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闻七书

1、链子

　　下了一夜的雨，凉意终于侵染了整个县城。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敲着楼下邻居放在阳台外的铝盆，发出铛铛铛的声音。顾凌川狠狠地砸了一下床，眯着眼睛用脚勾起被子往上一拉，捂住自己的头，再次进入梦乡。

　　昨天天气闷热，热的柏油马路都快化了，吃了七个雪糕都缓解不了。傍晚吹起了风，他知道老天准备馈赠大自然，所以睡的时候没关窗户，想着夜里下雨会凉快一点，结果，是很凉快，但是真的好吵。

　　还没睡多久，一阵猪声叫响起，他怕自己起不来，所以用这个铃声，吵不醒也能笑醒。他睁开一只眼，关掉闹钟，刚好七点整，正在上高二的他，不得不起床去上课。

　　夏天的天亮的很早，为了不影响自己睡觉，顾凌川还拉了窗帘。他伸手扯开一条缝，一股强光透进来照在他脸上，眯着眼睛适应一会儿，才慢慢起床。

　　穿上拖鞋后，趴在窗子上大喊一声，“破盆子不要就扔在垃圾堆里，放他妈阳台上有病啊。”

　　说完窗户一关，跟自己没关系。

　　他们住的是老式楼，很多人家的阳台都是自己搭的，买几根钢筋，焊接一下往外延伸一点，挂个衣服什么的，不过也有放盆栽的，但放个空盆还是头一回。

　　“凌川，来吃早饭了。”是顾妈，隔着门都好大声音。

　　“来了。”顾凌川照着镜子，嘴上应了一句。然后又开始夸自己，“啧，太帅了。”

　　两分钟洗漱完，背好包出门，又将包甩在椅子上，顾妈正喝着粥，抬头一看，眉头一皱，“你怎么又洗头？”

　　“昨天打球太累，晚上没洗。”发梢的几滴水吧嗒吧嗒滴在桌上，好像没擦干。

　　顾妈瘪瘪嘴，“儿子你太烦了，老娘给你洗床单被罩多累的，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把你的头往后，不要让水滴在桌布上听见没。”

　　“是洗衣机洗的吧。”顾凌川喝了口粥，并不烫，“再说，我这刚洗的头，不脏。”

　　顾妈一听不高兴了，啧了一声，“你闭嘴，妈不听，吃完赶紧滚去上学，中午不用回来了，饭卡里有钱吧？”

　　一看就是亲妈。

　　“有，那我走了，你上班路上注意安全。”顾凌川大口喝完粥，觉得有点欠意思，就又拿了两个包子，用袋子装起来放在包里。

　　刚打开门正要出去，身后顾妈嘀咕，“要是你老子在，老娘也不至于这么累。”一听这话，顾凌川赶忙回过身，从背后给顾妈一个拥抱，“那我不去上学了，在家陪你。”

　　顾妈忍着笑，拿巴掌拍拍顾凌川的头，“那不行，老妈还等着你给我买大房子呢，赶紧滚。”

　　“得嘞，那我滚了啊。”顾凌川笑着出门，关上门的瞬间，恢复高冷形象。

　　他是单亲家庭，原生态的那种，父亲是出意外不在的，所以在这件事上，除了痛苦自卑了两年外，一切安好。因为父亲的离世，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可生活总得往前看，最先走出来的还是顾妈。

　　他也是顾妈开导的，开导完之后，对这个事闭口不提。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么多年顾妈一直是一个人，除了上班眼里只有顾凌川，而顾凌川支持顾妈给自己找个后爸，但顾妈不同意。

　　原因，大概就是怕对顾凌川不好。

　　他狂奔似地下楼，才想起来没带伞，毛毛细雨，飘了他一脸。

　　跳过台阶下的大水坑，微微抬头，看着邻居阳台外的铝盆，卡在钢筋里，应该不是故意放上去的。

　　他叹气，向路边正在刷牙的李大爷问好。

　　李大爷干呕一声，说了句去上学啊。

　　他没回答，背着身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地上水坑还不少，他左跳右跳的，都快玩起来了，常坐的公交按着喇叭催促。

　　“操操操，让一让，让一让。”顾凌川避开路人，朝着公交车大喊，“等我一下，马上。”

　　跑的太急，和身边的人擦肩而过时，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的包，把那人带的一踉跄。

　　“我操，什么鬼？”那人的语气听起来很不爽。

　　顾凌川抬头看了看，那人黑短袖，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正很不愉快的盯着两个扭在一起的包。

　　他也低下头，两人的包一模一样，两条装饰的链子扭在一起，形状怪异，两人都想不通，怎么还能挂上？

　　那人又骂了一声，开始解链子。

　　顾凌川就保持着动作不变，看着他解。

　　半分钟过去了，公交车的喇叭响彻整条街，车里传来声音，“小伙子，司机问你到底坐不坐。”

　　顾凌川回头，“坐坐坐，马上就好。”

　　“去上学？”那人问。

　　“是，快迟到了。”顾凌川拽着自己的包，想着等他一解开就跑。

　　“什么鬼东西，解不开。”那人抬头，一脸幽怨。“先上车再说。”

