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械十九

2、袁六娘-2

　　自那年以后，小黑每一年都会在八月十六这一日下凡，回答六娘的问题。

　　起先六娘想知道“若是乘坐马车从长安城到广寒宫需要多久？”的答案，可是在得到‘天机不可泄露’的回答之后，六娘改变了策略。

　　七岁的时候，六娘问小黑“黄道与赤角倾斜角是否可对？”

　　八岁的时候，六娘问小黑“广寒宫与凡间在八月十五这一天是否距离最接近？”

　　九岁的时候，六娘托着一只铁制的小蜻蜓问：“人若有翅膀，可否飞往广寒宫？”

　　十岁的时候，圣人命袁太史令并太史丞李纲共同改造浑天仪，袁六娘第一眼就被那‘大家伙’给震住了。

　　太史府衙门原是前朝隋杨宗室的府邸，浑天仪就放在一处原来的偏殿内，整个浑天仪高触及屋顶，宽约六个壮汉合围。最外为六合仪，内为四游仪。可测量黄道经纬、赤道经纬。

　　袁六娘被祖父拉着走近那个浑天仪，袁太史令笑眯眯的给袁六娘介绍那个巨大的铁圆球上每一个铁圈的意义。

　　六娘除了傻乎乎地看着几乎和偏殿一样高、和偏殿一样宽的浑天仪，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

　　一阵风吹过。

　　小黑站在了六娘的身旁，它手上捏着个白雪毕罗，同样张大了嘴巴仰头看着那个巨大的浑天仪。

　　还是袁六娘先回过神，她见小黑张大了嘴巴半天也合不拢，便好心帮他托住下巴。

　　小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闭上嘴巴，它在广寒宫再怎么卑微，出门在外依然代表着广寒宫，怎可在凡人面前丢广寒宫的脸？

　　“厉害吧？”

　　六娘指了指那个巨大的浑天仪，得意的问小黑。

　　小黑怎么能在凡人面前丢脸呢？于是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也不怎样？我们星辰君的布星盘上有天下所有的星辰排列，那布星盘几乎与银河一般长，与凌霄宝殿一样高。”

　　…………

　　天宫

　　星辰君忽然打了个喷嚏。

　　司命星君正在排星布阵，转头关心问道

　　“怎的了？”

　　星辰君揉揉鼻子

　　“无甚！大约哪位仙友想吾了。”

　　司命星君点点头，继续排星布阵。

　　…………
　　…………
　　…………

　　“我家阿翁会心算。”

　　“我们太阴真君也会心算。”

　　“我家阿翁会游泳。”

　　“我们太阴真君也会游泳。”

　　“我家阿翁不脱衣服也会游泳。”

　　“我们太阴真君不脱衣服也会游泳。”

　　“我家阿翁能在水里憋气一盏茶。”

　　“我家太阴真君能在水里憋气十盏茶。”

　　“我家阿翁会算星辰。”

　　“我们太阴真君知道从长安城出发到广寒宫需要多久。”

　　小黑此话一出，就是绝命必杀技。袁六娘顿时就不说话了。

　　袁六娘皱着眉头看着小黑，小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拉不下脸来说些话缓解气氛，此外还有小小的虚荣心作祟，嘴硬说了一句

　　“凡人怎么能去广寒宫？”

　　袁六娘小嘴一瘪，顿时就哭了。

　　小黑吓了一跳，它在天宫每日里就是被督促勤加修炼，不动七情六欲，谁也没教过它弄哭一个小姑娘该怎么办？

　　小黑一惊之下，下意识变回原形，蹬腿跑了。

　　…………

　　自那之后，两个小孩再未见面。

　　实际上，小黑每年八月十五都努力在大斗里寻找那颗白色的灵珠，可是即便它努力地寻找那颗灵珠，可是那颗白色的灵珠依然没有出现，有几次，小黑不死心，几乎想一头栽进大斗里寻找那颗灵珠，可是被大兔子拉住了尾巴，很是欣慰地说道

