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去来兮 ...
-
1
机场。
有雨。
夜来的航班结束长久的降落，开始缓缓滑行。
林兮被航空提示唤醒。
一觉睡到落地，但睁眼的瞬间仍觉得无比疲倦。
不知是长久的负担导致，还是，即将要面对的未知？
座位旁是空乘不知何时放置的一瓶水。
冷气过分足。
身边熟悉的语言将她慢慢拉回现实——她回来了。
是的。
在逃开纷扰四年之久后，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开机，滴滴声接连响起。
时区切为北京。晚上7:43
足足延误了半小时。
林兮点开微信，看到最近一条信息：你在哪？
是贾珏。
林兮缓缓将手机熄屏。
林兮还未想好，该把贾珏置于何地，该如何对抗，自己最熟悉的人。
单方面切断关联，终究无效。
背后森然而立的人物众多，她不能自私到要求贾珏做的一样决绝彻底。
略略一回头，便是无间的地狱，沉沦。
原本以为此生不再见面。
只是那个人，太过特殊。
弥弥之中，来自遥远的过去，又一次将她牵扯回了纠纷。
而这次，她不会逃避。
林兮回信息。
“定位，在下机。”
不一会儿，贾珏回复。
“好。”
林兮深深呼吸。
是时候处理旧账了。
为此，她从课上翘掉，巴黎直飞北京。
这代价，要足够昂贵才能弥补啊。
贾珏急刹着漂过来，刚刚好停在一双高跟前。
落下一双眼，吊着眼皮，虽然是熟悉的痞笑，但整个人的疲惫感挥之不去。
“......”
“......”
林兮抱胸不动。
贾珏把墨镜推上了脸。提起登机箱安置在后座。
“lady first~”
林兮翻了个白眼，把包包扔了进去。
“咖啡？”“不想喝。”“吃了没。”“通宵。”
“去老街？”
“喝早汤？”
走着。
马达振动。
林兮向后放松，闭了闭眼。
这些年林兮独自追着执念，几乎忘了困扰多年的烦恼。
虽然身边这位，并不在事件中心焦点。
但是林兮还是选择连盆带水全部甩手不干了。
林兮很清楚贾珏从来相信他们毫无间隙，亲密的得——如胶似漆——没什么能分开他们。
所以在林兮叫做奥利维亚的四年里，她有很多个梦魇，从深夜到凌晨，拷问至最后一根神经，碾碎最后一丝清明。
谁被谁抛弃，谁招惹了谁。
这账，算不清了吧。
林兮想起了那个人——唯一愿意纠缠至死，不死不休的人。
也是她回国的原因之一。
——————————————————————————————————
滴——滴——滴——滴
林兮在地板上睁眼。
燥热的空气已经将室温升高，窗外有轻巧雀跃的红雀，和攀爬的植物。
唤醒她的是老师一封邮件。
还有手机上的时间。
妈的过九点了！！！
林兮承认自己有许多不良行为，其中之一是完美主义，尤其在面临画展压轴题目的创作，她改了无数次底稿仍不满意——这让她焦虑到跑去酒吧追求极致的突破，成效很明显，她续上了极致的状态，后果也很明显——乱到无处下手的私密空间是最好的证明。
林兮将稿子折起塞进包包——将自己扔出——包围圈——画笔颜料调色盘和垃圾堆里——
手机里点开是友人的一条信息。
“我想你了。”
附赠活泼泼的表情包。
这时候谁管它啊。
林兮头疼的想。回复。
“我也想你呀。”
终于在九点半前摔出了公寓。
里欧老头喜欢大块的白云和金灿柔和的光线。就像他一贯爱着巴黎11区的杜卡斯巧克力。
它们都同样给他这个年纪的人带来快乐。
里欧慢条斯理拆开包装，准备用一杯热咖啡将自己融化在美好的一天。
他想起来奥莉薇娅。
那孩子有着来自东方的神秘味道，神奇的艺术天分，精灵一样狡黠，让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里欧一向宠爱着这个嚣张学生，纵容林兮偶尔的迟到早退。
以及，偶尔的任性。
“你喝我的瑰夏？！”
但是不包括连续三周见不到人，还偷了他的钥匙进办公室用咖啡机。
里欧老头还是有脾气的。
林兮摊在沙发，声音从枕头下传出，“我有泡你的份。”
里欧看了眼钟。十点过了一刻。
“你这时候不该在公园找好位置准备消磨一天了么。”
里欧奇怪。
他了解林兮。所以在知道奥利维亚是个作风狂野的混蛋的时候，力保她一路顺畅走到了如今的位子。不仅因为林兮是个有着十分混蛋的精力的工作狂，认真起来不要命的。
也因为林兮那眼底深处不为任何动摇的清澈。
平静的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湾。