　　“嗯？”顾凌川随即又哦了一声，上车时两人差点卡在门上，一车人很不高兴，朝他们投来不善的眼神。

　　车上没坐位，很多人都站着，两人像连体婴一样，从车头挤到车尾。

　　那人走在前头，顾凌川走在后头，一路上那人不停道歉：不好意思啊让一让。两个一米八大高个，引来众人齐齐白眼。

　　还没站稳，司机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因为惯性，顾凌川一脑袋撞在了那人后脑勺。

　　两人吃疼，都揉了揉脑袋，那人转过身，一手圈住扶手，抬眼，“哪个学校的？”

　　手上继续解着链子，公交十分颠簸，看不清到底该从哪里开始解。

　　“二中的，你呢？看着不像是上班的。”顾凌川握着扶手，怕把自己颠出去。

　　“一中的，啧，这破东西看着好看，关键时候害死人。”那人小声的骂了一声，不想再解。

　　顾凌川又低下头开始解，确实不好解，咋缠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操，都快到了还解不开。”顾凌川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建筑，没猜错的话，还有一个站就到了。

　　“你叫什么？”那人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

　　“顾凌川，你呢？”他抬头瞟了一眼。

　　“呃……我姓许，看样子一下是解不开了，要么我把包给你，要么你把包给我，留个电话号，放学了还回来，一中就在前头不远，哎，你干嘛？”

　　正说着，司机一个急刹车，二中正好到了，顾凌川只想着快点进校门，顾不上还和自己连在一起的许姓同学。

　　许同学被顾凌川带下车，一脸不高兴。

　　“你他妈聋了没听见？”许同学气的爆粗口。

　　“我都要迟到了，没空听你说。”顾凌川被骂，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带着许同学就往学校走。

　　操！！许同学大概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把自己的包往后一扯，顾凌川被带回来，一头撞在自己鼻子上，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

　　“操，你……你哭了？”顾凌川回头，看见许同学捂着鼻子，眼泪大颗大颗的流着。

　　“屁，我他妈……”许同学捂着鼻子，这酸爽，一辈子也体验不了几回吧。

　　校门口的保安冲这边喊着，“都迟到了还打情骂俏，快点，不然我关门了。”

　　好一个打情骂俏，顾凌川来不及计较，拉着许同学就进了门。

　　好巧不巧，教导主任就在校门口。

　　“顾凌川，你过来，一个礼拜五天，你能迟到六天，今天还连累一位同学，不要以为你考第一我就不收拾你了。”教导主任也不问其他话，也没给顾凌川解释的机会。

　　顾凌川还一句话没说，教导主任又说，“来，你俩把头发剃一下，这礼拜教育局检查学校，学生的仪容仪表很重要，你俩头发太长，影响打分。”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许同学皱着眉头，更加烦躁。

　　“每天都有学生被抓到，然后说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你是今天第三个。”教导主任拿起推子，试了一下电。

　　“主任，他真不是我们学校的。”顾凌川一副好学生的样子，面带微笑，找不出毛病。

　　教导主任也没说什么，站在椅子后，对顾凌川点点头，“来吧，今天我来给你们剪。”

　　“主任，他真不是我们学校的，他来是因为我们的包缠在一起了。”顾凌川把俩包拿下来，给教导主任看。

　　“我知道，你们是剪不断，理还乱，让我给你们剪一剪。”教导主任顺口说了句笑话，许同学没忍住笑了出来。

　　教导主任注意到自己被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月亮。”他老实回答。

　　顾凌川朝许月亮竖起大拇指，厉害了，还会报假名字。

　　“那你先来。”教导主任勾勾手，让许月亮坐下。

　　“你真剃啊？”顾凌川拉住要上前的人，轻声问。

　　“你们教导主任太难缠了，再磨蹭我就要迟到了。”许月亮翻翻白眼，忘了刚刚一阵酸爽的鼻子。

　　顾凌川点点头，任由教导主任给他们剃头，果然是剃了了个寸头，按教导主任的说法，这个头型比较快。

　　两人顶着寸头，互相看了看。

　　长的都好看，寸头让他们看起来更加精神，教导主任忍不住夸了一句，“长得好看就是好，不挑头型。”

　　两人也懒得回答。

　　许月亮把自己的包往顾凌川怀里一塞，“你先拿着，中午放学我来拿，在校门口等你。”

　　“行，哎？你真名叫什么？”顾凌川好奇的问。

　　“许月亮啊！”他摸摸自己的寸头，有些扎手。

　　“你真名儿啊？”顾凌川一愣，还真有人叫许月亮，还是个男生。

　　“是，我要迟到了，走了。”许月亮被顾凌川问的有些烦躁，摆摆手，当着教导主任的面，从门口翻了出去。

　　教导主任吃惊，“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顾凌川挥挥手，“我早说过他不是了！”

　　留得保安和教导主任二脸懵逼。

　　顾凌川抱着俩包，飞快的跑向教室，结果班主任还不让进。

　　不进就不进，先拿出包子把肚子填饱，然后在说。

　　许月亮，顾凌川脑子里回想，原来真的有人叫月亮。

　　顾凌川一节课接受了八个老师的问候，也算是他的巅峰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