　　“你年纪尚小就如此努力工作，我会向太阴星君禀明让你再升一级的。”

　　小黑听了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丧气，他觉得那颗灵珠再也不会出现了。

　　直到某一天，东元帝君在静坐之中偶有心得，故而广邀仙友一起参禅悟道。耳报神来广寒宫送上东元帝君的请柬。

　　大兔子忙不迭请耳报神坐下吃茶，又请他带上月宫特产金桂清露。

　　“吾今日耳听八方，听到一个趣闻。”

　　“哦？”

　　小兔子们听到耳报神如此说，都围拢了过去。大家都知道耳报神是一肚子的八卦，有数不清的趣闻轶事。

　　耳报神见众兔子如此捧场，顿时来了兴致，也不卖关子说道

　　“这长安城有一家小娘子，在菩萨面前许愿说是不愿成亲，不愿生子，愿意用一生之力解天道规律，星辰运转之数。”

　　“啊？”

　　这种请求，小兔子们闻所未闻，在它们的印象中所有的小娘子们许愿排名的第一位就是‘求得如意郎君’，这种愿望之多，每年红色灵珠的数量几乎一骑绝尘，远超于其它灵珠。

　　而最远处打扫落叶的一只小白兔听了耳报神的说话，两只耳朵忽然支愣了起来。

　　耳报神顿了顿，见围过来的兔子越来越多，顿时满足了他老人家的虚荣心，他接着说道

　　“那家小娘子的阿兄们陆续考取了功名，小娘子也想考功名，结果，下界似乎有规定不许女人考功名，是以小娘子在考院门口就被赶了出去。”

　　“那可如何是好？”小兔子们毕竟不理解下界的情况，只是觉得一场考试罢了，怎的还分了男与女？

　　耳报神摇摇头，放下茶盏，继续说道

　　“小娘子的母亲要将小娘子嫁人，小娘子就悬梁自尽了。”

　　“已经悬梁自尽了，那不就已经在泰山府了？”

　　耳报神一拍大腿，‘嗐’了一声

　　“人家阳寿未尽，又被放回来了。”耳报神吃了口茶，絮叨着“不过也快了！我听见谢必安和范无救已经领了签子了。”

　　小兔子们齐齐‘哦’了一声。

　　故事就此结束。

　　…………

　　长安城 袁府

　　阿嬷边抹泪边指着袁太史令道

　　“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怎生好好一个小娘子就生了歪心？”

　　袁太史令‘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只手持简册，认真阅读。阿嬷见丈夫不理自己，更是拼命哭喊自己‘命苦’！

　　小丫头端着食盘从偏厢走了出来，一旁的奶娘们问她

　　“六娘子还是不肯吃饭吗？”

　　小丫头摇摇头，神色黯淡。奶娘们也只能无奈摇头。

　　…………

　　小黑再见到袁六娘的时候，十六岁的袁六娘自尽未遂，正躺在榻上。她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仿佛上面覆盖了一层黑纱。

　　小黑慢慢靠近袁六娘，想看个究竟。

　　“你来啦！”

　　小黑吓了一跳，见袁六娘慢慢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原来你是只小兔子。”

　　小黑一摸脑袋，头上的耳朵不知怎的自己就跳出来了，就连身后的短尾巴也冒出来了。

　　“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因为你没许愿。”

　　小黑只能拿这个当借口。

　　袁六娘微微一下，稚气的脸上尽是自豪。

　　“我这几年参与了太史局的浑天仪改制，厉害吧？”

　　“我……我在月宫都看见了。”小黑说谎了。

　　袁六娘伸出两条手臂，比划了一下，开心地说道

　　“现在的浑天仪，为铜铸，高三丈八，宽三丈七（赤道半径：6,378.137 km，两极半径：6,356.752 km）。都是我跟着阿翁、阿爷一起跟着前人资料推算比例制成的。我还亲眼瞧着工匠们组装起来的呢。”

