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械十九

6、追月六娘-2

　　谁都知道言六娘是个痴呆！

　　在王家学堂里，男生与女生是一同上学的，虽然经常被人诟病，可是，能连出两届‘状元’的王家族学依然是达官显贵人家的首选。

　　言六娘年纪最小，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有时候看着前方发呆，有时候望着窗外发呆。

　　先生有时候让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她好像才恍然大悟一般，请先生将问题再重复一遍。

　　当然，这些问题她都是回答不出来的。

　　“孔子曰：……”

　　孔圣人说了很多话，可是，言六娘一句都记不住。有时候，还会记错。

　　这一天，先生瞧见言六娘小脑袋冲着窗外，便知她的魂魄又不知道飘荡到哪一处去了。先生咳嗽了一声，言六娘毫无反应；咳嗽了第二声，言六娘依然毫无反应。有机灵的同学早就笑开了，可言六娘毫无察觉。

　　“言南宫！”先生大声叫了她的名字，六娘吓了一跳，低着脑袋站了起来。

　　“你且来说说，圣人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是什么意思？”

　　言六娘听了一耳朵，但只听懂了前三个字‘圣人曰’。

　　看六娘的表情，先生就知道这小丫头什么都没学进去，当即一拍桌子。

　　“站出去！”

　　这个流程，言六娘熟。

　　言六娘站在学堂外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她的对面站着一棵树，树上站着一只青雀鸟，她方才就是在看着这只青雀，她老觉得这只青雀从方才开始一直在盯着自己。

　　那青雀盯着言六娘一会，忽而振翅飞走了。

　　六娘不知怎的，见青雀飞走了，自己也跟着它跑。

　　青雀一路飞，她就一路跑。

　　跑着、跑着……

　　她们来到一个教室前，青雀就停在教室外的大树上。

　　言六娘第一次来到前院的教室，她是启蒙班的学生，跟着先生们读书识字而已，而前院的都是大班的学生，听说都是要参加‘洋科考’的。

　　她见教室中一个个学生屏气凝神，看着前方的黑板，而一个金发蓝眼睛的洋老师正站在黑板旁边，解说着什么。

　　言六娘本害怕先生责罚，想先回后院去，可是，那个洋先生解释的东西仿佛有魔法一样吸引着她。
　　洋先生先是用尺子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横轴，接着在横轴的左前方位置画了个纵轴，两轴交叉处标了个数字‘0’，然后，洋先生在横轴与数轴交叉的范围内竟然徒手画了个圆。

　　言六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和小朋友们有时候调皮，拿着粉笔在她们教室的黑板上乱涂乱画，画出来的线条总是歪歪捏捏的，更别提完完整整的画一个圆了。

　　洋先生又在圆的最中心的位置画了一个点，又拿着尺子按在横轴的位置上，慢慢将尺子向圆圈方向靠拢，最后靠近中心点之后，按照中心点的位置画出一条虚线。

　　最后，洋先生指着黑板上一长串的数字和字符的组合开口说道

　　“这就是这个公式的意义。她不单单是数字与符号的组合，更加是一种工具，让我们了解这个宇宙的秘密。”

　　言六娘虽然不懂得什么是‘公式’，但是，那串奇怪的符号和数字仿佛有神奇的力量，让她挪不开眼睛。

　　言六娘后来是怎么回去的，她也不清楚，她满脑袋都是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还有那些穿插在符号之中的数字。她学过数学，知道1+1=2、2*2=4……但是，她更好奇今天洋先生教的那些数字。

　　原来那些平平无奇的数字在加入了符号之后，就带来了不一样的意义。甚至可以计算宇宙！

　　自那以后，言六娘总会想尽办法逃课，她总是一个人趴在大班教室的窗角，偷偷听着洋先生描述那些数字的作用，慢慢的她知道了“（）”这是小括号，“【】”这是中括号；加减乘数叫‘运算’，运算的法则是：先乘除后加减；数字右上角标明的数字叫做‘方’。将这些与字母混合在一起，称作‘方程’。

　　言六娘觉得那个叫做‘方程’的东西十分有意思，她每天脑中总是想着大班黑板上的各种各样的‘方程’，一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

　　但是，言六娘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样的方程能画出一个圆。

　　小姑娘对自己在黑板上画出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圆’，十分的不满意。

　　但是，在她画出满意的‘圆’之前，已经被先生一状告到了王嬢嬢那儿去了。无他，上课老是见不到人，先生又不是阿炳。

　　小姑娘蹲在窗边，这个流程她很熟悉了，就是先挨先生一顿骂，王嬢嬢再跟先生说说她从小没爹的凄惨身世，先生唉声叹气一番，然后王嬢嬢留先生吃顿饭，先生再三推辞，最后，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言六娘对于画圆有一种莫名的‘执着’，她模仿着那日黑板上的公式，在地上泥地上写出一个一模一样的。

