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莲华录》枕寒流

5、蝶澜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半载时光荏苒，江山如旧，天下局势却已大变。

　　渭西王府韬光隐晦数十年，羽翼已丰，眼见各路诸侯旷日久战，气数消歇，便在四月里发檄问鼎，起兵逐鹿。不过数月之间，竟是望风披靡，势如破竹，天下州郡，十有八九尽入渭西王觳中。

　　王庭之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萧明德倒不曾惊讶，萧家与渭西王府自来亲厚，早知老王爷深沉有谋，那小王爷赵重勖更是心高志大。

　　当日赵重勖将流火锋赠与萧明德时便说：“邀得力士挽天河，兵甲洗为日月光。”

　　彼时萧明德一笑置之：“君知天地干戈满，不知江湖行路难。”

　　而今九州烽烟将静，江湖却波涛乍起。

　　事情的起因，是一段儿女情孽。

　　十七年前，百药门左使“蝶影罗刹”阴蝶澜与崆峒派弟子凌振岳私定终身，却是遇人不淑，不仅始乱终弃，还被毁了武功容貌，生下女儿阴芳莫后郁郁而终。

　　芳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阴芳莫生长百药门，拜门主龙渊为师，二八年华便修得一身毒术，性情也十分刚烈，知晓身世后竟独闯崆峒，毒杀生父，为母雪恨。

　　弑父、杀母、破合和僧，皆是无间大罪恶业。况且凌振岳在崆峒已是砥柱中流的一等高手，江湖上人脉甚广，一时间各大门派纷纷对阴芳莫下了追杀令。

　　阴芳莫是个有本事的女子，竟从甘肃一路潜逃到洛阳。莲圣教近年来隐然已是□□领袖，与百药门渊源颇深，风倾便派教众击退追兵，将阴芳莫救回莲华圣境。崆峒派长老贺正昆不服，亲自到邙山与风倾对质，从当年阴蝶澜妖媚惑众，误人子弟说到阴芳莫违逆人伦，天地不容；从除恶务尽，不可姑息养奸说到正道义愤，誓诛此女。旁征博引，滔滔不绝直说了大半个时辰，结果风倾只回了一句：“此女无罪。” 随即陨霜出鞘，打得一干人等落花流水，铩羽而归。

　　风倾此举，外道中人都大为感佩，拍手称快，武林正派却怒不可遏。

　　接到消息，萧明德心中百味杂陈——这一天，到底还是要来吗？

　　而今武林盟在正道中群雄归心，外道之人对风倾也马首是瞻，正邪之争若起，风倾和自己必不能置身事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俗的话，往往最真。

　　武林盟萧家出面斡旋，是否能力挽狂澜，化干戈为玉帛？

　　杳杳邙山路，落落冷涧滨，萧明德想不到，这次竟是与父亲同来。或许是心境太过复杂的缘故，熟悉至极的景致，忽然陌生了许多。

　　莲华圣境，百余名教众白衣鲜洁，弓刀在手。风倾独立高台，广袖飘举，边角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日光朗照，白莲圣者连衣袂发梢都熠熠生辉，宛若天际真人。

　　风倾竟是严阵以待。

　　“萧盟主远道而来，风倾本当扫径以待，但萧盟主若是来为崆峒派说项，那便恕不远送。”萧凛还未开口客套，风倾已先发制人。

　　萧凛久历江湖，气度不凡，微微一笑，自有儒侠风范：“风教主当真快人快语，开门见山。老朽若再虚辞浮礼，反而不恭。只是阴芳莫所作所为，在风教主看来情有可原，在我等眼中却是罪大恶极，已入魔道。”

　　“佛道魔道，不过一线之差，是魔非魔，非魔是魔，便是江湖后世，百年尘落，也未必评说得清。尔等妄下断语，赶尽杀绝，未免太过托大。”

　　萧明德闻言，不禁一寒，这般疾言厉色，正是造衅之端。心中焦虑愈甚，但老父在前，自己断无插言之理。

　　“后世缥缈，非吾能知，但而今正道诸人心中眼中，此女已是邪魔。能度化邪魔之罪者，唯有佛陀，我等不才，唯有以杀除孽，还请教主成全。”宝刀虽老，锋刃犹存，萧凛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风倾袍袖一拂：“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阴芳莫之事，本座一力承担，无需赘言。”

　　“风教主此举，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阴芳莫之事，千丝万缕，已非儿女恩怨，双方相持不下，必成正邪两道之争。风倾此言，对上的是整个中原武林正道。

　　“本座目中无人，岂止今日。”风倾一声冷笑“他日按剑相向，不必手下留情。”

　　风倾一直没有看向萧明德，只有说这句话时，目光冷冷淡淡地扫了过来，眸光寒锐，秋水无波。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最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