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小郎中》顾一砚

67、魔教三子

　　点头应允的一瞬间，褚清明仿佛陷入了一场经年旧梦，刻意掩盖的过往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
　　梦中的褚清明变成了当年那个无人赏识的小道士，因着知遇之恩，便死心塌地追随着小铜卦，即便知晓对方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歧途，他依旧尽心尽力地完成着小铜卦交待的一切。
　　当年进入仙境碎片后，他便趁着楚拙分神之际，杀害了另一名队友，并用小铜卦赐予的力量抹去了对方的痕迹。
　　他又自残导致重伤，拖慢了白子甲的步伐。不料白子甲献祭自己，让光阴倒流，阻断了阵法开启。
　　他担忧小铜卦的安危，匆匆赶到，发现师兄惨死于朱砚之手，暴怒之下将强弩之末的朱砚掷入时空裂缝当中。
　　于他而言，微末之时除了小铜卦，这世间并无他人对他施予善意，他也便渐渐养成了薄凉的性子。在他眼里，统治这个世界的是修士也好、仙人也罢，都与他不相干。
　　人的心眼就那么点大，只能放下一两个人。
　　其余种种，都是过眼云烟。
　　他耳边传来一声哀切的喟叹，褚清明陡然从梦境中惊醒。
　　他胡乱向前推去一掌，身子向后退避，却发现灵力运转凝滞，一身术法十不存三。
　　“你给我下了药？”褚清明怒喝。
　　幻月派的小圣女全然不去理会他的三丈怒火，喃喃自语。
　　“我原本还奢望着，仙境破碎后，砚哥哥或许被困在了某个小天地之间，总有一日，会回到世间来。
　　我在云剑山上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快要忘了他的模样，等得比他当年的岁数还要大了，也没能见到他的影子。”
　　褚清明望着出神的圣女，醉意退却，终于清醒了三分。
　　“你究竟是谁？”
　　圣女擦拭了眼角的泪光，莞尔一笑，宛若雷音寺中挂着的仕女图，满身红尘，却虔诚似佛。
　　“清明道长，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惨死于你手的朱砚出生于魔教。魔教覆灭之际，他孤身一人，带着三个魔教的孩子穿越了十万大山，来到了卫朝。”
　　他声音婉转似黄鹂，让人联想起盛夏明媚的午后，语气中却含着森森冷意。
　　“魔教余孽柳思悠，前来索命。”
　　眉目含笑的女子款款上前，红袖飞舞间，幻化为数个表情各异的仕女。
　　喜，怒，忧，思，惊，恐，悲。
　　此谓七情。
　　魔教，无相功。
　　纷繁的情绪在褚清明脑海中炸裂开来，他时而念起幼时多舛的身世，悲恸欲绝；时而忆起小铜卦死去的场景，怒发冲冠；时而想起午夜梦回时的惊虑，忧思满怀。
　　七种情绪在他身上来回穿梭，仿佛无数双无形的手，来回捏扯着他不甚坚定的道心。
　　他只得推翻酒桌，夺门而出。
　　门口的小厮似乎并未察觉房内发生的一切，见到仓皇而出的褚清明，殷勤地迎上，问道：“客官这是要去哪儿？”
　　褚清明大袖一挥，语气急促：“出去，我要离开酒楼。”
　　小厮一甩身上的白巾，引着褚清明来到楼道的尽头，撩开珠帘，道：“客官从这边下去即可。”
　　褚清明回望向匆匆追来的仕女们，心中惊恐，一头钻进珠帘当中。
　　目之所及并非旋转的楼梯，而是一条无尽狭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房间门口，都站立着与方才小二面容一致的小伙，手持白巾，面带微笑。
　　褚清明匆忙回头，却发现身后已然失去了来时路。
　　他脚步踉跄，随意推开一扇门，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道观，一个幼小的孩童蜷缩在烟灰坛旁，与老鼠争抢着一片糕点。
　　正是幼时的褚清明。
　　他大叫一声，向后倒退，逃离此间。又转头钻入了对面的房屋内，见到一个少年跪在道祖像前，身边的中年道长手持藤鞭，挥舞笞打着少年的后背，少年道袍破碎，身后鲜血淋漓。
　　“不是的……不是的……”
　　褚清明疯狂的摇头，他不是这样子的。
　　他是如今正一派修为最高的大师兄，是拯救过修真界的大英雄，是未来的正一派的道宗。
　　不是那个无力软弱的少年！
　　他从房屋中仓皇退却，在走廊中疾驰。
　　狭长的走廊却似乎没有尽头，一善一善木门在他身后闪过。
　　直至精疲力尽，才终于窥见了远处的一丝光亮。
　　他奔至门口，清秀讨喜的小二微微鞠躬，将手上的白巾甩到身后，道：“客官可要进入房间？”
　　“进入，进入！”
　　褚清明不待小二开门，便径直推开前去。
　　门里面是荒凉的黄土，腐朽的仙兽白骨遍布满地，一个手持算命幡的熟悉身影背对着他。
　　“铜卦……铜卦师兄！”
　　褚清明惊喜的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对方身子未动，头颅却径直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张皮肉腐朽、白骨显现的容颜直愣愣地盯着褚清明，空洞的双眼中留下两行血泪。
　　“清明，你为什么不救我！”
　　“清明，我死的好惨！”
　　褚清明几近崩溃，跌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上，靠着挪动的双腿，逃出屋内。
