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索》苏特

31、第 31 章

　　章三十一

　　如此又过了一月，宫内却出了件大事，皇上突染急症，一病不起。
　　原来皇上沐浴时，素来不喜人伺候，惯于独自浸泡在池内，想些事情。这一日处理了一□□政，原本便劳顿不堪，晚间不知不觉竟在池子内睡着了。及至被热腾腾的蒸气熏醒后，一时头昏眼花，站起身时竟不小心一脚踏滑，摔进了池底。等到外间伺候的太监听到响动，急忙进来将皇上从池底捞起时，皇上却是受惊过度，又呛了水，加之在池子里泡得太久了，风寒所侵，一下子病倒了。
　　而这一病，连带着引发了皇上的旧疾，一连数日卧床不起。皇上已年过五旬，身子骨原本就不比少年人健壮，当年那场旧疾几乎要了他的命，多亏了沈太医妙手回春才熬了过来。十数年不曾复发，如今突然卷土重来，情形更甚当年，一时间百臣忧心忡忡，束手无策。
　　沈太医已被逐出皇城，音信渺茫，生死不知。如今又到哪里去找第二个神医，保得龙体安康？

　　这日箫太傅得了圣旨，入宫觐见皇上，太医院的一群太医才散了不久，皇上勉强靠着床坐起身子，面色灰白，不由看得箫太傅一阵惶恐。
　　箫太傅年幼时曾为皇上伴读，二人感情甚笃，也算得皇上跟前位数不多的几个能说几句贴心话的老臣。皇上原本有意将其长女指婚给太子赵槿，奈何赵槿当年死心塌地的要迎娶府内的一名舞姬为太子妃，甚至不惜触怒圣颜。皇上因而大怒，自此对赵槿愈发不喜。好在箫太傅为人忠厚，倒也不计前嫌，加之太子是其一手教导出来的，自小看着他长大，待他与其他皇子自然不同，多数时候，都是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话。
　　皇上咳了一阵，挥手遣退了服侍的几名宫人，喘了口气，开口道：“昨儿还梦着你初登第的光景，一晃几十年，你我皆是一把老骨头了。去年此时朕还笑话你动不动便染上了风寒，不料今日倒是应在自己身上了。”
　　箫太傅内心一阵酸楚，勉强开口劝慰道：“陛下只要安心休养，不多日自然便康复了。臣还等着来年开春，再与陛下一同游园赏春呢。”
　　皇上长叹一声：“怕是等不到了。”见箫太傅正欲开口，挥手笑了笑，道，“朕这病来势汹汹，尤比当年更甚。宫内这帮太医，朕心里有数，比得上当年沈院使的，没有一个。莫说他们心里没底，连朕也心里没底啊。”

　　箫太傅试探着开口：“莫若陛下……传旨召沈院使回京吧？”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已将他逐出京城十数年，一时之间去哪里找人——只怕等他赶回来，朕也等不到了。”
　　箫太傅轻声道：“若是贴了皇榜寻人，沈太医对陛下一片忠心，纵然身在千里之外也必定会赶回京城，陛下何不试试呢？”
　　皇上心里动了动，倒也未出声反驳。当年盛怒之下将沈午赶出京城，如今时隔十几年，余怒早消。加之身患重疾，最信得过的，也只有那人的医术而已。若真能再召回来，只怕这病也就能熬过去了。
　　沉吟间，忽然想起传箫太傅入宫的正事，缓缓道：“今日召你入宫，是有事与你商量。依你看，朕百年之后，这江山，传于哪个皇子才稳妥？”

　　皇上与群臣商议太子废立之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但往年一来圣上龙体安康，立储之事尚不急切，二来众臣各有所属，每每商议不出个头绪来。这次独召了箫太傅入宫，竟是有些绸缪后事之意了。
　　箫太傅暗自一惊，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不知陛下……意属哪位皇子殿下？”
　　皇上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众人皆道朕偏心于梁王，朕当初也确实有过此意。但是太子多年来敦良纯孝，并未有过出格之举，因此朕也实在不忍心废了他——只是朕担心太子的身子，最近虽稍见起色，毕竟病根深种，若是个短命之相，朕又如何放心将江山传给他。”
　　箫太傅静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陛下所担心的都是情理之中。依臣愚见，梁王虽战功显著，却嫌仁心不足。杀戮之气太甚，堪任大将之才，只怕难行仁政之术。太子体弱，然皇长孙颇为成器，若得贤臣辅佐，必为一代明君，请陛下三思。”

　　箫太傅这几句话，句句说在了皇上心坎上。他虽偏心于梁王，却也深知这个皇儿自幼丧母，性子偏激，况且往年令他出征，坑杀战俘之例举不胜举，箫太傅言他仁心不足，并非诽谤。而皇长孙照宁，自幼便得他欢心，年纪虽小，见识已然不凡，再过几年必成大器。因此听到箫太傅这番言语，只微微颔首，沉吟不语。
　　说了一会话，便觉得一阵胸闷。皇上面上出现一丝疲乏之色，头一转，忽然见端妃默立在房角，端着药汤，低头站着。
　　皇上面色一变，这才想起箫太傅进来时，恰巧端妃端了熬好的药汤，怕太烫了，因此守在一边。皇上一时之间将她忘了，摈退内侍之时，竟忘了将她也一并遣退出去。
　　皇上性本多疑，这商议废立之事又极为隐秘，决计不会在后宫妃嫔面前多说半句。此刻虽然心下懊恼，但错不在端妃，也不好发作。好在端妃素来谨慎，不是个饶舌的女子，而自己也并未对箫太傅之言多加定论，皇上左思右想了一番，稍觉安心了点。

　　正事说完，箫太傅又陪着皇上说了些闲话，见时辰不早了，恐打扰皇上休息，便告退了。
　　箫太傅离去后，端妃小心翼翼的上前，捧着药碗跪下道：“皇上可要用药？”
　　皇上瞧了她片刻，伸手端了药碗，喝了两口，忽然开口道：“今日朕与太傅所说的话，若再有第四个人知道，朕便饶不得你了，明白吗？”
　　端妃心下一凛，低声回道：“臣妾绝不敢多嘴，若泄漏半字，任凭皇上处置。”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喝了药，端妃唤了内侍入来端走了药碗，便侍侯皇上更衣，服侍着他睡下了。只是更深夜静，却毫无睡意，眼睁睁的看着床帐之外一团漆黑。
　　若皇上真听了箫太傅言语，太子之位仍心属赵槿，那索家，又该在这场纷争之中，立足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