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人设岌岌可危》四季奶糖

14、第 14 章

　　屋内仍是一片狼藉，杨青苑坐在床头，眉眼低垂，似乎在认真想着事情。晏怀玉有些不耐烦，催促着：“怎么突然哑巴了？”

　　杨青苑回答倒是很快：“在想要从哪里开口，这样才不会伤姐姐的心。”

　　晏怀玉怔了怔，轻哼：“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直说便是。”

　　杨青苑沉吟片刻，单刀直入：“韩先生是博州人士，家中除却父母，上有一长兄，下有两个妹妹。升平十四年，他的长兄中了状元，次年回乡治水，不想沉船遇难了。家中老父筹钱去打捞儿子尸首，可惜找到之后，家中大火，一家人命丧黄泉。韩先生当年在外地读书，所以幸免于难。从那以后，韩先生被迫中断学业，独自进京调查此事真相。”

　　她顿了顿，长叹一声：“韩先生应是受了很多苦，家中生变之时，他也才十五六岁，等到与怀明相遇，他也年近弱冠，这中间波折难以想象，性格，大抵也变了许多吧。”

　　杨青苑从前在松山学舍读书时，也从江子维口中听说过只言片语，听闻她的师兄过去有个极聪慧的同窗，坚毅果敢，从不屈居人下，如今，也是用那一身谄媚的皮囊包裹住了自己全部的风骨。

　　晏怀玉闻言，又回忆起那个少年郎。

　　那真是个令人怀念的秋天。

　　树叶金黄，凉风习习，满园霜英争奇。
　　陛下设宴，邀文武重臣与今年的新科进士一同赏菊。

　　这宴会，多的是暗自搭线，为自己前途铺路之人，也多的是自诩清流，待价而沽之人。他们或是盛装出席，或是衣着朴素，满腹才藻杯中过，功名利禄写于心。

　　晏怀玉藏在帘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都不满意。

　　一会儿是嫌这个长得不好看，一会儿是嫌那个吟诗作赋太矫情，看了好一会儿，就沮丧地绞紧手中的锦帕，不愿再挑了。

　　萧未艾看着女儿苦大仇深的脸，失笑：“都不满意？”

　　“不满意。”晏怀玉撇撇嘴，“我要明年再挑。”

　　“陛下五年才开一次祝才宴，今年若是看不上好的，明年陛下就要从世家弟子里给你挑了。”萧未艾柔声哄着，“依我看，那些世家弟子总归有相貌品性拔尖的，你何必在一群穷书生里挑呢？”

　　“这些是新科进士，将来的国之栋梁，母亲怎么称呼他们是穷书生？莫欺少年穷，外祖教过的，母亲何时与贵妃娘娘一般目光短浅了？”
　　晏怀玉那会儿才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她不愿意嫁给那些世家子弟，那样多多少少都会背负起家族利益。什么家族兴旺，开枝散叶之类的鬼话都会压下来，她可不想跟院子里一群侍妾争宠。

　　她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萧未艾只当她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强行劝她，只道：“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再看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嗯。”
　　晏怀玉很是丧气。

　　她命人挑起帘子的一角，好让她看清楚些。

　　这个时候，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郎君站了起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穿着青色圆领袍的郎君，身量颀长，眉眼周正，算不上多么出众的长相，可就是看上去极为温柔，一抹秋光照在他盈盈的眸子里，那眼神里仿佛盛满了善意与温情，如滔滔江水不绝，漫漫星河不衰，灿烂永不凋零。

　　晏怀玉一下被他吸引了过去。

　　听他笑意浅浅地与旁人闲聊，聊些史书文字，聊些奇人异事，没有高谈阔论，也没有曲高和寡。可仔细听听，又觉着那些铿锵道理都随着他深入浅出的叙述缓缓流出，在场的人也逐渐被吸引过去，听他所思所想，听他循循善诱。

　　那是个很美好的秋天。

　　晏怀玉至今都记得。

　　她甚至记得那天的怦然心动，还记得面红耳赤是怎样的感觉。

　　“母亲，要不就他吧？他是谁啊？”

　　“是今年的状元郎。”
　　萧未艾从陛下那里回来给她答复，还打趣她，“小丫头眼光还不错，居然看中了状元郎呢。”

　　“母亲！”
　　晏怀玉娇嗔着，转身就跑回了屋内。

　　那是她最初喜欢的人，也是她这一生最喜欢的人。
　　多美好的一个人啊，这样短暂地和她相遇，又永远地离开了她。

　　晏怀玉此时此刻，仍然是红了眼。

　　杨青苑静静看着她，一滴两滴，泪水落在衣裙上，晕开一片浅浅的水渍。

　　天下所苦，苦得都是痴情人。

　　杨青苑为她叹息，等到晏怀玉不哭了，她才小声问道：“姐姐，那位状元郎也是念着你的。他寄予韩先生的家书，时常提及你，说你是这世上最好最温柔最可爱的姑娘，能娶你，是他的福气。将来过了门，想必弟弟妹妹们也都会喜欢她。”