　　“师兄，不要怪我！师兄，不要缠着我！”
　　他无力地坐在走廊中，殷勤的小二再次上前，客气地询问：“客官要前往何方？”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一把推开小二，在走廊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个又一个的小二朝他走去，渐渐将他围住。
　　“客官！”“客官！”一个个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将他淹没。
　　他绝望地望着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小二模样，呐呐问道：“你究竟是谁？”
　　小二长着一一张圆圆的脸，配上一双招风大耳，浑然一副讨丈母娘喜欢的小伙模样，他甩了甩手中的白巾，语气欢快。
　　“机巧魂师，拾壹壹参上。”
　　褚清明满面茫然，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我速来与机巧坊无冤无仇，你若放我离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二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捧着肚子笑弯了腰，末了，幽幽道：“你与机巧拾壹壹无冤无仇，那我换个名字，看看你是否认得。”
　　他手中拧扯的白巾逐渐泛红，浓郁地在地面上砸下一滴又一滴的血珠。
　　“魔教程载物，前来索命！”
　　漫天的傀儡将他淹没。
　　生死存亡间，褚清明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引爆了自身小天地。
　　汹涌的灵力将傀儡燃烧殆尽，也将这惟妙惟肖的幻境烧开了一丝破口。
　　他捧着重伤的胸口，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挪到幻境的边缘。
　　一脚踏出，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酒楼。
　　旁边站立着一个丰神俊秀的儒袍青年，正是许雍之的关门弟子许清之。
　　他与这位儒学小夫子多年前便相识，甚至隐隐听说对方是许雍之的孙子，很早之前便刻意亲近。
　　他犹如荒漠中饥渴数日终于得见甘霖的路人，双目骤然放出光彩，此刻绝处逢生，他简直恨不得抱头痛哭。
　　“清之师弟，救我！”
　　儒袍青年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胳膊，惊喜道：“未能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清明道长。”
　　褚清明不愿在此多耽搁一秒钟，紧握着儒袍青年的手，道：“师弟咱们快走，后面有魔教余孽？”
　　“魔教余孽？”儒袍青年语调疑惑：“哪儿来的魔教余孽？”
　　他向四周探望：“我怎么没看见。”
　　褚清明终于察觉出了一丝异常，试图松开儒袍青年的手。
　　对方双手却如坚硬的铁钳，死死束缚着褚清明的胳膊，让他无法逃离。
　　儒袍青年倏地笑了。
　　“魔教余孽呀？那不就是我吗？”
　　温醇平和的声音响起，却犹如地狱死海里捞上来的浊水，浇灭了褚清明燃起的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火焰。
　　“魔教许尚儒，前来索命。”
　　轻轻一挥，褚清明便被带回了那个精心编织的幻境。
　　无尽的走廊，无穷的木门，无数的小二齐刷刷转头朝着他，发出尖锐的笑声，将他淹没……
　　*
　　小夫子许尚儒怔怔得看着已然出落成窈窕淑女的柳思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印象里，柳思悠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胖妞。
　　自十年前分别后，从上京城中消失的程载物给二人发去了讯息，暗示朱砚的死亡另有隐情。为了追查朱砚的死因，他们彼此之间刻意避而不见。
　　竟是足足有十年，三人都未曾相见。
　　十年之前，三人刚刚历经伐魔大战，跟随朱砚在十万大山的南麓山脉中艰难逃生。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刺客，实力微薄的三人即便心中惊恐，也依旧勇敢地护在朱砚面前，手段拙劣却配合精巧地制服了前来刺杀的卫梓衣。
　　十年之后，当年的小胖妞已经成了魅惑众生的幻月教圣女，天真的小夫子和敏感的小少年也都成为了儒教和机巧坊中惊才绝艳的青年魁首。
　　阔别许久，三小只在毫无商量的情况下，不约而同选择了今日出手，向凶手索命，替朱砚报仇。
　　一如当年。
　　柳思悠眼眶含泪，将许尚儒和程载物拉入怀中，哽咽道：“载物，小儒，我们替砚哥哥报仇了！”
　　上京城中陡然传来一声巨响，三人齐刷刷回头，望向远处皇陵方向。
　　笼罩着皇陵遮蔽天机的龙气结界在历经了十年的消磨之后，难以为继，就此破碎。
　　仙界与修真界的通道，终究于此夜打通。