　　先生骂她‘冥顽不灵’‘不可救药’；

　　然后，画出横轴纵轴，根据公式，在坐标轴上点出一个个点；

　　王嬢嬢又诉说了一遍她的身世；

　　她将坐标轴上的点一个一个连了起来。

　　王嬢嬢和先生一起叹气。

　　言六娘终于在沙地上画出了一个满意的圆。

　　王嬢嬢留先生吃饭，先生再三推辞，都已经走到了门口了，王嬢嬢拉着她的手臂，作强留状。先生更是作奋力推辞的样子。

　　忽然，先生愣住了，停止了挣扎，她轻轻推开王嬢嬢，走到了言六娘的面前，指着地上的圆圈问道

　　“这是谁教你的？”

　　言六娘看看先生，再看看地上的那个十分令她满意的‘圆’说道

　　“我自己学的。”

　　“跟着谁学的？”

　　“那位洋先生。”

　　先生和王嬢嬢对视了一眼，王嬢嬢指着地上方程式的括号内的（x-2），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横轴宽！”

　　“那么这个呢？”王嬢嬢又指着（y-2）问

　　“竖轴宽！”

　　“那你知道这个方程式是怎么推导的吗？”

　　“推导？”言六娘有些困惑的看着先生“什么是推导？”

　　先生干脆撩起袖子，蹲在言六娘的身旁，用小树枝写写划划起来

　　“就是我们用1+1=2能够算出2+2=4，这就是推导。”

　　言六娘半懂半不懂的点点头。王嬢嬢忽然就说道

　　“就是你画个圆圈圈，能不能用圆圈圈推算出它的方程式。就比如……”

　　王嬢嬢亲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圆，她整个人就是圆圈的最中心点。她拍拍自己说

　　“我就是圆圈圈的最中心点，我距离你先生一米。”先生走到了圆圈圈边上占住了一个点。

　　“而你又占住了圆圈圈的另一个点。”先生马上走到了她方才位置的夹角九十度的位置。

　　“你现在能写出这个圆圈圈的方程式吗？”

　　言六娘点点头，她恍然大悟，拍拍手道

　　“哦！你们都是在圆圈圈里边动来动去的，这个简单。”

　　言六娘不知道在脑中模拟了多少次，画出大圈圈小圈圈的方程式，再加上王嬢嬢与先生说的又极明白，故而，言六娘马上在地上写出了一个方程式。

　　王嬢嬢与先生走过去一瞧。

　　竟然是对的！

　　…………
　　…………
　　…………

　　晚饭的时候，言六娘抱着小猫咪在院子里玩耍。

　　先生第一次没有坚辞晚饭。而是留了下来，问了言六娘许多问题。言六娘一一作答，有些她回答的出来，有些她回答不出来。

　　不过都不影响先生的好心情，这一天，她多吃了一碗饭。

　　“要不然让六娘试试吧。”

　　王嬢嬢却有些犹豫

　　“才不到六岁。”

　　“北还当年也才六岁。”先生今天极是高兴，饭后还眯上了小酒。

　　“北还是我亲手教的，这孩子她……”

　　“这孩子不是你亲手教的吗？”

　　“她是个女孩子，日后要嫁人的。若学了这个……不知道倒也罢了，若是开了窍，日后再嫁人那真是……”

　　王嬢嬢看了看先生，先生怔愣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从前，脸色晦暗不明。忽然，叹了口气
　　“咱们想的太远了。还要看看玛利亚那边收不收呢？”

　　“考试吗？”

　　“先安排上课吧。”

　　先生拍板定下了。王嬢嬢点点头。

　　“我去和玛丽说。”

　　“她脾气古怪得很，未必肯收。”

　　“试试嘛！”王嬢嬢嗔怪地看了一眼先生。先生歪着嘴巴不说话。

　　出门的时候，先生点着言六娘的脑袋，吓唬她说

　　“我不要你了，你跟着洋人混去吧！小心她把你吃了，她就喜欢吃小孩。”

　　言六娘吓得立刻眼睛包了一汪水。

　　王嬢嬢忍无可忍，对着先生就是一顿拳脚。

　　先生招架不住，连王八拳都打不出来，只能边挡边退，一边还要大吼以助声势：

　　“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王嬢嬢用更大声吼回去：

　　“滚~~~~~~~~~~~~”

　　…………
　　…………
　　…………

　　言六娘第一次见‘洋先生’，那位先生坐在办公室的窗户旁，冷冰冰地瞧着她。

　　“先生！”言六娘按照中国礼节鞠了一躬。

　　“叫我‘梅耶小姐’。”洋先生居然会说中国话。

　　“梅耶小姐！”

　　梅耶小姐没多废话，指着她面前的一张考卷说道

　　“给你一个小时，做完这张考卷。”

　　言六娘看看身后的王嬢嬢，王嬢嬢示意她坐到梅耶小姐对面的位置上，言六娘乖乖走过去坐下了。梅耶小姐将考卷放置到她的面前，脸色阴沉的说道

　　“记住！一个小时！”

　　言六娘点点头。

　　王嬢嬢出来的时候，先生正拖着王家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黑狗站在梅耶的窗角旁，她指着梅耶办公室的窗角下，命令道

　　“以后就在这儿撒尿，懂了吗？”

　　小黑狗被连拖带拽的拖到窗角边，一屁股扎进土里，什么都还没明白，只能抬起一张小圆脸傻乎乎的看着先生。

　　“侬好了！”王嬢嬢一拍先生“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总也没完没了的。”

　　先生冲梅耶的窗户啐了一口

　　“第一署名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