　　晏怀玉心头一痛，刚刚平复些的心情又起了波澜，她哽咽着，骂道：“你存心见不得我好是不是？偏要这时候说这种话，害我又丢脸。”

　　“这怎么是丢脸呢？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过。”杨青苑好言相劝，“姐姐，你应当好好活着，不要再逞强了，那位郎君若是泉下有知，定会伤心的。”

　　晏怀玉盯着她，突然抹去眼泪，冷声道：“我怎么逞强了？我现在过得比谁都快活，你以为你和我讲这些，我就会放过那几个混账东西吗？我告诉你，他怎么打伤的我的人，他就得怎么还回来！”

　　杨青苑叹气，合着她刚刚都白说了。行吧，那只能换个法子了。

　　“可是，明明是那些人先动手的，我店里规矩，如果客人闹事，伙计有责任去阻止，杜威只不过是担负起了他应该担负的责任，姐姐何必抓着他不放呢？”
　　杨青苑说得无辜可怜，“何况我已经让人替他们医治了，保证不会落下病根，咱们就算扯平了，不要紧追不放了吧。”

　　晏怀玉蹙眉紧盯着她，又想想方才杜威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免犹豫起来。她不怕治那人的罪，可这杨青苑难缠，真要喊打喊杀，今后恐怕都难有安生日子过。

　　晏怀玉左右想不出个周全的主意，她今天被这个戏弄，被那个欺辱，还伤了手，实在有失威仪，思量半天，才堪堪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退一步，打他一百个板子，这总行了吧？”

　　“行啊。”
　　杨青苑一口答应，这有些出乎晏怀玉的意料：“你舍得？”

　　“这怎么舍不得？姐姐最大，当然都听姐姐的。”
　　杨青苑站起身，向她行礼，“姐姐稍等，我这就让人叫杜威过来。”

　　“你不会使诈吧？”
　　晏怀玉很是警惕，“我要让我的人打他板子。”

　　“可以。”
　　杨青苑仍是笑盈盈地答应下来，接着就去了屋外。

　　沈飘絮已经候在外边了。

　　“好好打点下长公主身边的侍卫。”
　　杨青苑眼神微冷，转而又笑了，“要是他们有异议，你自行看着办。”

　　沈飘絮莞尔：“是，老板，我马上吩咐下去。”

　　杨青苑心中自有打算：“你让杜威准备一下，他得挨个板子了。”

　　“老板这是和长公主谈好了？”

　　“长公主情绪不稳定，眼下只能先安抚安抚她了。”杨青苑沉思着，“快去吧，免得耽搁久了，长公主起疑。”

　　“是。”
　　沈飘絮急急退下，去通知杜威了。

　　屋内，又围了一群人。
　　晏怀玉坐在床头，杨青苑站在她身边，杜威站在人墙内，叉着腰，满不在乎。

　　“还不跪下给长公主赔礼道歉？”
　　杨青苑高声呵斥，杜威梗着脖子：“跪天跪地跪祖宗，绝不跪着泼妇！”

　　“跪下！”
　　一旁冲出来一个侍卫，看似狠狠踹了杜威膝盖窝，实际上只是鞋尖擦到了他的长裤，杜威作势跪了下来，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杨青苑挑眉，呷了一口热茶，悄悄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晏怀玉也不啰嗦，直接吩咐下去：“给我打。”

　　“是。”
　　两个侍卫应声，一人一根长棍，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杜威的后背上。对方先是僵着脸，而后又咬牙，最好闷声哼了哼。

　　他气沉丹田，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痛苦，憋着气，脸色慢慢涨成了猪肝样。

　　两个侍卫打得很卖力，晏怀玉看他真吃不消了才喊停，也不管究竟是打了多少下。

　　“这次是给你长个记性，记着，绝不可能再有下一次！”
　　晏怀玉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杜威满不在乎，身上外衣一扒，将裹在身上的垫子拆下，长舒一口气：“这女魔头终于走了。”

　　“你也干活去吧，今后长公主府的动静你盯着。”
　　杨青苑不紧不慢地吩咐着，杜威瞪大了眼睛：“什么？我？”

　　“是啊，”杨青苑一脸理所当然，揶揄着，“难道你不会？没关系，我让王毓教教你。”

　　“不是，为什么是我啊？”
　　杜威叫苦不迭，他可不想成天面对着女魔头，晦气。

　　“长公主恐是有心病，若不及时补救，以后极有可能横生事端。她既是怀明长姐，我便不能坐视不管。”杨青苑淡淡说着，忽又微叹，“而你，武艺好，本事佳，但性子太冲，多磨练磨练，大有好处。”

　　“您是要磨练我，还是要磨练她啊？”
　　杜威琢磨过来了，“万一她被我气得心病发作，失心疯了怎么办？”

　　“所以我让你小心些，别让人看见就是了。”杨青苑抬眸，微微一笑，“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如此，杜威便也没有再推脱，横竖有老板兜底，他也犯不着太担心。

　　“好，去吧。”
　　杨青苑摆摆手，就让他离开了。

　　“掌柜的，找人收拾下这里，家具床铺全都换上新的。”

　　“是。”沈飘絮应声。

　　杨青苑点点头，便大摇大摆地去往下一个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