她能解决掉任何问题。
但是不代表她不会遇上任何问题。
林兮往里埋了埋。
脚下掉出一个纸团。
里欧杵着拐杖，从地上捡起画。
对林兮鸵鸟姿势表示暂时忽略。
展开那刻，里欧的手指几乎僵硬了。
色调柔和得如同麦芽啤酒里注入一杯奶油，又如风吹麦浪，花开岸上。
“如果没有这个人就好了。”
林兮把手背覆在眼上。
对困扰了自己一个月的稿子并废掉三个月生活费来喝酒消愁只字未提。
里欧看得分明，画中那人，凝聚着一笔笔痴痴的爱慕和深沉的眷恋，不动声色的吞噬掉自己心爱学生眼里的全部光彩。
里欧把画纸卷起。
轻轻揉了林兮额头。
“我的孩子，每个人都有以为能放下的。有的是芝士汉堡，有的是布娃娃，有的是西装皮鞋，有的，是月亮。”
林兮猜到了老师下句话。所以她想起了那封静静躺在邮箱里的邮件。
“于你而言，是爱情。”
“孩子，你需要回到过去。”
林兮沉默。
手机简讯声音响。
“^—^”
“那我来找你吧~~~”
——————————————————————————————————————————————————————————
所以你现在当了学生？
贾珏一脸鄙夷。天哪，你的老师怎么受的了。
“严格来说，是正在休假的艺术系旁听生。”
林兮慢条斯理擦了嘴角。
“过完愉快的十四天假期后我就能继续安稳生活了。”
贾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少自以为是了。”
贾珏忘不了，林兮是怎样像鬼魂被蒸发般，从他生活里彻底消失。
“花生米还是挂霜好吃，只不过容易腻，万一炒过了，还能做拔丝。”
“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滋味。”
“不爱吃火腿。”
“腌笃鲜，汽锅鸡，云腿饼，三明治，餐蛋面，炒饭，蜜汁火方，文思豆腐，扣三丝。”
“你够。”
那时候，林兮像挥霍着这世界所有的快乐。
他看不见，却摸得着，一堵墙，将他们永远分开。
贾珏越想越气。
一脚油门，拐错了道。
林兮一笑。
真可爱。
到了。
2
师父在市中心整了一进院落来养荷花。他在山中清净惯了，闹市里也要躲进竹林和小楼寻安宁。
可惜。老毛病还在。
贾珏同林兮进来时，堂下已候着一人。眼观鼻，鼻观心。
正正经经一个体面的乖巧学生。
两人对视一眼，烧水沏茶。
“没有水果点心了。”
“那不是么。”
看着木盒子里齐齐整整的月饼。
贾珏认亏，“我去买。”
这是师父的习惯。
待客的点心只一套。用了多年。有馋嘴的年轻人，咬过一角，留存至今。
林兮煮茶。
红泥小火炉冒起蟹眼泡。
“我记得你。”
客人盯着林兮，似乎努力辨认后，仍不敢相信。
“你是当年练场里的——”当年诸多神迹一般的人物和记忆重叠，充满热血和钦慕是此刻所有的感触。
“师兄！”
这一声师兄激动三分，羡仰三分，还有那三分，林兮听出八卦味道。
难道我人不在江湖许多年，故事仍然广流传？
林兮自觉风评不佳。
“我能加一下你微信么。”
客人甚是雀跃。
林兮笑着，将一盏雨前新茶推开。
“不能。”
客人瞬间垮了脸。
雨声淋漓。
湿漉漉的一行脚印逶迤而开。
“别说是你了，连我要她回来一趟都难。”
师父依旧一身白衣，长发。伞收了，放在廊下。举了举手里的鸡子。
“羿儿，刨颗笋子，中午吃炖菜。”
师父在山中度过多年，最擅的拿手菜就是鲜美野味。
林兮从未讲出口过她极其不喜浓烈鲜明的滋味。
师父便一直以为他摸得清楚最心爱徒弟的口味喜好。
林兮吃了整整九年，他的手艺。
再多一次又何妨。
林兮抱着锄头钻进后院。
杏子累累，海棠垂丝，烟雨如幕。
一切布置陈设如旧。
未改分毫。
林兮倚着双臂站在了树下。光阴打湿了眼帘。
那些从来被压抑着纠纷——
如蛀虫噬咬。
心底的狂躁开始作祟。
林兮知道，她该回家了。
立刻，马上。
她需要一方安全的空间。
她不想，再和这个多年后仍然不改当初利用她的人，有半分牵扯。
她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于此人，林兮早就决心，睚眦必报，分毫不让。
挖出一坛酒，同着一颗胖笋，林兮拎进了厨房。
“我不想在这儿吃午饭。”
贾珏正切着果盘，他将坚果点心端出去。竖起一根手指。
“等会儿，我跟你一块儿走。”
3
风雨飘摇。
林兮静静看着院门里。
这是父母留下的房产，之一。
父亲说，这是给你备下的。
之一。
父亲给林兮留下了太多东西。金玉器，藏酒，房产，商铺，公司，存款，人脉......