　　袁六娘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光，对于浑天仪有说不出的骄傲满意。

　　“你在天上能看见那浑天仪吗？它最外为六合仪，中间是三辰仪，最内系四游仪。此仪黄道经
　　纬、赤道经纬、地平经纬均可测定。比原先那个要强上许多。”

　　袁六娘吃力地伸出手指点了点一旁书案上摆着的那只浑天仪，那还是王家姐姐进宫前送给她的。

　　小黑难过地点点头

　　“现在那浑天仪就摆在凝晖阁中。”

　　“外头人说，那是你阿翁带着你家郎君们日夜计算而得的。”

　　“我的那些哥哥们不耐烦那些枯燥琐事的事儿，故而，大部分的计算都是我来的。我每天用阿翁的算盘将那些数字翻来覆去的计算着，生怕哪里有误……”袁六娘又指了指枕头边的紫檀木算盘，那算盘看样子就是经常被拨动的，上面泛着一层柔和光“我计算的时候带着她，吃饭看着她，睡觉搂着她。我命人买来最好的油，天天为她擦拭抛光，我还请能工巧匠用铜丝将她每个关节都做了固定。”

　　“为什么呢？”小黑好奇的问道。

　　谁会那么认真地对待一只算盘？

　　“为什么？”袁六娘似乎很惊讶小黑这么问，理直气壮地说道“将军最珍贵的是自己的宝剑；文人最爱惜的是自己笔墨；我可是太史局第一的袁博士，这算盘就是我的宝剑，就是我的笔墨。我爱惜她，就像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没有她的帮助就不能推算出星辰轨迹的变化，也造不出浑天仪。”

　　“你们的圣人下旨褒奖名单里却没有你。”

　　“我知道！”六娘似乎很是沮丧“二哥看中了王家六娘子，若是有了功劳，就可马上获得一官半职，阿娘便可马上上门求亲，便让阿爷在请功表上将我的名字划去换做二哥的。”

　　“你家二郎没有妻运。”

　　袁六娘带着洞悉一切的目光，似乎要穿透这黑暗寻找一丝光明。

　　“我二哥自从科举之后，再不念书了，整日与一群博士们作风流名士状，那王家对他甚不满意，颇为犹豫。阿娘甚是焦急，这才恳求阿爷将我的功劳算作二哥的。”

　　“……”小黑不太明白凡人的想法，仙修的世界一切以实力说话，漫说男与女，即便是妖怪，若法力高深，也能在天庭获得一官半职，小黑子就算用上四只爪子都数不过来天庭厉害的女大王。

　　“我只是不服气，凭什么呢？我每日计算文稿至深夜，二哥那个时候怕是在伎乐坊中夜夜与美人唱和。”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守着浑天仪。”袁六娘忽然直起了身子，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透着瘆人的光。“你是神仙，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一直待在浑天仪的身边？”

　　小黑难过的摇摇头

　　“那浑天仪在皇宫之内，那里有金甲神保护，我等区区小仙擅闯便是重罪。”

　　袁六娘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又颓然地倒回了榻上。

　　“我还是不知道乘坐马车从长安城到广寒宫需要多长时间？”

　　小黑忽然说道

　　“我新学了一段佛经，我念给你听吧？”

　　这是小黑唯一能为他的朋友做的事情了。

　　袁六娘笑着点点头。

　　小黑随即开始念起了一段《往生咒》。

　　继而，谢必安与范无救出现在了小黑身旁。

　　谢必安对小黑还算客气，委婉的说道

　　“时辰已到！你能做的都做了，你朋友该安心了。”

　　小黑咬着牙齿，忽然眼泪就‘汩汩’流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她才不安心呢！她还不知道从长安城乘坐马车到广寒宫需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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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黑看着谢必安和范无救带走了袁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