？”

　　骆长周摇摇头，遗憾道：“没有，我只是行政科的普通文职而已。”
　　“但是我知道这些电子生物在出厂的时候都有被植入过禁止杀人的程序。”

　　听到这句话，无面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骆长周抓过单片镜看去，“……等等，好像有人过去了……”
　　“嘶，他被发现了，一只追了过去……”

　　付子沐隐约听见几声枪响从远处传来。

　　骆长周放下镜片，脸色有些难看：“电子犬嘴里吐枪，是战斗型号的，只是……”

　　无面懒洋洋开口：“禁止杀人的程序是真的啦，但是对废都的人可没用，当然，对我这种被黑名的人来说也没用。”
　　“它们加载的人脸数据库里可没有我们的资料。”

　　“至于对暂时休职的政府工作小姐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你应该还是超级城市的公民吧？”无面瞥了骆长周一眼。

　　“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劝你不要试比较好。毕竟不会有‘公民’出现在废都，没准它们压根没装呢。”自觉说了个冷笑话，无面笑了起来。

　　骆长周不语，只讷讷道：“可是这样，不能算是‘禁止杀人’啊……”
　　她想到了自己隔离失踪的母亲，深吸一口气，闭上嘴陷入沉默。

　　付子沐对政府没什么感觉，见被狗追的人逃跑成功后，他扭头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多了几道人影。
　　其他人也陆续来到中转站附近。

　　他认出了安全屋的安保小队，装束最明显，他们四散开来，人影很快被风沙掩盖，不知道打算如何行动。

　　有人试探地向猎犬的方向投去一颗手雷，却发现手雷没有响。

　　“普通的炸弹好像会被识别出来。”付子沐皱起眉，随后嘀咕道，“不知道埋沙子下面有没有用。”

　　政府投放的看门狗不仅会看门，还会“咬人”。它们可不是按照宠物的标准造的，和超级城市里那群只会冲人摇尾巴的电子小可爱不一样。
　　它们移动速度极快，有天然的识别弹药的功能，运载基本智能运算核心的它们就像被专门训练出的猎犬，甚至更加聪明。

　　“狗本来就应该会咬人嘛。”无面兴奋道，“我们快点动手吧，趁其他人动手前，先到先得啦。”

　　“你打算怎么做？”骆长周探头。

　　无面嘿嘿一笑，他翻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彩色糖果。

　　骆长周：“？”

　　*

　　“砰！”
　　地上的黄沙被炸出一米多高尖柱，紧接着，又是好几处，连成一排，像放烟花般。

　　巨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机械犬的注意，猩红的生化眼闪烁，三只朝声音的方向奔来。其他本有动作的人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三道人影在沙地中飞速移动，向银白的中转站接近。

　　既然直接裸露的炸弹会被侦察，那就玩点“糖衣炮弹”。无面拿出糖果炸弹后，付子沐也学着将自己的炸弹塞进了铁丝花里，包裹伪装起来。

　　两人联手在靠近中转站的地方布置了陷阱。

　　等第一重爆炸将机械犬吸引过去，第二重爆炸就开始了。

　　听见远处传来的动静，无面发出畅快的大笑，“哈哈哈哈，讨厌的看门狗要是能多炸死几只，我们就赚到了！”

　　风吹得他们头发飞起，混杂着大量的黄沙。

　　三人脸上要么带着面具，要么穿着防护服，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张口就能吃一嘴的沙子。

　　他们见状，彼此眼神示意，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躲过猎犬的老鼠们溜进车厢，开始觅食。

　　无面挑挑拣拣，“这个人造肉，勉勉强强……化学大麦，难吃……营养液，这东西竟然好意思放这里……”

　　付子沐默默把无面嫌弃地抛掉的食物扒拉进怀中，心满意足。

　　“都是过期的，连临期的都没有。”骆长周皱眉，但她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情况，“算了。”

　　“临期的食物都被下城区买走了，不会变成垃圾处理的。”付子沐道，他将视线从食物中移开，看向另一截车厢，试图寻找医疗用品。

　　众人扒得起劲，忽然，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了列车，感觉整个车厢都被冲撞得晃了晃。