更深的，一张脸，一副气场，一派清贵。
一个姓氏。
父亲说过，给孩子留财不如留德。
让孩子享福不如让孩子吃苦。
林兮从不赞同林震的话。
毕竟。
林震也从没关心过林兮想要的是什么。
风起。
林兮止步在门前。她撩起湿透的发丝，打了个电话。
离开了这条低调神秘的街道。
这是一栋新房。
偏僻，安静。
且没有人知道。
林兮选了一间二楼卧房，放下包，拿上一串钥匙。
挑中一辆大红色法拉利时，林兮看了看时间。
“洗净，十二点半我会来取。”
4
程乔从没想过，林兮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四点入睡，六点起床，程乔今天来上了三周里的第一次课。
课上，她崩溃了三十七次，压下了三十七次。
下课，她便见到了林兮。
林兮穿一身纯白套装，长发略略打卷，站在人群中，又似在众人外，正抬头确认着什么。
堪堪是人间走尽的出尘仙。
“怎么了？”
程乔几乎醉了。看着林兮。
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像孤鸟回到故乡。
程乔埋在林兮颈窝笑着。由着她手抚着发顶。
“我怕在做梦。”
疲倦袭来，由着自己阖眼。
梦里是可以肆意挥霍的安详。
醒来时，天已经黑透。
程乔踱出卧房，空气里满是栀子花香。
林兮正在楼下喝茶。
见她来，另沏上一杯。
“饿了么。”
“恩。”
“我定了餐厅，你愿意出去么。”
“我，不太想。”
林兮微微笑。
“那我们就在家里。”
“我做好了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你尝尝看，不喜欢我们再换别的。”
程乔知道，林兮厨艺一绝。林兮唱歌跳舞打架下棋都一绝。
林兮干什么都是最好的。
但她仍有些惶恐。
热茶熏蒸着脸颊。
林兮已经认不出程乔。
尤其是微醉的嘴角，像长在了脸上。
程乔双眼将左下角一扫，“你怎么回来了？”
林兮按了按眉头，“因为我不逞强。”
这是绝杀。
“要找也是我来找你。”
林兮点开简讯的最后界面。
是自己的航班信息。
程乔摇摇头，泪刷刷流下。
林兮拍着她肩背，“哭吧，哭吧，我在。我在。”
一声声，撕心裂肺，却也，悄无声息。
颤动，钻透骨骼，血肉，皮肤。
不安的灵魂。
林兮仰头望着朦胧的月亮。
世界真干净。
电话响起。林兮挂掉。
轻轻讲，“我房子空着，你来陪我散心吧。”
程乔累坏了，却不肯放手，只闭眼道，好。
万籁俱静。
5
又是雨天。
林兮最爱深夜的阴雨天。
她坐在窗边高脚椅上，点了只烟，隔着纱，望着天。
雨丝缠绵。
五年前，她在练场，是heart小队长。出任务，抢情报，拉练课，写文书，日日夜夜忙得闭眼就能睡着。
没人能想到，她藏了一个人。
因为，没人敢想。
只有贾珏，曾察觉出一点点。
也就一点点罢了。
一天结束，繁忙over，路灯下，二人撕开面包袋，香气烘熔，扑面而来。
“你今天很开心。”
“买到了椰蓉味当然开心。”
贾珏不置可否，继续咬着面包。
“我希望，我哥结束训练后也能进heart。”
“他这人最怕孤单了。”
林兮一顿。
“你是在夸你自己么。”
好像你们俩谁不不能独活一样。
没想到，一语成谶。
烟燃到了尽头。
林兮感受着指间的热度。
她唯一一次让师父暴怒，做的却是滴水不漏。
那人对她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林兮看着对话框。
“更讨厌自己了。”
林兮觉得迟早有一天，她会抢架飞机过去，把花瓶砸到脑袋，再将他踹下楼。
然而，她只是静静收了手机。卸了软件。
感受着情绪奔涌。
下楼。
“你想离开？”
教练堵上门口。
一封档案摔在了脸上。照片散落一地。
林兮慢慢捡起来。笑笑。不是他。
幸好不是他。
“你不该给我个解释么，林兮。”
上天作证，那是林兮第一次见教练表情垮过。
教练显然以为那个笑容表示了默认。
林兮当然知道如何操纵一切来保全那人。
所以，她保持着微笑。
“我培养了你这么久你话都不说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是哪个给你的胆子？”
“离了我你狗屁不是，什么也干不了。”
林兮冷心冷肺学得有十成相似。
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侧过身要离开。
教练扭住她胳膊，要带她走。
林兮狠狠甩开，在门口被教练追上，又扣下她。
“我话还没说完，你敢去哪。”
挣扎中。林兮被一巴掌扇到墙上，血从额头流下，糊住眼角。
教练捏住她脸，对着她说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
林兮发誓。
她觉得这场戏亏大了。
再闹下去，担了虚名的那人迟早会被自己踹出局。
到时候又该找新的挡箭牌了。
啧，麻烦。
所以林兮瞪大眼，准备到此为止。
此时。
街对面，一个男人双手揣进风衣。站得笔直。
车辆川流不息。
四目相对。
一眼万年。
林兮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去来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