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莲华录》枕寒流

7、惊变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萧明德听说当日父亲从小路脱困，已先行回到武林盟总舵联络同道，便带着谭留心，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刚到家中，萧明德就觉得有些不对，似乎一切如常，但隐约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和急躁。而且，怎么不见父亲的踪影？

　　“老爷说要闭关打坐，几天都不曾出来。谭神医和公子一路辛苦，且歇息下吧。” 何管家恭敬说道，派人去安置了行李，亲自带萧明德和谭留心向后院走去。

　　穿过几重门洞，到了处极幽静的院落，萧明德一把拉住何管家：“何叔，我爹他到底怎么了，谭神医不是外人，你快说吧。”

　　何管家直直跪下：“少爷，非是老奴大胆隐瞒，实在事关重大。那日在邙山，老爷绕小道而行，去分舵调拨人手，谁知竟中了莲圣教的埋伏。跟去的人拼死抵挡，最后只有厉枫带着老爷回来。老爷中了毒掌，危在旦夕，大夫说救不得了。老爷恐怕武林盟自乱阵脚，硬是瞒下消息，只暗中通知了几位掌门，强撑着赶了回来。少爷快去玄机阁，老爷一直等着少爷交待要事。”

　　萧明德闻言大惊，运起轻功，拉着谭留心几个纵跃就到了武林盟收藏卷册机密的玄机阁。打开机关进去，果见萧凛在室内闭目打坐，面如金纸，显是仅凭一口真气支撑护心。

　　萧明德虽因母亲的缘故与老父有些心结，到底父子天性，立刻扑过去喊了声：“爹！”不料谭留心一把将他推开，右手一翻，几枚金针齐齐插入萧凛周身大穴，转脸怒道：“你慌什么，有我在呢，我先看看中的是什么掌。”说着就解开了萧凛衣衫。

　　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

　　萧凛背上，不仅有个乌黑的掌印，还纹着一朵鲜亮刺目的优钵罗华，与风倾肩上的一模一样。

　　“优钵罗印！”谭留心瞠目惊呼。

　　“你识得此物？！”萧凛猛地睁开眼，看向谭留心，神色间也是十分震惊。

　　谭留心盯着萧凛，周身都有些发颤：“萧盟主……你、你是渭西王府的印奴？”

　　萧凛面色更加灰败：“你……如何知晓此事？”

　　谭留心喃喃道：“我听师父说过，优钵罗印本是天竺秘术。印主取自身心头活血，混合几种奇异药物加以持咒，然后在另一人身上纹作优钵罗即青莲花形，这人便成为印奴。印奴与印主心脉相通，气机相引。印主凡有损伤疾患，皆转移至印奴身上。师父年轻时碰到一个番僧，自称通晓此术，众人不信有那么邪门的法术，师父也只当是个笑话，告诉了渭西王。谁知渭西王竟真去找了那个番僧，那番僧也当真通晓优钵罗印法，传给了王爷，渭西王便给自己做了个印奴，那人本是王府的影卫。师父觉得此事太过造孽，还跟渭西王大吵了一架……那番僧后来无故暴毙，就只有渭西王会用此术。”

　　“我便是那个做了印奴的影卫。”萧凛长叹一声，望向爱子。

　　萧明德只觉五雷轰顶。

　　那天晚上，萧明德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草莽出身的父亲，能娶得名门之女为妻，几年间便在江湖上领袖群伦，叱诧风云。

　　为什么武林盟产业不厚，多年来扶危济困，却无阮囊之羞。

　　为什么风倾会自称白莲尊者，横空出世，继而软硬兼施，收服一干外道。

　　为什么风倾向来冷静疏通，却在阴芳莫之事上一意孤行。

　　这一切，不过是渭西王的一个局。

　　先是派遣亲信，以渭西王义弟、江湖俊彦的身份拉拢正道诸人，为己所用，博得仁侠之名。

　　然后眼见乱世将尽，便以莲圣教凝聚外道势力，与追随武林盟的正道中人抗衡。

　　阴芳莫之事，凑巧做了引子，但分量还是不够，于是父亲在邙山中了毒掌。

　　那一掌，到底出自谁手无关紧要，总之是渭西王授意。重要的是，正道中人看来，武林盟主遭奸人暗算，死不瞑目。外道中人看来，这是污蔑栽赃。

　　于是两派相争，纠葛牵连，新仇旧恨齐翻覆，江湖血浪兼天，白骨山积，最终两败俱伤，同归寂寥。

　　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乱世尚可借力，治世便不能相容了。皇图霸业，岂可留下半点隐患？

　　太平盛世，天下止武，容不下强梁浪人，也不需要侠客武者。

　　莲华渡世，莲焰灭世，武林盟和莲圣教，不过是这杀戮之局中的两枚棋子。

　　偶开天眼窥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