　　隔壁车厢爆了声粗口：“干他爹的，哪个骚婊子！”

　　隔着一层铁皮，犬吠声响起，一只接一只，无比清晰。终究还是有人触发了中转站的集体警报。

　　“快走！”

　　*

　　失联的褚梁正身处游戏城的另一端，一座圆堡里。

　　他的意识此时有些朦胧。

　　“小伙子，不用再管我们了，你走吧。”鬓角有些花白的妇女抬手拍了拍褚梁单薄的身型，看他的目光格外慈爱。
　　“我有个闺女和你一样的年纪呢，她在政府里当差，我可算放心了，这辈子也早就活够了。”

　　这些天，褚梁一个人担起了整个圆堡的医患。

　　进第一层副本后，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众人当中，有老有小，还有几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他们许多都在发着烧，或是在咳嗽。

　　圆堡的角落堆着几箱食物。

　　妇女开口后，很快就有人不满道：“你活够了我们还没有呢，政府呢！政府到底在哪里！他到底还管不管了！”
　　他的眼眶爬满血丝，向四周怒目张望，神智已然不甚清醒。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上爬上了几块肉色的斑点。这些天，斑点愈长越大，数量也愈来愈多。

　　“这里到底是哪里，快点送我回家！”男人嘶吼着。

　　周围没有人理他。每天他都有要来上这么一段，最开始还有人和他一起义愤填膺，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
　　所有人垂着头，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

　　其中，一个小女孩蜷着身体在角落熟睡着，脸上发红。
　　褚梁放下手里的白布，用最后一点酒精擦拭女孩，努力给她降温。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走出圆堡。几天下来，里面的空气已经很难闻了，褚梁狠狠吸了口外面的空气。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也有点低温。

　　情况有些糟糕。

　　进入副本五天，他没能得到多少有效信息，甚至没能和付子沐他们会和。

　　第一天，他在周围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第二天，飞蚁从城外飞来，他能够外出的机会大大减少。
　　这里的飞蚁很多，多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最开始的慌乱，到主动带着众人迁进圆堡，将门窗封死。

　　随后，在接下来的三天中，褚梁发现附近没有物资，除了他们这群人本身自带的那一箱以外，他一点也没找到。

　　哪怕是废都，按理来说也应该留下点什么，就算是放了几十年的食物，只要吃不死，他也认了。可惜，他依然一个影都没看到。

　　虫子，再加上物资，他几乎是被困在这里了。

　　此刻，街道对面的外墙上，一只飞蚁停在上面，轻轻振翅。褚梁眯眼看着，将自己的身体往里藏了藏。

　　一连几天的照顾让他无比疲惫，尤其是前天，不知道为何，许多人的病症突然恶化。

　　褚梁抿了抿唇，提醒自己，不论游戏里的NPC多么真实，终究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他抬手打开系统，看到付子沐最新的消息，略微惊讶地挑眉。

　　虫灾变不变异他不知道，他这边的飞蚁一直很多。但是陈好和成卓远的离开却让他不解极了，这个时候离开，图什么？如果说成卓远是为了找成卓峰，那陈好又是为了什么？

　　褚梁先发了条消息，给付子沐报了个平安，随后收起面板。

　　他需要考虑新的问题，纸箱里剩下的物资已经不多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圆堡后传来一丝动静。

　　第一反应以为是哪只撞上来的飞蚁，但仔细一听，却发现不是。
　　是人走动，踩在钢板上的声音。

　　褚梁一惊，圆堡里的人都待在里面，没有出来，那么外面是谁？

　　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而那人已主动走到他面前——

　　褚梁怔愣地看着身型狼狈的陈好。

　　他干瘦的身体仿佛又瘦了一圈，头发凌乱，满脸胡子拉碴，衣服也破损的。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只手上牢牢地攥着一张照片。

　　褚梁眯了眯眼。
　　“……你怎么在这里？”

　　陈好开口，声音像破罐般沙哑：“我来……找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